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高铃兰半夜就醒了,睡意未消,闭上眼睛想继续睡,但肚子沉甸甸地,辗转反侧都不舒服,喉咙也有点痒,压根没办法再入睡。
    上次参加芳崙祭后,她就一直咳嗽,这几个星期喝了好多薑茶和送子佛的药水,才止住咳嗽。但或许还是伤了元气吧,这几天她经常在半夜醒来,感觉很不舒服。
    她轻缓地摸着肚子。根据她自己的计算,以及跟阿鑾婶讨论的结果,这儿子已经八个月大了,再过七八个礼拜就可以见面了。
    她已经在梦里见过儿子好多次,每次询问送子佛时,祂总说是男胎。
    她又问送子佛,这是不是蓝宗汉投胎回来当她儿子,祂也称是。
    一想到长年的缺憾终于要弭平,她心里有些兴奋。
    但最近身体状况欠佳,她忧心会影响儿子的健康。
    她不安地用双手撑着床铺,下了床,披了件披风,点燃烛光,对着墙上神像跪拜,虔诚祈祷平安生下孩子。
    由于腹部膨大,最近祈祷时是越来越不舒服了,但为了表现恭敬之意,她还是勉强跪拜。
    完成了祈祷的仪式,已是黎明时分。她缓缓起身,忽觉头昏眼花,路都走不稳。
    她扶着神桌,感到全身被一股痛意贯穿,下腹突然痛了起来。
    是要生的感觉!
    睽违已久、要生的感觉!
    比预期的还早了一个多月,她有些担忧,却也有些开心,这样就能提早与儿子重逢了!
    她蹲着等待痛感过去,走向房门,打开门大叫:「安淑!阿灯姨!老爷!」
    正在擦拭走廊的阿灯姨拿着抹布,首先跑过来,「夫人,怎么了?」
    「我要生了,快跟老爷说!」
    「老爷昨晚没回来,应该是在唱片行……」
    「打电话给他,还有,叫阿鑾婶过来!」
    阿灯姨赶紧转身离去。
    蓝安淑也穿着睡衣走了过来,睡眼惺忪,「要找阿鑾婶做什么?」
    蓝高铃兰笑得非常灿烂,「安淑,你弟弟要出生了!」
    「什么?」蓝安淑一下子全醒了。
    怎么会是现在?这样不是早產吗?本来跟阿鑾婶说好,预產期前后请她来帮忙照看的,但现在她去高雄的產婆学校上课了,暂时住在那边!
    「我打电话给阿鑾婶看看。」
    「阿灯姨去打了。」
    「那你现在状况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蓝安淑扶着蓝高铃兰,让她坐在梳妆台前。
    「就是要生的那种痛啦。」
    「你还在痛吗?还是只痛一下子而已?」
    「痛一下子而已。」
    「痛了多久?」
    「不知道啊,就是肚子在收缩的感觉。」
    蓝安淑伸手想摸蓝高铃兰的肚子,「我摸摸看喔?」
    蓝高铃兰一把将她的手扫开,「你不要乱摸!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
    的确,怀孕至今,蓝高铃兰一直用送子佛的药水在肚子上画着法阵,不允许别人触摸,没有例外。
    就在蓝安淑烦恼着要怎么说服蓝高铃兰时,阿灯姨跑回来了,「老爷说马上回来。啊我打去阿鑾婶那边,他们现在找不到她,而且说他们那里跟我们这边离太远了,要我们找近一点的地方帮忙。」
    「刘產婆……」蓝安淑脱口而出。
    蓝高铃兰咬牙切齿,「不可能!找她来,我还不如自己生!」
    蓝高铃兰已经三十九岁,算是高危险孕妇了,而且又是早產,蓝安淑实在不放心,「还是找人帮忙比较好吧?你还在痛吗?」
    「现在好像比较不痛了。」
    「不然找人送你去台南市的妇產科医院待產?」
    蓝高铃兰想了想,「好吧。」
    「我帮你整理一下东西,阿灯姨,你去找个会开车的,开货车来载阿母。」
    「好。」
    蓝安淑轻轻拉开梳妆台镜子旁的抽屉,「阿母,你想带哪条念珠?」
    「我看看。」蓝高铃兰站起来,想挑选念珠,不料竟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大腿根部流下,她掀开睡衣裙摆,随即松了手,面容扭曲,「啊!不!不!我不要!不要!」
    「怎么了?阿母,你怎么了?」蓝安淑双手扶住她。
    「不要!不要!」蓝高铃兰夹紧双腿,一边哭啼,一边用彆扭的姿势走向神像,跪了下来,「送子佛啊,祢答应过我,会让我这儿子平安顺利出生长大的!」
    蓝安淑在她走过的路上,看见血跡,一滴又一滴,不禁也心慌了。
    「阿母,别拜了,你躺好,在床上拜也可以啊。」
    「送子佛啊!拜託祢帮帮我和我儿子,只要能生出儿子,下辈子我给祢做牛做马了!」
    蓝高铃兰仍哭着跪在神像前,蓝安淑发现她的裙襬渐渐染上血红,看不过去,小心翼翼不碰到她的肚子,把她扛起来往床上放。
    「阿母,我们找刘產婆过来吧?」
    「不要!不要!我要去找医生!」
    蓝高铃兰挣扎着,蓝安淑不得不用双手压制她。
    「你都流了这么多血,找医生最快也要两小时才来得了,刘產婆十几分鐘就能过来了。」
    蓝高铃兰持续大吼:「找医生!叫医生!」
    「我跟庄西联络,请他们找阿彬──」阿灯姨人随声到,发现地上血跡斑斑,「啊!怎么会有血?」
    「阿母流血了,你去叫阿彬不用来了,打电话叫刘產婆过来。」
    「不要!不要!叫医生!叫医生!」
    「阿灯姨,刘產婆和医生都叫过来。」
    「好!」阿灯姨又匆匆转身而去。
    蓝安淑放开压制蓝高铃兰的手,温柔地安抚:「阿母,刘產婆是真的很厉害,你不用担心。」
    「不要!不要!」
    「那为什么你就相信医生?你也没有去给医生看过啊。」
    「那个姓刘的,打乱我的法阵,罪孽深重!」
    「那叫刘產婆好好拜一拜送子佛,把罪孽洗乾净,就可以了吧?」
    「不要!」话音未落,蓝高铃兰五官皱成一团,手揪住床单,「好痛,要生了!」
    蓝安淑慌忙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万事平安,马上就有人来帮你。」
    蓝高铃兰痛得都发汗了,蓝安淑在内心默数着时间,大概三十秒之后,蓝高铃兰才松开手,似乎比较不痛了。
    「你好多了吗?」
    「嗯。」
    从她上次喊痛到现在大概只过了十分鐘吧?这个阵痛的频率,岂不是已经快生了?
    「阿母,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
    蓝安淑看向蓝高铃兰的裙子,血色的面积似乎又扩大了。
    她用袖子擦拭蓝高铃兰额头上的汗水,「阿母,我感觉你的阵痛是真的要生了,等一下就让刘產婆帮你看吧。」
    「我不要!」
    蓝安淑把额头靠上母亲的额头,「我会叫她先取得送子佛同意,我保证。」
    「我不要……」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阿母,这可能是弟弟选的,他想要现在马上就出生,你说对不对?」
    蓝高铃兰呆愣片刻,疲弱地点点头。
    终于成功说服了!蓝安淑轻轻地按摩她的手,以示抚慰。
    阿灯姨奔回来,「刘產婆说马上来,医生的话,找到一个多福妇產科的吕医生,来这边要两个小时。」
    「好,那你先去准备洗手盆和冷热水。」蓝安淑驾轻就熟地指挥,接着又看向蓝高铃兰。
    「等一下生小孩很花力气,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蓝高铃兰摇摇头。
    「那至少喝点水吧?」蓝安淑说着就拿起床头的水瓶和水杯,倒了些水放到蓝高铃兰嘴边,熟练地餵她。
    慢慢喝完这杯水,阿灯姨已忙进忙出备齐了道具,刘丰昭也赶到了。
    蓝安淑点燃两柱香,走向刘丰昭,「刘產婆,情况紧急,但还是要请你跟我先跪拜那边的神像,请送子佛同意你替我阿母接生。」
    又是那样不容拒绝的气势。
    刘丰昭有些无奈,但想到这是蓝安淑重要的家人,还是接过线香,跟蓝安淑跪在神像前。
    蓝安淑替她唸着祷词:「送子佛,我旁边这位是刘丰昭產婆,以前曾不小心破坏祢跟阿母的法阵,已经诚心懺悔,请祢原谅她的罪过。阿母现在要生了,请祢恩准刘產婆触摸阿母的肚子,替阿母接生……」
    唸完一大串,蓝安淑又转向蓝高铃兰,「阿母,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拜託要让我儿子平安降生!」
    蓝高铃兰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那性格跟蓝安淑还真是如出一辙。
    「我会尽力。」刘丰昭插上香,蓝安淑将筊杯放在她手上,让她掷了筊。
    「是圣筊!阿母,送子佛有答应了,现在就让刘產婆替你接生,她也可以摸你肚子囉。」
    刘丰昭一如以往地洗手消毒,一边摆出工具,一边询问蓝高铃兰的情况。蓝安淑对答如流,同时也没忘了帮母亲穿上生產裙。过程中,蓝高铃兰又遭遇了一次阵痛,蓝安淑一直好言好语地安抚她。
    开始诊察。
    刘丰昭拿着听诊器听蓝高铃兰隆起的腹部,不停变换位置,眉头越皱越紧。
    蓝安淑不安地在她耳边悄悄地问:「怎么了吗?你小小声告诉我。」
    「我没听到胎儿的心跳声……」刘丰昭以极低的音量回覆。
    不会吧?蓝安淑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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