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衣欢。」
    「衣服的衣,欢喜的欢。」
    「衣欢……欢欢,很别緻的名字。」
    「叫欢姊!」
    「好的,欢欢。」
    「……」
    东夷,东极岛,一处乡村地区,村内最大的三合院内。
    「春华夫人,您孙女什么时候能回来?真的不需要去看看吗?」一位顶着满头白发,却看不出年纪的男子,坐在院中的简陋藤椅上,隔着一张茶几,向身前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老妇女问道。
    「她说她长大了,自己的路可以自己走,让我别管,说什么保护过度会让她无法成长。」
    「可是……您让我施展的【请圣言】,内容可不简单吶!」男子望向茶几上的一张宣纸,纸上的笔墨尚未乾透,隐约可见字跡蕴含的风骨,潦草却不失大气。
    纸上只有几个大字的行草:
    「夷地,见龙,死!」
    「我不是信不过你的能力,但这种类似预言所昭示的内容,往往宜静不宜动,反正我都答应让她去你那什么破学院了,还能跑了不成?」
    「我这不是怕出事嘛!而且既然您没有后续的动作,那这圣言不就白请了嘛!」
    「张大文豪,张大哲人,我相信伊底帕斯的神諭你比我还倒背如流。」
    「……」男子沉默了,对于这则公元前古希腊城邦的传世神諭,文学家和哲学家双途径都几乎达到顶峰的他,不可能不知晓。
    这是一则悲剧,剧中的男主角是古希腊底比斯城邦的王子伊底帕斯,他出生时神庙降下神諭,预言他未来将会弒父娶母,神諭从来都是精准无误的,深信神諭的国王为了挽救自己的命运,将尚是襁褓的伊底帕斯让牧羊人带至荒山野岭丢弃,国王打从心底认为,将祸源直接根除,便能避免神諭示下的宿命。
    戏剧性的一幕正是由此展开,牧羊人于心不忍,将伊底帕斯託付给了陌生人,没想到陌生人是邻国的国王使者,国王使者又将伊底帕斯献给膝下无子的国王和王后,从此以后,伊底帕斯以为邻国就是自己的国,收养他的国王和王后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伊底帕斯成年后,意外从神庙得知了自己将弒父娶母的恐怖神諭,为了逃避这场悲剧,他离开了邻国,躲避自己的父母亲,却在路上遭逢底比斯城邦的国王,两人在不明对方身分下发生激烈争执,伊底帕斯一气之下杀光了底比斯国王和他的随从。
    恰巧此时底比斯正遭受怪物斯芬克斯的侵袭,国王又因不明原因遭到杀害,为了解决底比斯城邦此一大患,底比斯王宫对外宣布,凡能躯除斯芬克斯的勇士,便可迎娶底比斯前王后,继承王位。
    伊底帕斯成功解答了斯芬克斯给出的谜题:
    「什么动物早晨有四条腿、中午有两条腿、晚上有三条腿呢?」
    伊底帕斯答:
    「答案是人。人的一生如同一天,幼年如日出,婴孩在地上以四肢爬行;壮年日正当中,成人站立行走;晚年如日落,老人搀扶拐杖徐行。」而后怪物斯芬克斯便跳崖自杀。
    伊底帕斯因此成为了底比斯的国王,迎娶了前王后,两人幸福美满的诞下二男二女,然而最后伊底帕斯的身分被挖掘出来,前国王就是他杀的,而他是前国王的亲生儿子,他继承王位娶了自己的母亲还生下孩子,兜兜转转,当初神庙的神諭全部应验。
    伊底帕斯的母亲得知真相后上吊自杀,伊底帕斯对自己的行为和不洁感到深深的痛苦和羞耻,为了赎罪,他放弃了王位,挖掉了自己的双眼,将自己放逐于黑暗无尽的深渊……
    白发男子稍稍回忆了一遍这齣悲剧,心里有些唏嘘,春华夫人其实非常担心自己外出的孙女,否则也不可能让自己帮她【请圣言】,但对于只阐述结果的寥寥数字,这位老妇人深怕自己的举措亲手推进了悲剧的进程。
    「你知道我的忌讳的,多行窃取天机之事,万劫不復的境地就不远了,但是,我老了啊……」春华夫人说着说着,话音渐弱,像是睡着了一般。
    白发男子默然的点了点头,当人老了,会对自己的事越来越不在乎,但对于血脉相承的晚辈,就越容易关心则乱。
    兴许是想打破这种沉重的沉默,白发男子过了半晌忽然提了一句:
    「夫人,其实我还有一事……」
    「张衡中!」老妇人的双眼骤然睁开,如刀般的锐利目光刺向白发男子,后者下意识的缩了缩头,摸摸鼻子不再多言。
    北狄,巫师脉络核心地,巫仙门,祭祀殿。
    大祭祀一如往常的来到此处查看,本来只是习惯性的走个过场,毕竟巫仙已经有五十年没有消息了。
    混浊的双眼随意扫了扫殿上的通讯石碑,大祭司的身形却忽然僵直在那。
    祭祀殿正中央的一块巨大石碑上,此时浮现了几个令普通人看一眼都会感到作呕的散发着扭曲和腐败气息的符号,这是五十年来通讯石碑第一次有了动静!
    大祭祀的内心正在疯狂吶喊,他很想大声笑大声叫,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威严形象在其他人眼中坍塌,用神州前的话来说就是有偶像包袱的意思,毕竟他可是巫仙门巫仙之下的第一人!
    他那苍老到即将朽坏的身躯像是忽然焕发了生机,佝僂的身形变得无比坚挺,通讯石碑有了动静,意味着巫仙其实还存活于世,因为这块石碑只有伟大的巫仙可以驱动,外头的那些愚民还一直谣传巫仙已经身殞,可笑至极!愚蠢至极!
    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平稳住心绪的大祭司,开始仔细解读这些符号所代表的涵义,这是只有身为光荣的大祭司能做到的事情!
    「猎杀……龙……的传人……取龙鳞……夺……造化……」这是!这是!连巫仙都认可的造化之物!
    大祭祀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疯癲状态,不顾一切的开始手舞足蹈,一直到呼吸紊乱而岔了气息,才强行镇定下来。
    「咳咳咳!咳!咳咳!」大祭祀双手摀住口鼻,在疯狂的咳嗽声停止之后,自他的双手中开始溢出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毒虫,包括但不限于蜘蛛、蝎子、蜈蚣等等……
    「我的宝贝们,快去通知所有四散在外的巫仙门人,我已经可以预想到巫仙门一统神州的场景,那该是多么壮阔和绚丽啊!」
    此时大祭祀的眼、耳、鼻、口开始有大量的毒虫争先恐后的流窜而出,顿时整个祭祀殿的地面被密密麻麻的毒虫覆盖住,只见大祭司将手中的巫师杖狠狠向下一敲!
    「嗡!」
    「嘶!」
    「噗滋!」
    「咯!」
    那些虫子飞的飞、爬的爬、鑽的鑽,渐渐在原地消散。
    同一时间,慈悲教派在各个区域的修道院内,无数慈悲母神的尊像齐齐开口,诵读着不属于赤县神州任何一个语言的晦涩神旨,所有有幸聆听神旨的教士,身上皆笼罩着各种不同的光泽,有散发灾异气息的黑、焕发生机的绿、庄严肃穆的金以及这几种顏色驳杂而成的象徵污染的灰。
    这是慈悲母神的赐福,祂以庞大的神力为聆听神旨的教士进行了一场洗礼,这场洗礼的好处就是,每一个向着慈悲道路前进的信徒,都直接提升了一个修练等级,相当于免去一次于生死边缘挣扎的痛苦。
    这些教士们接受洗礼后,眼神中散发出一种空洞却狂热的矛盾光彩,双手十指交叠抱拳悬于眼前,额头微微低下与之轻触后,朗声道:
    「让我们在苦难的尽头,歌颂慈悲!」
    中秦,卧龙殿,长年密闭的暗室里,九道寂静无声的身影盘坐在那,像是雕塑一般,忽然间九人腰间的令牌散发出炽烈的光芒,整个密室霎时间如正午烈日照耀般光亮,九双眼睛齐齐睁开,互相对视一眼,身形渐渐淡去,密室又恢復黯淡寂静,好似前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网恢恢!这是贤者的领域,东极岛被他的领域笼罩了!」张衡中失声叫道。
    「噗!」张衡中正要继续开口,却见春华夫人猛的从躺椅坐起,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夫人……这……?」
    「好多年未有过了,唉,你替我去接欢欢回来吧,岁月不饶人啊!只不过是心血来潮,这把老骨头就有点不堪负荷了,呵呵。」春华夫人摆了摆手,随意的抹着嘴角的血丝。
    「夫人放心,贤者的领域此时笼罩整个东极岛,危险暂时不会到来,我去去就回。」
    张衡中劝慰了两句,他心里明白,眼前这位夫人的心血来潮决不会是小事,那是一种修行到极为高深之时才会有的无法言说的感应,同时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境界。
    张衡中将左手掌摊开,一本显得有些破旧的线装笔记本便出现在手中,小心翼翼的翻开其中一页空白处,右手食指伸出,在纸页上虚写着,只见空白的页面逐渐浮现出一个个墨笔字:
    「张衡中将腾空十米,维持一刻鐘,并获得随意飞行的能力,代价是墨池的消耗会增快一倍,无论是时间到或是墨池耗尽,都将在当下安全落地。」
    当他书写完毕画下句点时,纸页的角落开始出现烧毁的痕跡,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整张纸便燃烧殆尽,而他的身形也如描述般腾空而起。
    他不捨的看了笔记本好一会才将之收起,然后缓缓的向外飞去。
    「好了好了,演给谁看呢,我知道『编剧书页』的温养不容易,这样吧,你回来后我准许你提出刚刚想问的问题。」春华夫人指了指半空中的张衡中,笑骂道。
    张衡中没有回应,因为在春华夫人话音落下后,他的身形就咻的一声消失了。
    「……」
    「笛卡儿说:『我思故我在』。」
    一道无形的波纹以张衡中为中心开始向外扩散,这个领域有助于他将感知延伸到四面八方,同时也不会受到障眼法的欺骗,更能破除一切幻境和遮蔽类型的能力。
    这领域就是好用,不枉我当初对《第一哲学沉思录》鑽研那么久,只不过消耗有点大,我得快点……张衡中一边保持畅通的思绪一边飞行寻找。
    此一领域除了墨池的消耗量很大,也要时刻保持思绪运转不可中断,否则就在这个命题的根本上造成逻辑错误。
    「等等,你躲我后面弹琴,快!」路途中的龙奉心察觉到一股非常强大的精神力量正往自己两人接近,他一边将雷衣欢跩向身后一边喊道。
    在不清楚可能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他选择做好万全准备,虽然他对于所谓四大脉络修练者的实力没有评断的依据,但是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精神力强大的人实力必定也是强大的。
    以往地球人类无法强化自身只能假于外物,其根本原因就是绝地天通隔绝了生命层次进化的方法,这种方法其实就是掌握精神力并且有意识的引导和修练,使之与自身肉体產生更加紧密的连结。
    公元时期的人类无论如何练武健身,冥想灵动,都无法真正达到超凡脱俗的存在,归根究柢,就是因为他们摸索出的方法连皮毛中的皮毛都算不上。
    雷衣欢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并不愚蠢,必定是感受到强烈的危机,龙奉心才会如此着急,这也是她为什么想带着龙奉心的原因,关键时刻龙奉心是能当作顶尖战力来看待的,否则她作为一个音乐家途径的修练者,除了增幅能力出色之外,还真没什么办法独自应对危险。
    藉着龙奉心跩她的力量,她顺势双脚併拢侧腿坐下,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进入状态,开始弹奏起乐曲,这次採用的是单曲循环不间断的弹奏方式,这对精神和墨池来说是很剧烈的消耗,但事态紧急,为了让龙奉心「持久一点」,她别无选择。
    龙奉心全力催动归元,闪耀着金芒的龙鳞很快覆盖全身,形成一整套连头盔都包含在内的龙鳞鎧甲,这还不是结束,双掌间的龙鳞继续蔓延,直至凝聚出两柄紧贴着手掌的短剑方才停止,紧接着龙奉心双眼的眼球收缩成竖瞳,各自朝紧逼而来的强者射出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光芒。
    在龙奉心眼中,远处的那名白发男子身后浮现出十八道淡淡的人形虚影,这些虚影中有男有女,人种也不尽相同,但身旁都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若是雷衣欢看见此景,必定会对这十八道身影如数家珍的喊出名字,这都是神州前歷史上佔据一个时代风采的文坛大家和哲学大家。
    这些人虽然龙奉心不认得,但他理解这种状态,这是承载着十八位先贤思想的超级高手,其积累之深厚令人瞠目结舌。
    在祖龙岛上,这类人物的精神力都浩瀚非常,龙奉心甚至听闻龙九说他曾见过一位岛上的前辈身后浮现的是帝尧、帝舜和帝禹的虚影,可惜当时他尚未融合真龙逆鳞,无法亲眼得见,令人扼腕的是,那位前辈在岁月的消磨下已然逝去。
    那人散发的精神力是经过精细的控制锁定自己和雷衣欢,这道精神力带有极强的针对性但没有明显杀伤的力量……也许他并无恶意……龙奉心稍稍思忖了一番,朗声道:
    「这位前辈,若无恶意,不妨撤去锁定,落地一叙。」
    龙奉心的声音在经过龙化后挟带着真龙的庄严和威压,这一句话语传至张衡中耳里无疑像是一道惊雷炸响。
    「这这这……全覆体龙化!卧龙殿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个妖孽,连声音都挟带精神衝击……他在保护欢欢?」张衡中远远的看见了少年身后雷衣欢抚箏的身影,苦笑了一声,还好自己没有鲁莽直接闯进那名少年的警戒范围,不然让他来上一下,这把老骨头还不得散架!
    「小友,我是欢欢的长辈,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明白境况之后,张衡中赶忙飘身落在龙奉心的身前,同时解除了领域。
    然后他的身体忽然猛烈的颤了一下,口中喃喃道:
    「全覆体龙化……见龙……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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