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的两具尸体、两场烟花在他的脑中不停重叠,绽放又消散又重绽。
    緲緲在败瓦中用金属离子找到他并放出信号求救,他却救不了緲緲......
    緲緲被塌方事件的眾多死伤打击,无精打采的样子却讽刺地反而获得怜悯,让她被一对好心夫妻收养了,明明、明明......緲緲在过的是以往梦寐以求的日子......
    「洛希!」
    突然有一声呼喊打散脑中的烟雾。
    在警局的长椅上彷彿坐了半世纪,他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脑袋沉重得像块大石头。
    十八号彷彿脚不踩地,瞬间就跑到他面前。
    他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乾了,但看到十八号赤红的双眸,又感到痠涨眼角在发热。
    只因为女警看上去非常需要一个拥抱,他下意识就伸出双手......
    十八号狠狠把他的手打掉,怒吼带着哭腔,「我叫你们等着被接去安全屋的!」
    他浑身一震,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十八号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保他并无大碍后便衝上前,紧紧拥抱他。
    他把脸埋进女警的肩膀,喉头挤出呜咽,「......緲緲......緲緲她......」
    「我知道......我知道。」女警用令他肋骨生痛的力度拥抱他,但没有哭泣,「......凌日去看过緲緲了,他说已成事实......总之,我们已经通知了緲緲的父母。」
    他们彷彿想把对方揉进胸怀中,以化为支撑自己站立的脊骨,在熙来攘往的警局走廊中似流动小河中的两颗石卵,沉默地互相依偎。
    緲緲放了她人生最后一朵烟花后,电网附近驻扎的巡警及林警都注意到了,队伍驾车深入林间并找到了他们。当时他正跪坐在緲緲的尸体旁、握着她的手,以橘色围巾盖着她的脸。
    警察们都知道十八号跟他关係匪浅,便叫十八号过来看顾他。
    明知道就算凌日也没法令緲緲起死回生,但他俩还是怀抱着緲小的希望。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緲緲已经死透了——緲緲的心脏还在他的胃里。
    光想到就让他刚在警局厕所吐了一回又一回。
    「我......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他在五年前就应该坦白真相了,坦白他的英雄代价。
    他知道总会迎来隐暪比坦白更难受的时刻,就是现在,他一秒也不能再等待!他必须向十八号或向任何警察坦白!老人虽不是他杀的,但因他而死,他也、也让緲緲不得好死,吃了她的尸体.......谁知道下次有谁要付出代价?又会有人因他的无能而受伤、因他而死,可能当他下次回復意识时,就发现自己为了吃心而杀了人......
    面对那突然无从抵抗、全宇宙最吸引的滋味,他的控制力等同见蜜的螻蚁。
    他不能让这事发生,只是......只是他一直很害怕、很害怕。
    「什么?他们有带你去看医生吗?医生怎么说?」
    「我没事,我已经自癒好了......」
    「你已经录完口供了对吗?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突然会跑进山里!?我明明让你们乖乖等警察来接去安全屋的!他们说緲緲的伤口不像是奇利造成的......」
    每逢说到他们乱跑进山,女警都不禁激动怒愤,却又觉得现在责怪他已于事无补吧。
    「緲緲说她后天有比赛不能去安全屋,所以要进山中棚屋躲一阵子......我们迷路了,走到电网附近,突然有一隻奇利出现,牠不像......绝对不像是平常的奇利,简直是犬王!牠跟我一样高,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奇利,那怪物可以自由运用身上的黏土,牠就是用黏土尾巴去......去攻击緲緲的。」
    「傻女孩.......」坐在他身边的女人浅吸一口气,擦去眼泪,「那傻女孩。」
    「当我回復意识的时候,那隻怪物已经逃走了......牠应该负伤躲进林里了。」
    「我们知道,已经有人在搜寻牠的足跡了。这隻变种的奇利......有可能是五年前塌方事件的『挖心魔』吗?你身处的那个山洞,死去的三个隧道工的心脏都不见了,我们当初就怀疑是奇利做的,虽然不知道牠们的动机是什么......但,哼,我们其实连牠们怎出现的都搞不清楚,谁知道哪些怪物在想什么啊?」
    「『挖心魔』不是奇利。」
    「为什么?你怎么肯定的?」
    塌方事件后,山洞中只残留了逃跑不及的隧道工及老人的尸体,没有女孩与吉他盒。
    三具工人的尸体的心脏都被挖走了,连碎片都不剩。
    ——有人为了掩饰他吃老人心脏的罪行,把所有尸体的心脏都破坏了。
    警察内部把挖走心脏的凶手称为「挖心魔」,不确定是人还是奇利干的、动机又是什么,为免引起恐慌所以没有开诚公佈。当年塌方事件死了五个隧道工,蔚为大事、各界口诛笔伐,政府立即封锁了有未成年英雄参与救援及濒死的消息,至今没人能查阅当初参与救灾的英雄名单。
    及后奇利开始出现,四市联合的观光火车工程也弃置了,转而相继建起围城电网。
    「是我。」
    他双手紧紧互握,感觉全身冰冷,只馀眼底的一线泪热得发烫。
    当他说出困扰他多年的恶梦后该松一口气,但他的心脏却绞得像块抹布。「应该说......最初的挖心魔是我。」
    「......什么?」
    十八号像被牵扯的木偶,僵硬而缓慢地站起来,他也像被牵引般站起与她相对。
    抬头只见十八号脸色苍白,他从不知道一个人脸上的血色能如此快褪去。
    已经没有退路了。
    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那是我的代价,我需要吃心脏。」
    「什么?不,你的代价是烧伤双手......」
    「我在五年前就应该说出真相的,但是我......我很害怕......」
    若世人知道他的英雄代价,他就是潜在罪犯,下半辈子都是实验室的小白鼠。
    「我怕会被......嗯!」
    一隻手掌狠狠压在他的嘴巴上。
    十八号猛扑上来的用劲之大,推得他向后撞上墙。「嘭——」
    十八号不自觉地发动能力,整个人浮在半空俯视着他,眼睛瞪大、眼神恐怖。
    绿眸散发炽热光芒,里头盛载的恐惧不亚于他。「别说话。」
    路过的学警显然是认识十八号的,立即衝上来抓住女警的手臂。
    「喂!喂喂!干嘛那么激动?有事好好说,不需要动手动脚的......还是个孩子嘛!」
    十八号的绿眸渐渐黯淡、重新脚踏实地,任旁人把她拉走。
    他俩都在回避彼此眼神,他的双唇紧闭,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时候,十八号的对讲机亮了绿灯,她立即拔走对讲机,走开数步,「十八号。」
    「......十八号,搜索队找到一些踪跡,可能是那隻奇利,需要你支援,坐标已经发送了.......」
    女警举起手腕,往錶面轻击数下,「收到,现在就去。十八号out。」
    「不要去!太危险了!」他再顾不得其他,猛衝数步抓着十八号的手臂。
    「那隻奇利根本是另一个级数的,你们不能直接衝过去......牠很可能就是感染源!你们要从详计议......」
    十八号看着他,表情复杂,嘴巴开合两三次却说不出话。
    「若牠有你所说的强大,我们更要趁牠重伤乘胜追击,若牠进入民居就太迟了。」
    女警的话彷如醍醐灌顶——绝望野兽慌不择路、攻击平民的可能性让他寒彻心肺。
    同时,一个念头极速在他心中成形,对啊,这就是他成为真正英雄的最后机会了。
    为雪貂市的市民力战而亡,或与怪物同归于尽。这就是他的归属跟价值。
    救不了緲緲,他或许可以保护十八号跟其他人,也为緲緲报仇。
    这是完美的死法及赎罪——他不必......不必被困进实验室被虐待至死了。
    突然,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咔嚓!手銬像变魔法般出现在他手腕上,另一边銬住走廊栏杆。
    十八号为了将飞行能力运用得当,日常是专注练臂力的,三划两拨就钳制着他的手臂。
    他们身边的学警惊呼,「喂.......别又来了!十八号你疯喇?洛希究竟得罪你什么了!」
    十八号显然是了解他的,他一句话都没说,女警看他表情就知道他的脑瓜在想什么。
    红发女人把他拉得极近,在他耳边警告,「不准去。若我发现了就打断你的腿。」
    许是记起了他的自癒能力,十八号继续说,「第一次发现就打断你的右脚、第二次发现就把你左脚的骨头逐根折断,我会叫凌日给你一一接回去的。」
    「......这是我...死得像个英雄的最后机会。」
    他悲从中来,难道十八号就这么想把他绳之以法吗?虽然十八号是警察,但是......她明知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没有人能死得像个英雄,傻瓜。」十八号松开他的手,双目赤红、微笑既美丽又悲伤,「緲緲死了,她死得永远像个孩子。」
    十八号转身踩上长椅,发力一蹬就飞走了,消失在晚空中。
    「喂喂!认真的?她就这样銬着你然后飞走了!?搞什么啊你们!?」
    他认得这个用「喂喂」作口头禪的学警青年是十八号的拍档。
    十八号也只是学警,学警们一般鲜少参与危险外勤,但因为十八号是英雄,飞行能力对警队来说于好使,所以奇难任务都特允十八号参与。
    喂喂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星空,又转头来望望他、望望手銬,最后决定少管间事。
    待学警一走,手銬便开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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