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影轻轻摇晃了一下,苏漓心底一颤,对面那张模糊的俊颜,痛色清晰划过,眼底似有几分祈求的味道,令她心间不由自主泛起酸涩的疼痛。
    “太子殿下,你怎么了?”阳璇焦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大声地叫道:“来人,快来人!苏漓打伤太子,抓住她!”
    郎昶面色一变,挥手拍向东方泽肩膀,拉着苏漓疾速退后,“走!”东方泽仍然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脸色发白,另一只手挥掌迎向郎昶,砰地一声响,苏漓趁机手臂一滑,转眼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浓雾弥漫,伊人身影瞬间已消失。东方泽气血上冲,喉间甜腥翻涌,内心刺痛让他的呼吸几近不畅。“王爷!”盛秦焦急地掠了过来,扶住他叫道:“快服药。”
    腰间药服下去,体内毒性解除了,剧痛却仍在。他将目光转向阳璇,阴鹜嗜血。
    “拿下她!本太子回来之前,这里所有人,一步都不准离开!”
    “是!”
    一道惊天红光自皇宫大门方向升起,苏漓和郎昶立刻朝那边飞奔而去。高高的城墙上,战无极被挽心三人围在中间,他的那些黑衣侍卫已经全部都死了。
    “不愧是沉门顶尖杀手!果然厉害!”战无极浑身是血,脸色苍白至极竟还笑得出来。
    “你想怎么死?”苏漓一步步走上城墙,目光平静。
    “你要亲自动手?”战无极挑眉问道,不等她回答,他又摇头狠绝笑道:“可惜,你没这个机会!宛国王室之人,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手中!”话音未落,他一剑刺中自己的胸口,鲜血飞溅而出,他轮廓刚强的面庞浮现一丝骄傲凄凉的笑容,张开手臂,朝后倒去,直直的掉下城墙。砰地一声,高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苏漓面色微变,她还没亲自动手,他就这样死了!?
    “下去看看。”苏漓刚刚说完,几人飞身跃下城墙,这时宫门内,传来沉重的马蹄声。苏漓心中一惊。
    江元皱眉道:“东方泽带人追来了!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项离点头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漓看了看地上已无气息的尸体,点头道:“好。”
    “等等!”郎昶急切地拉住她道:“你要去哪?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跟我去定国,我会保护你!”他很真诚,也很急切。似是害怕她这一走,他就再也找不到她。
    苏漓心间一涩,反握住郎昶的手,从未有过的真挚。“谢谢你!但我不能去。”
    “为什么?”
    “我会为你、为定国,带来战争和灾难。”
    “我不怕。虽然我们定国不喜欢战争,但若战争找上门来,我们也不惧!”他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透出内心的坚定。
    苏漓眼眶泛红,“能得你如此对待,苏漓感激不尽。但是我今天真的不能跟你走,我有我自己的安排。如果将来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定国找你。那里,还有我心中未解的答案。”
    郎昶见她面色如此坚定,心知再说什么也是枉然,门内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如此坚持下去,他只会害了她。终于放开她的手,他清俊的眉目,突然溢满了忧伤。
    “保重。我在定国等你。”
    苏漓重重地点头,这一刻她的心里,也充满了悲伤。项离牵来事先准备好的马,几人翻身上马,朝澜沧江飞奔而去。
    风云变幻,方才还是晴空,此刻已经乌云压顶,澜沧江风平浪静,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东方泽带府兵三千,纵马赶至,江边只她一人孤身独立。
    白衣墨发,身形纤细。疾风灌满她宽大的衣袍,愈加显得她孤寂、苍冷,有些悲凉的意味。她背对着他,站在平静得有些异常的江岸,身边有一个不大的木桌,桌上有一壶酒,六个空杯子。
    东方泽微微抬手,身后奔腾的马蹄声骤然息止,所有人勒住缰绳,停在原地。东方泽翻身下马,朝岸边走来。
    “苏苏?”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颤,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在等你。”苏漓缓缓回身,看向他的眸光,平淡得令人发狂:“你来得很快。”
    这样的她,感觉有哪里不对。东方泽心底微沉,瞥一眼那张桌子:“你想做什么?”
    “我想……”苏漓执起酒壶,似在思索。依次斟满六杯酒后,她淡淡笑道:“我想有始有终,我们之间,应该有个了断。”
    “你要离开我?”这样明确的意识令他脸色大变,疾步上前抓住她,惊痛道:“你要背弃我们之间的承诺!?”
    苏漓猛地抬头看他,平静的眼光突然变得冷厉如冰刃,直射向他的双眼。她挥开他的手,一把揪住他身上的喜服,想让他看清楚。
    “背弃承诺的人是你——东、方、泽!”
    “我没有。”他飞快握住她的手,急切解释道:“苏苏……”
    “住口!”一听到他叫这个名字,她的心立刻痛得不能呼吸。冷冷道:“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深沉的痛楚,从她冰冷的眸子里满溢而出,东方泽愣了一愣,将她的手握的更紧。急声道:“我从未背弃过我对你的承诺,阳璇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娶她只是为了……”
    “为了稳固你的太子之位!为了将来更顺利地登上皇位,争夺天下!”她飞快地接口,冷冷地抬头。“除了这个理由,别的我都不会再相信。”
    “为什么?”东方泽皱眉问道。目光悲痛难言,“苏苏你变了。以前我们被人设计陷害,总能彼此信任,甚至可以为对方不顾自己的安危!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和信任都已十分牢固,我以为你就是这个天底下最懂我的人!阳璇之事,我不必解释,你也会明白!但似乎我错了!?……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为什么到现在,你反而对我如此仇恨,如此的不信任?”
    “因为你欺骗了我!”她定定望着他,两双带痛的目光,像刺一样扎进对方的心里。“我永远都不会再相信你!永远都不再相信!”
    信任,原本可以很坚韧,只要彼此心中有信念,就能得到。信任,其实也很脆弱,一旦有了一次欺骗,就不复再有。或许我可以原谅,但不会再相信。
    她用力地甩开他,大步后退。眼看就要退到澜沧江岸的边缘,东方泽眼底慌色一闪,飞快拦在了她的身后。
    “如果你指的是凤血灵玉,那你也同样欺骗过我!除了沉门之事,你的心里,还有很多事情隐瞒着我。”东方泽将她带离危险区域,沉声说道。
    “所以我们其实还是从未真正信任过对方!”她悲哀地笑道。
    东方泽却紧紧地抱住了她,沉声叫道:“以前或许是,但是今日我们将所有的事都解释清楚,以后我们就可以完全信任彼此。”
    “不可能了!”她坚决地摇头,退出他的怀抱。
    东方泽双手一空,心里好像也跟着空了。他惊声道:“为什么不可能?你还是不愿意对我坦诚你心里的秘密!?”
    她心里的秘密……苏漓昂头,悲笑出声。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凤血灵玉在阳光底下能吸附处子之血,你知道战无极想借你的手害人,却还要将它送给东方濯和黎苏当大婚贺礼?你难道不了解东方濯的脾气和性格?你没有想过,这样会带给黎苏怎样悲惨的命运吗?……还是,”她语气顿了一下,锐利的眼光直直逼视着他,冷冷又道:“在你的心里,只要能达成目的,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东方泽眼光变了一变,有些失望道:“我以为,经历这么多的事,你已经足够了解,怎样才能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生存下去!”
    “我是了解,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你的将计就计,成功破坏了摄政王府和静安王府的联姻,你担心皇后权势坐大,以后更难为贵妃报仇!但是你可曾想过,黎苏的无辜?”
    东方泽皱起了眉头,垂眸不语。
    苏漓坚定又道:“你虽然不是黎苏案的主使,但你却是战无极的帮凶!摄政王妃之死,你要负一部分责任!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东方泽震惊抬头,“你要为一个外人和我决裂?”他脸色骤然阴沉,显然动怒了。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难以置信。
    “外人?”苏漓止不住惨笑,悲绝的气息,突然从她周身溢出,一下子充斥了整个澜沧江岸。
    远处的天边,隐有闷雷滚滚,狂风骤起,澜沧江波涛汹涌,拍打着江岸。
    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
    东方泽心底猛地一沉,看着她似怨似恨又悲又痛的表情,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从未有过的害怕情绪。将她一双手臂握得死紧,“别这样看着我!黎苏案已经成为过去,无论你和黎苏是怎样的关系,你都不是她!不要把别人的经历,当成是你自己的!”他沉声提醒,不明白,为什么一碰到黎苏的事情,她就变得如此奇怪?!
    “别人的经历?”苏漓心底猛地刺痛,抬头望他,眼光几近破碎。“我……不是她?”
    东方泽双手随之一颤,而颤抖的更厉害的,却是她单薄的身子。
    “我多希望,我不是她!但是……”她顿住话,仰起头,很想大笑却笑不出声。索性放弃,看着他,冷冷问道:“东方泽,你不是一直很想确定,当初在临江客栈救你一命的女子到底是谁吗?”
    东方泽微微一怔。没有出声。
    苏漓又道:“你也一直在查,我和摄政王府的关系,你想不通为什么摄政王妃之死,我会悲痛得昏过去?”
    “为什么?”他问。
    苏漓却不答,径直又道:“选夫宴上的亡灵托梦,你也没有信过吧,但你又解释不出,为何从未读过书的苏漓会写出和黎苏一模一样的字迹?而且黎苏会的,我全部都会!你很不理解,我那么拼命想要查清黎苏案的原因!还有黎苏的惨死,我为何了如指掌,彷如亲身经历……其实这些,都只有一个答案!你很想知道,对吗?”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很冷,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丁点儿表情。
    东方泽心头猛地一跳,放开她的手臂,有些惊疑不定。不错,这些都是他心底解不开的疑惑,一直以来,他都很想弄清楚,但此刻答案似乎就要揭晓,他却突然害怕了。仿佛再往前走一步,他和她,将从此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远没有机会再得到救赎。
    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声音已经哑了:“别说了!”
    苏漓却笑起来,声冷如冰,一字一字,清晰无比:“你害怕了?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心里的秘密吗?今天我成全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苏漓就是黎苏!的确没有什么亡灵托梦,其实是借尸还魂!”
    一道银白的闪电,突然划破长空,映在男子的面容,惨白若死。
    东方泽蓦地身躯僵硬,睁大了眼睛。天空这时闷雷炸响,轰的一声,放佛炸在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他颤抖的声音,完全不敢相信。
    苏漓冷冷道:“东方濯就因为知道了我是黎苏,所以他为了阻止我嫁给你,不惜逼宫造反!他一直坚信,你是黎苏案的凶手!可笑我当时竟然坚定地选择相信你、配合你,令他功败垂成,心灰意冷,最后选择那么惨烈的死法!”
    心痛得好像要窒息了。她猛地抬起头来,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强硬地逼了回去。
    东方泽看着她的动作,手脚僵硬,如雕塑般立在冰刀一样的冷风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费尽心思调查害黎苏案真凶,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我自己洗冤!可是查来查去,查到最后……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爱上你之后才让我发现,原来你……竟然是‘黎苏案’的帮凶!为什么我要知道,我所承受过的一切,都有你的一份功劳!?当我得知此事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恨,很想立刻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
    眼泪再一次控制不住涌上眼眶,她将头昂的更高,极力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那些狠绝的语气,也掩藏不住内心的痛苦。
    她的话,每多说一句,他的心,便多沉上一分。好像跌进了地狱,浑身冰冷。忆起和她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这才惊觉,原来如此!
    难怪,在澜沧江畔她说起黎苏被杀的一幕,那么激动悲伤,仿佛被杀的人是她!难怪摄政王妃之死,她悲痛得好像死的是她的母亲!难怪在望月湖见到东方濯时,她激动难抑,怨恨难平!难怪她对男女之事心有恐惧,彷如噩梦,甚至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失控的痛哭……
    鬼神之说在他眼里,从来都是无稽之谈,他未曾信过,所以他也从未往这上面想。此刻他也不愿相信有这样离奇的事件,但似乎,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
    一直以来的迷雾,突然被这样揭开,答案,残酷得让人不敢想象。
    “苏苏……”出口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嘶哑,他的面容看起来仍然平静,背后却掩藏着难以言说的惊惶。他看着她冷漠的脸,近在咫尺,却又突然远隔天涯。他想朝她走过去,脚步却抬不起来。
    苏漓忽然敛去了所有悲伤的情绪,走到木桌旁他的对面,端起三杯酒放到他面前:“这三杯薄酒,是我为你准备的。恭贺你新婚大喜!”平静的脸色,好像在等待着与他的决别。
    东方泽心头大痛,上前一步,按住她举起的手。
    “不要!”
    苏漓冷冷地拨开他一向温暖此刻却冰凉的手指,径直望着他道:“第一杯,我敬你曾无数次地救我,又爱上我,带给我很多欣喜和感动……祝你和昭华公主,夫妻恩爱,白头不偕老。”
    东方泽手顿在了半空,动弹不得。他知道这一刻无论他再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了。
    她仰首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毫不停留又端起了另一杯。万分嘲弄地笑道:“这第二杯,我敬我自己看不清真相,错将仇人当爱人!”
    她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无情劈下,这一次照亮了女子眼中隐约的泪光。东方泽目光一震,她仰首接着又道:“你心深似海,算无遗漏,大概从未体验过算错的感觉!所以……这一杯,我要祝你,祝你机关算尽,得享江山,最后却一无所有!”
    东方泽双唇微微颤抖,有绝望的痛楚从眼底透了出来,一分一分碾碎他惯有的平静。
    她已如此恨他!恨他的欺骗,恨他的算计,恨他的背负!
    “第三杯……”苏漓飞快饮尽第二杯酒,速度太快,呛了一下,尖锐的刺痛从喉管里透出来,她忍不住咳嗽两声,却不肯稍有停顿。
    “第三杯,我敬我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一切,敬你和我曾经相爱过。虽然我们都有所保留,但却不能否认它真实的存在过。尽管……那是一个错误,但我并不后悔。”
    “苏苏……”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如钝刀割据的痛苦,伸手要来夺她的酒杯,却被她闪身避了过去。苏漓望着他,凄凉地笑道:“既然是个错误,就应该早一点结束。我无法动手杀你,就让我们从彼此的生命里永远的消失吧!所以这一杯,我愿你我今日一别,此后永无再见之期……”
    她仰首将最后一杯酒灌入喉咙,辛辣浓烈的滋味险些逼出泪来,她慌忙闭了闭眼睛,清冷笑容立刻转为决绝,甩手“咣当”一声,将酒杯狠狠掷于地上,摔了个粉碎。而他的心,似乎也在这一天的这一刻,跟着那个酒杯,一起碎掉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着不祥。令他整个人,惊惶难定,痛如刀割。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问。声音嘶哑,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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