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日常忙碌的纠察者们,此刻还不知道危险步步进逼。
    「你嫌拘束的话,在办公室时就不用穿得这么完整。」
    为了防止肢体直接接触,成套的制服像个深蓝铁桶把人锁在里头,没有一点缝隙,绷得人要喘不过气。
    无论穿了多少次,白承安还是很不习惯纠察者的制服,卫凌灵看他穿穿脱脱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出声。他马上笑嘻嘻脱掉手套扔开,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卫凌灵往后退开一些,让他可以看见自己桌面同时开着的萤幕们,各自跑着不同的资料:「这些投诉案件非常细琐,但里面有些讯息值得细看。」
    白承安看到其中一个萤幕是二十四小时即时更新的新闻,在他看的时候,正好播出孙澈元新推出的共感商品破了自家系列的销售纪录,随着名人争相使用,共感的议题再度攻佔媒体版面。下一则新闻却是共感者出现伤人的事故,纠察者最后虽救回受害者,却没能抓到作恶的共感者。
    被视为危险异类的共感者,和包装后变得可口流行的商品,被讽刺地摆在一起,先后映入白承安的眼帘。
    「其中一则投诉案件,来自一个三线的小艺人,没什么名气,算是偶尔会上上节目的程度。她指控孙氏科技盗取她的记忆和五感,在她没有授权的情况下,把她的感官隐私贩卖出去变成商品。一般来说,艺人们的经纪公司会把旗下艺人的特定记忆片段当做周边贩售,也有很多粉丝会花大钱购买,但她坚称她的公司和本人完全不知情。不过因为她名气实在太低,而孙澈元又有自己网路上的拥护者,网友涌到她的社群媒体,嘲笑她是蹭热度,她现在已经把留言关掉了。」
    卫凌灵指尖敲了下萤幕边缘:「但我不觉得她是在说谎。」
    白承安拧眉,嘻皮笑脸的神情正经了些:「你觉得孙家是真的有派人去盗取五感?可是这要怎么做到?」
    「共感者。」卫凌灵只简单说出三个字。
    两人对上视线,白承安只觉得有什么冷冷的触手从尾椎处游曳而上,拖出点不乾不脆的黏液,绷紧了皮肤:「你是说,他们现在卖的產品,可能有一些是入侵后获得的非法记忆?」
    「想像一下,你现在看到的东西、听到的声音、体会到的每一丝感觉,全部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卖给大眾,当作他们间暇时想要获得的娱乐。」卫凌灵笑得有点僵冷,「人类喜欢窥看别人的生活,甚至要求掌控亲近之人的每一个动态,这是一种本能。可是做到这种程度,等于是把隐私变成非自愿公开的秀,人跟动物简直没有区别。」
    白承安看着那几则雷同的投诉案件,想起他之前去购买时看到的產品广告:「这些產品主打的是付出一点价钱,就可以亲身体会这辈子不可能尝试的感受,比如成为喜欢的艺人、用他的身分体会一段记忆,是现在粉丝间非常流行的事情。这种趋势符合人性,想要阻挡是不可能的。」
    卫凌灵叹息,远远看到沉湘走来:「分享是需要有界线的。有些家长或情侣也是相对共感產品的爱用者,甚至会要求他们的情人或小孩必须随时打开共享,全方位检查他们正在哪里、在做什么。如果对方不是同等的愿意,这种分享已经和入侵没两样。」
    沉湘走进听力范围时,卫凌灵和白承安已经很有默契地闭嘴,这一幕毫不意外又惹得沉相沉下脸:「白承安,今天份的训练做完了吗?」
    「沉湘,你又不是他的主管,问他这个干嘛?」卫凌灵无奈道,伸手拍了下自己座位旁,「别再找他麻烦了,过来一下,给你看个东西。」
    沉湘快速看完投诉案件内容,脸沉了下来。卫凌灵压低声音:「副局长不喜欢我们管这些,可是你不觉得,这些案件背后有点什么吗?」
    阿进看他们都凑在一起,也远远跑过来:「在讲什么秘密吗?」
    三隻手同时摀住他的嘴。
    「沉湘,既然我们是前搭档,当作帮我一个忙,别告诉副局长,我会自己去调查背后的证据。」卫凌灵关掉萤幕,望向那双长年被冰镇着的眼睛。
    沉湘咬牙:「我记得我邀你回来当纠察者时,你有多不情愿——现在为什么变这么积极?还突然甘愿冒险去查?孙家的事情三年前已经不了了之,你死咬着不放,是想要为自己雪耻,还是有什么目的?」
    白承安也回过头看他,卫凌灵回看他一眼,想着:「我怎么能在你面前说实话?」
    他们谁都不知道真相。
    从林心那天的试探开始,卫凌灵更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时间不多了。孙净元还在病床上被严加看守,共感者却已经日渐张狂,像某种危险却迷人的毒药渗透进整个社会。
    隐私不再值钱,人们却沉浸其中,同时是受害者,也同时是兇手。
    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共用的通讯频道忽然警铃大作,打断了这场欲言又止的僵持。阿进哀号一声:「又是红色警戒!」
    卫凌灵扫过副局长发出的命令,浑身一颤,沉湘抬头看他,语声很冷:「祝你好运,指挥官。」
    阿进比他们还紧张:「为什么这么急着让卫凌灵当指挥官?他还需要熟悉任务的手感,这样安排对队员或对他自己都很危险。」
    「副局长的安排,你有意见就自己去找他反应。」沉湘冷声道,忽然一把勒过卫凌灵的领口,轻轻收紧手指,「卫凌灵,看在以前和你的交情,我不会告诉副局长你的计划。但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和战友说、装着一副和我们格格不入的样子,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他放开手,与他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刚硬的风。
    硝烟在城市彼端定标,风音腾空晃着双腿,无惧自大楼底下吹上的凉风和令人眩晕的高度,和耳边的通讯继续说话:『记得那个卫凌灵先不能动,我们的目标是那个孩子啊。』
    在她脚下的城市夕阳西斜,橘红光芒洒落在环状的地下车道上,无数车流规律行进,准备要回到家里。
    那是她无法想像的世界,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就只有偌大的地下实验室可以称之为家。幸好,那时管理他们的孙净元十分温和,才不像孙澈元连碰一下她碰过的东西都不愿意。
    风音瞇着眼,看夕照壮丽染遍天际线,连天空这样再普通不过的景色,于她都是奢侈的画面。至少百位和她一样的共感者被关在大楼底端,只有有任务时才有机会离开。
    这就是为什么她千方百计想各种理由,希望可以再多体验一点自由的滋味。
    她记得她还小的时候曾经问过孙净元:『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去?』
    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少年神情忧伤,反手摸了下她的头:『因为我们太危险了,而且,外面有人想要杀我们,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直到长大、成为孙净元口中的危险人物后,风音才理解孙净元的话。
    而那个人自己却最先化成风,带着不知所踪的意识,彻底消失在他们眼前。
    「所以,孙净元,你自己才会先跑掉吗?」
    风音晃着腿,仰高下巴望向天空,良久,她似乎有一点点感觉到所谓的怀念,在她与常人不同的脑袋里,轻轻地拂过一丝痛楚。
    「但你现在,应该自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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