叶明华点了下头,便命人将小羊儿叫了来。
    小羊儿如今不过五岁,再一个月,也就六岁而已,但接受的却是最好的教育。三岁起便能认字背诗。他的外祖薛笠如获至宝,亲自教导,对他的聪颖好学大加赞赏,极其喜爱,甚至前半年里,小羊儿被叶明华带至普修寺居住时,他也不肯落下功课,每隔几日便到寺中走一趟,一来是与老友了因相聚,二来,自然就是小羊儿的课业了。不止如此,小羊儿又对自己想象中父亲骑大马挎大刀的形象十分崇拜,所以对学武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两年前起便缠着霍云臣教他功夫。霍云臣请示过叶明华后,便教他扎马等基础功夫。原本以为不过暂时热度,过几天便也放下了,不想小家伙耐性极好,更不怕吃苦,竟是坚持了下来,到了现在,不但几套套路打得有模有样,能射小弓,连带着身子也强壮了许多。
    小羊儿进了屋,朝祖母和霍云臣招呼了,便笑嘻嘻地靠到叶明华身边去,祖孙俩感情极好。
    叶明华抱了小羊儿坐膝上,道:“小羊儿,想不想去爹娘那里?”
    小羊儿眼睛一亮,立刻点头。
    叶明华笑了,道:“好。那祖母今天就叫人把小羊儿的东西收拾起来,明天你就出发,好不好?”
    小羊儿刚要点头,忽然迟疑了下,仰头问道:“祖母还有姑姑不去吗?”
    叶明华道:“就小羊儿去。”
    小羊儿慢慢低下头去,等再抬起头时,开口说道:“祖母和姑姑不去,我也不去。”
    叶明华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爹娘还有妹妹吗?”
    “姑姑不大出来,也不和祖母说话,只有我陪祖母说话。要是我走了,祖母一个人会很难过。”
    这几年,张若松竟似气泡般地凭空消失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当初霍熙玉执意求嫁张若松,叶明华虽点头,最后却曾丢出一句气话,说熙玉投错了胎,她要不起这样的女儿,母女关系僵到了极点,几年过去,一直没有缓下来。张若松杳无音讯,霍熙玉也没再闹,只是一改从前的性子,平日把自己关在玲珑山房里不大出来。
    叶明华没想到这样的话竟能从一个稚童口中说出来。三年之前,她之所以不让小羊儿一道走,一是他的身子嫌弱,二来,这其中也有隐情,这是皇帝的意思――皇帝这样做的缘由,她自然清楚。现在皇帝终于改主意了,她心中虽万分不舍,却也打算顺了小羊儿的夙愿,决意让他南下。现在听到这样的话,压下心中的欣慰,沉下脸,叫了他的大名,道:“霍仰贤!祖母叫你去,你去便是,听祖母的话!”
    仰贤见祖母神色严肃,便从她膝上下来,跪到了她面前,有模有样地叩了个头,道:“祖母,我外祖教导我说,万事孝为先。爹娘祖母都要孝敬。小羊儿是想去爹娘那里,可小羊儿更不愿祖母没人陪着说话。娘以前就跟我说,叫我等她回来,她把爹爹一道带回的。爹娘那里有妹妹陪,我就陪着祖母,我不走。”
    他小小年纪,说的话却一板一眼,说完了话,嘴唇便抿得紧紧。
    霍家的人,一个一个,竟都是这样的倔强,霍世钧是,霍熙玉是,现在连这个小小年纪的仰贤,竟也这样。
    叶明华心中一阵感慨。
    儿子的前途还未卜,这个孙子,自然是要早些送出京才稳妥。叶明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仰贤,听祖母的话,去你爹娘身边。”
    仰贤怔了半晌。
    他舍不得离开处了多年感情深厚的祖母,却又压不下心中对于爹娘的向往,犹豫之后,终于爬了起来抱住叶明华的腿道:“我晓得再两个月就是祖母的寿日,以前每年那天,都是我陪着祖母吃红英嬷嬷做的寿面,等我吃了,我再走好不好?”
    一旁的红英已经拿帕子按眼睛,吸了下鼻,道:“就遂了小羊儿的心愿吧,左右也不争这么些日子。”
    叶明华把小孙子圆圆的头抱在怀里,心中满是酸楚和欣慰,还有对于往后不知何日才能重新见到这小孙子的强烈不舍之情,叹息了一声,看向霍云臣道:“那就再等些时候。”
    霍云臣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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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海相隔,便如世外,也隔绝了一切的纷扰不宁。纵然此刻,万里之外的江山边境狼烟滚滚战马喑鸣,而在这个名叫珊瑚的岛上,一切却都还是平静如常,延续着祖先时承传下来的那种不急不缓的步调。男人们趁着渔休,用掺了碎贝石灰的泥土修固家中的泥墙。妇人们忙碌着活儿,阔大的裤脚被海风鼓得饱涨,孩子们则欢笑着在海边礁群里捉蟹摸螺,只剩无人理睬的贝壳躺在沙滩上,与他们留下的一串串足迹寂寞相伴。
    善水快要临盆了。王婆小半个月前,便坐了老把头的船,不情不愿地被送到了这盗上。她自然不知道这个即将要生孩子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她男人的招抚使头衔也吓不住她――若真是厉害的,还能被发配到这种荒凉之地当什么连连听都不大听得到的官?只是被凶神恶煞的县里衙役押着,这才没奈何地爬上船,颠簸了两日一夜才靠岸。
    王婆被带过去时,心中原本还是怨念从生。等见到了男主人和快要生孩子的女主人,或者更确切地说,看到女主人身边的丫头递过来一根黄澄澄的金钗时,满腹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掂量了下,足有二三两,兑成银子,那就是二三十两。
    她从前替大户人家的女人接生,生出儿子,连上最后喜包,出手最阔绰的,也就是城东张家给过五两银,这二三十两,那是要碰多大的运才撞到头上来啊。
    王婆正窃喜这一遭罪没白受,忽见对面那男人望着自己微微皱眉,道:“把我夫人侍好了,到时候送你走时还有赏。”
    王婆被他目光扫过,顿如芒刺在背,汗毛微微一凛,忙抓紧掌心钗子,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大人放心,我大脚王婆在县城里接生几十年了,满城至少一半的娃娃都经我手出来的,保管妥妥帖帖,您就放一百个心。要不然县大人也不会要我来。我一眼就瞧出您不是凡人,夫人更是天女下凡后福无穷……”
    王婆嘴巴不歇地奉承,手脚倒也麻利,把金钗往怀里一纳,陪笑着请善水躺下,净了手,便探手进去贴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一阵揉摸探查,收了手,对着神色略微紧张的霍世钧笑容满面道:“大人放心,夫人胎位端正,必定顺顺利利抱出个大胖小子。”
    霍世钧闻言,松了口气。
    半个月后,善水疼痛了一夜,生下她和霍世钧的第三个孩子。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呱呱坠地的时候,正是黎明,大海的上空出现了启明星,欢天喜地的小鸦儿道:“以后我就叫弟弟小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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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海星吃饱了奶,躺在善水身边安静地睡去了。带了海洋咸湿味的暖风,透过半开的窗微微地吹拂进来。霍世钧坐在她的床榻之侧,想抽回自己刚才逗弄小海星时被他握住的小指,却发现他力气甚大,竟抓得很紧,抽了两下,这才脱出了手,与躺在榻上的善水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少衡,我已经叫白筠替你收拾好了行装。”
    善水笑过之后,抬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柔声这样说道。
    离前次孟永光的到来,已是小半年过去,最前一次信鸽的到来,也是两个多月前时候的事。善水知道北方边境又在打仗了,但战事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却一直没有后续消息收到。
    她知道霍世钧一直在等待消息,甚至是怀了丝焦急,只不过怕被她察觉,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这个男人,他天生就属于外面的世界。就像雄鹰,苍空才是他展翅腾翔的天地。
    霍世钧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
    “柔儿,外面消息断了这么久,怕是已经出了什么大事……”他踌躇了下,道,“我走之后,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了。我在到这里的第二年时,有一次和几个村民出海遇到风暴,风帆被折断,最后顺流大约漂了将近一百海里,漂到一个小岛上获救。当地人称石龙岛。我上岛时,正赶上当地部族老酋长新死,本要继位的,应该是老酋长的儿子,却被他叔叔夺了势,两派正在争斗。我见那少酋长颇忠厚,便助了他一臂之力,过后他颇感激我,因年岁比我小,便称我为兄。那个石龙岛知道的人极少,当年与我同行的几个,也都能信得过,绝不会泄露给不怀好意之人。岛上风貌与此处也相差无异,是个安全的地方。我送你们过去。”
    善水心微微一跳,却是笑着点了下头。
    霍世钧俯身下去,亲了下她,低声道:“柔儿,你安心在那里,我一定会去接你和孩子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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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龙岛比珊瑚岛小了许多,当地酋长是个年轻人,比霍世钧还小几岁,孩子却已经五六个了。酋长夫妇对善水很是友善,安顿下来后,小鸦儿没几天便与近旁年岁相仿的孩子们交好了。除了提到洛京的哥哥时会露出思念的神情,大部分时候,就像是一株生气勃勃的太阳花,一张笑脸无忧无虑。
    小海星能吃能睡,才三四个月,就能和了姐姐的逗弄开心地咯咯笑,到五六个月的时候,他在床上翻滚着,用他肥肥短短的小手小脚吃力地撑住自己,慢慢地学会了坐。
    善水不是第一次当母亲。但是看到这个小儿子第一次靠着自己的力气摇摇摆摆地坐定身子时,那种惊喜和感动,还是溢于言表。
    “娘,要是小哥哥也能和我们在一起,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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