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絃当时走进了捷运站,鬼使神差的坐到底。
    他不想回家。
    那么多年以来,他好久没有出现过完全喘不过气的感觉。
    从一开始他的存在就不是被祝福的,他从来没有归宿感过,每天睡醒脑袋都浑浑噩噩。
    可是他不该这样想。
    若是可怜自己,人生便是一场永无终结的噩梦。*
    所以他不停告诉自己,不要怪别人,在那样的眼光下,自己更应该要好好活下去。如果自己就此愤世嫉俗,那就输了。
    谢子絃忽然觉得有点累,因为他办不到。
    他在看到自己的妈妈和别人的小孩走在一起时,无可避免的生出一股恨意。
    为什么你拋下我走了以后,反而过得比我更好?
    可是过了几秒,又会有另一种声音出现。如果你的妈妈没有拋下你,她会过得比现在辛苦一千倍一万倍,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她拋下了自己,但是两个人之间至少她幸福了。
    他搭了一站又一站的公车,转车再搭,车外的景物飞逝,只留下残影。
    花花绿绿的灯光在他眼前晃盪,他忽然间有点想吐。
    最后当然没有吐出来,待得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老家公寓前。
    可是他来这里干嘛?
    此时他接起了电话,是谢燃,他打了两三通,但是因为他刚才不想说话所以故意无视。
    「……你在哪?」他的口气着实不太好,谢子絃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到现在还是没摸清楚他对谢燃的情感,谢燃对他的他就更不知道了。
    他的口气也不太好,最后还因为不爽直接掛了电话,顺便关静音。
    早该关了,不知道是按到什么才变成震动模式。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所有景物因为他长高了的缘故,在他看来缩小了好几倍。
    他迟缓的走了进去。
    当初妈妈从这里走出来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还会记得他过得好不好吗?还是只有庆幸自己终于解脱?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吧。
    人的一路上有千千万万个选择,不同的选择就是不同的方向,有人殊途同归,相遇即重逢,有人分道扬鑣,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有取有捨,有失有得。
    他就是一直被捨弃,一直在失去的人,或许就是因为捨弃他,他们才过得更幸福。
    谢子絃觉得自己又想吐了,脑袋有两股力量在拉扯。
    不要难过,也不要怪他们,你自己也有办法走得好好的,你妈妈得到幸福你应该要很开心。
    所有人都去死,凭什么把对爸爸的恶意施加在他的身上?凭什么拋弃小孩的女人可以得到幸福?凭什么原本应该是给他的爱全都交给了另一个人接收?
    他缓缓爬上楼,停驻在家里的大门前。
    很久没有开过这扇门了。
    明明这个家给了他那么多痛苦的回忆,然而在他真正痛苦时,他选择回到了这个地方。
    因为他也默认自己属于这里。
    谢子絃冷静地看着眼前那扇门,他已经没有钥匙。
    他缓缓蹲下来,蜷在墙边,明明有一米八的个子,却觉得自己现在小得不得了。
    给他一个晚上,一个晚上之后自己就可以调整好,继续用该有的态度走回去。
    就一个晚上,让他任性一个晚上,他一定做得到,他已经撑了好几年。
    他妈妈过得很幸福,他很开心,必须要开心。
    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像是一种催眠。
    他一点都不讨厌那些人,不可以讨厌。
    他要好好找出那些人也对他好的地方。
    谢父谢母提供他生活费,供他吃供他住供他穿,以前的同学疏远孤立嘲笑他是因为他们害怕,毕竟连自己也很怕自己的爸爸,他们只是把对杀人犯的恐惧转移到他的身上,那些老师没有出面是因为他们也不清楚状况。
    看吧,他其实也过得很幸福。
    还有妈妈,她离开自己是迫不得已,谢燃他最近对自己越来越好了,不但教他课业,还带自己去放天灯,半夜会听他说小时候的事,自己受伤的时候还会帮忙上药,谢燃他……
    谢子絃看到停在自己面前的那双腿时,喉间彻底哽住了,眼睛酸涩不堪。
    「你到底在做什么?」
    谢燃觉得很傻眼。
    他得出谢子弦可能要自杀的结论时,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不过他自己想得也有道理吧,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去?这时间点和地点想想都可疑。
    但他随即冷静下来,毕竟不能妄下定论。
    他又打电话给谢母问了谢子絃老家的地址,顺便告诉她谢子絃不对劲,要她联络那里的房东,帮忙找一下谢子絃。
    「他想家了,跑回去有什么问题吗?」结果他得到了这个答案:「你太衝动了,而且大晚上干嘛麻烦人家?他不是自己也说晚一点就会回来?」
    「……」其实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部分可能有道理,可是谢子絃他根本不会想家好吗?那种家是有什么好留恋的?
    家里两台车都被大人开去上班了,他只能自己骑上摩托车,边骑还要边看导航。
    谢燃一陆风尘僕僕地赶来,然后看到谢子絃好端端地蹲在那里。
    ……自己其实可以骑慢一点,这傢伙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吧?
    「……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看见谢子絃缓缓抬头,眼睛红到让他有一种错觉,他的脸上布满的不是眼泪,而是血丝。
    谢燃听他不回答,自己先叹了一口气,准备要蹲下来。谢子絃在这时忽然动了,双手用力揽住谢燃,将对方扯下来,脸埋在他的肩膀,谢燃的肩膀立刻湿了一片。
    谢燃愣了一下,双手也揽住他的背,迟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
    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小时候。
    小学那时候谢子絃被谢父打得奄奄一息的那晚,他担心放着谢子絃不管,会出什么事,所以在晚上开小灯帮他上药。
    那时候两人面对面,他看到谢子絃的手动了动,看起来是想要抱他,然而挣扎了一下又收回去了,自己也索性当作没看到。
    他忽然有一种,这个拥抱在相隔十年以后,还给谢子絃了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他拍了拍谢子絃的背脊,轻声问道。
    「……」他感觉到谢子絃得眼泪越掉越多,彷彿要把这几年的份全部补回来,毕竟他和谢子絃相处了那么久,好像没有看过他哭。
    除了醉酒的那一次。
    谢燃现在的姿势就像在哄一个小孩,一个看似长大了,却依旧脆弱不堪的小孩。
    谢子絃的手臂箍得很紧,就像害怕对方离开,紧到谢燃几乎喘不过气。
    「……不要……离开我…」他哭得还有点喘,眼尾都泛红了。
    「……」
    谢子絃安静了下来,只留下鼻头忍不住抽咽。
    「谢燃可以……不要只是哥哥吗?」谢子絃的声音很沙哑,沙哑中带着绵软的味道。
    「……什么?」谢燃皱起眉头。
    谢子絃红彤彤的眼睛盯着谢燃的脸,最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缓缓将嘴唇贴上去。
    谢燃的脑袋驀的一片空白。
    *出自文豪野犬太宰治「不要可怜自己,若是可怜自己,人生便是一场永无终结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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