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脚落在素白台阶上,锡德里克压迫着胸口的窒息感分毫不差的袭来,间接告知了他已顺利抵达凡欧雷德,无论踏足于此多少次,他仍是无法立即适应环境上的剧变,只能暂时坐在石阶上喘息。
    不知早他一步抵达的嘉勒希与克里尔怎么样了?虽说依照推测,身为无魔者的克里尔应该不会受到凡欧雷德魔力障壁的影响,多少能帮上忙,可这并不代表嘉勒希不必经歷这般生不如死的难受,或许还会因此慌乱不已。
    然而,此时站在入口处的他已见不着两个孩子的身影了,或许能表示嘉勒希顺利挺过最初的折磨,移动到了别处。
    才想到此,忽有一束光自远方高升,深入云端、直衝天顶之际向周围发散开来,瞬间照亮整个天空。
    这是锡德里克见过数次的画面,明明只是对乾涸的池子注入一滴血却得到了丰厚的回应:金色活水自不断冒出眨眼间充盈了池子,水珠飞溅沾湿脸颊,流失的体力瞬间恢復了许多;嫩芽自石砖缝里鑽出,转绿、开花只是几秒鐘的变化,遍地繁花争奇斗艷地绽放;最重要的,便是在与造物神再次缔结契约后得到的回应。
    光辉退去后,天空降下了祝福之雨,让整个帝国都沐浴其中。
    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单纯的淋着雨了。锡德里克闭上双眼,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在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总有人陪在他身边一起淋雨,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幸福竟如此单纯。
    得尽快赶到他们身边才行。想起那个人,便想起了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连结,纵使还有些头晕,锡德里克仍是站起身子向前,在发现面前横躺着巨大肉块时毫不犹豫的将其踹下台阶,只为尽其所能地赶到孩子的身边。
    然而,当他终于抵达圣殿,在金色喷泉前方、百花拥簇之中,他的儿子踮起脚尖,紧抱着一个男人与他拥吻,脸上的红潮透露着幸福与羞涩。
    打从出生以来,锡德里克为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所苦,唯有将心封印起来才得以保全自己不轻易受他人左右;可在杜绝魔法的凡欧雷德,他以自己的双眼确认了儿子的心意,在一切都豁然开朗的同时,却也不免感叹了起来。
    唉,真希望这是头晕之下產生的幻觉啊。
    「咳、咳。」
    「父父父、父皇?」丝毫没发觉还有旁人已让嘉勒希惊愕不已,在看清来者的真面目后更是吓得魂都飞了,赶紧和克里尔拉开距离。
    「您、什么时候、不对,那个、您的身体还好吗?」
    「怎么?祭仪都完成了,还捨不得走吗?」锡德里克冷着一张脸,语气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带着调侃的意味,让嘉勒希的脸更红了。
    「不、不是的!」听得出那「捨不得」是在暗指什么,嘉勒希方寸大乱,忽地想起锡德里克应该没看过克里尔这般面貌,便决定从他的身分开始解释:「对了父皇,这位是——」
    「我认得。」锡德里克打断了嘉勒希的话,看着克里尔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原以为无魔者已是你最大的秘密了,没想到还有其他?」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更是不能理解为何成年模样的克里尔少了一支手。可这些奇妙的事情发生在克里尔身上却毫无违和感,毕竟他原本就是个无比奇特的存在。
    克里尔不忘行礼后才答道:「是受到凡欧雷德的影响才会这样,出去后就会恢復正常的。」
    「呵,真希望方才看到的那幕也是受到凡欧雷德的影响啊。」
    嘉勒希欲哭无泪:「等等父皇,请您听儿臣解释啊——」
    锡德里克没有停下脚步,逕自往出口走去,而嘉勒希虽在后头追赶着下阶梯,却也不知该如何与父皇说明这一切。
    他深爱着克里尔是事实、想时时刻刻与克里尔待在一块儿也是事实。在不希望和亲人说谎的情况下,他有办法说服锡德里克接受他和克里尔的关係吗?嘉勒希没有把握,尤其是锡德里克那仅仅是嘲讽,却感受不到怒气的态度,更加令人摸不着头绪了。
    于是乎,抱着尚未得到父皇认可的遗憾,嘉勒希与锡德里克、克里尔三人通过阵法回到别宫花园的地下祭坛,穿越门扉的霎那,嘉勒希亲眼所见克里尔身体上的变化,完整的、美好的少年克里尔回来了,而迎接他们的则是几乎要填满空间的人群。
    「总算是回来了啊……」为首的是库诺蒙,白花花的鬍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一双湿润的眼睛更加明显了,很显然他们在凡欧雷德待上多长的时间,他老人家便担忧了多久。
    「老师,这次又麻烦您了。」嘉勒希道,此番话大大刺激库诺蒙,立刻凶狠了起来。
    「哼,你们这些小朋友就是喜欢让老人家操心!」
    库诺蒙正要开骂,便瞧见被晾在一旁的锡德里克明显不耐,虽说自己是长辈,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得顾及皇帝顏面,于是他跪了下来。
    「属下一时不慎受小人蒙蔽,没及时遏制造成大祸,属下甘愿受罚。」
    在库诺蒙身后的魔法师、骑士以及医官也都追随其步伐下跪领罚,一时之间场面壮观,可对锡德里克来说,这些言语都是毫无意义的。
    「罢了,朕就给你们将功折罪的机会吧。」锡德里克朗声下令:「彻查皇宫里的所有人,尤其是曾参与圣山任务的成员,若有发现疑似受到诅咒或身上有不寻常魔法痕跡,立即拘捕。」
    「是。」库诺蒙领命之馀,不忘报告在锡德里克前往凡欧雷德期间他们所採取的行动:「方才属下已经派人将皇宫里的祭司们监禁起来了,可惜让辛克莱那隻老狐狸跑掉了。」
    辛克莱?他的灵魂成功回到本体了吗?没藉此解决掉辛克莱让嘉勒希觉得可惜,同时也不忘关心地看向克里尔,后者神色自若,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可能性,仅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发布全国通缉令,务必将辛克莱绳之以法。对了,他的孙女呢?」
    「也包含在被监禁的祭司之中,那隻老狐狸完全不顾孙女的安危,就这么把她给拋弃了。」
    菈比盖儿……
    依稀之间,嘉勒希似乎听见了克里尔的呢喃,一提到那个女孩他的神情便有了变化,甚至张口欲言。
    「父——」
    「对那女孩做最严格的检查,至于其他祭司,就交给善于拷问的人吧。」
    「是。」
    克里尔看向了嘉勒希,后者这才惊觉,原来方才发出声音的是自己。
    因为不想看见克里尔替菈比盖儿求情才想抢先一步发声的吗?原来,他仍是会在意的。嘉勒希为自己的忌妒之心感到羞愧不已,默默低下了头。
    眼看事情都交办得差不多了,锡德里克只想立刻离开这个令人厌烦的祭坛回到地面,却被医官拦了下来:「等等陛下,您必须立刻检查身体……」
    「没那个必要。」锡德里克冷哼一声,转而对两个孩子吩咐道:「你们,这回做得不错,下去休息吧。」
    忽然被点到让嘉勒希愣了一下,立刻摆正姿态回应:「是,儿臣等先退下了。」
    回程的路上,嘉勒希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总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每走一步都格外不踏实,好在他的骑士们早已待命,当接收到可以离开的指令后,乔恩立刻上前扶住了嘉勒希摇摇欲坠的身体,在穿走过长长的回廊后,熟悉的呼唤传入耳里。
    「少爷——」
    彼得鲁扑向前抱住了克里尔,无比激动的道:「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小的快担心死了!」
    一瞬间,现场鸦雀无声。
    嚷嚷一阵都没得到回应,彼得鲁正觉得奇怪而稍稍松开了手,发现怀里的克里尔猛盯着他瞧,再看看周围的骑士们,似乎在用面部表情和他提醒着什么……
    「啊啊啊,对、对不起!小……属下一时之间太激动,用了从前熟悉的称呼,还请殿下恕罪!」彼得鲁忽然醒悟,立刻向克里尔致歉,后者则是摸了摸他的头安抚。
    「谢谢你担心我,彼德鲁。」
    「呜呜呜殿下——」
    瞧着那端的主僕情深,嘉勒希忽然起了开玩笑的念头,于是看向乔恩:「彼得鲁都表示了,那你呢?」
    「恭喜您平安归来。」乔恩的笑容无比温柔。
    虽说没在乔恩那儿得到大拥抱,可还有个人,远比彼得鲁热情,更是打从心底为两人的归来感到高兴。
    「嘉勒希、克里尔!」沃雷扑向两人,一支手臂勾住一个人的脖子,十分贪心地全包揽在怀中:「你们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恭喜两位殿下。」夏伊娜也献上了祝福。
    依照嘉勒希的吩咐,即使外头已乱成一团,母子俩仍待在克里尔的房间内,尽其所能地掩盖他人已不在房内的消息,直到亲眼见到他们圆满达成任务回到了这里才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谢谢你们,沃雷、夏伊娜。」
    嘉勒希拍拍沃雷的背,正想着似乎还得找人通知达米欧可以解除装病状态了,沃雷高亢的嗓音便打断了思考。
    「对了对了!母亲为了奖励我们,准备了很棒的礼物喔!」
    沃雷放开两人,三步併作两步来到长桌旁,打开了放上头那沉甸甸的包袱,令里头的衣物展现在眾人面前。
    「每回祭神大典的礼仪结束后的夜晚,街上都会举行后夜祭,嘉勒希殿下应该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嘉勒希点点头,却仍是不明白夏伊娜的用意:「但这些衣服是……」
    「后夜祭也算是祭神大典的环节之一吧,身为此次大典的筹备者,您或许可以上街体察民情,感受过节的氛围。」
    「欸?」
    嘉勒希这才恍然大悟,夏伊娜所准备的衣物样式朴素简单,很显然是想让他们经过一番乔装后在上街。
    可这样偷偷跑出去,真的好吗?
    「大家一起去嘛!小克里尔一定也很想上街去玩的,对吧?」眼见嘉勒希面露犹豫,沃雷赶紧寻求同伴。
    「对,我也想参加后夜祭。」
    克、克里尔?
    「看吧,小克里尔都这么说了,我们快点换衣服吧!彼得鲁跟乔恩得当护卫吧?那就一起换衣服吧!」
    「啊?是、是的!」「请等一下,嘉勒希殿下的意思——」
    完全不敢相信克里尔竟然会对后夜祭有兴趣,还处在震惊中的嘉勒希就这样被沃雷牵着鼻子走,等到回过神时,人已经来到宫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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