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身为嫡母怎能操持完了承业的婚事便甩手不管三郎?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传,这些都是规矩,有家室总比没家室过得妥帖,我也是为了三郎好,才想他尽快成家。”
    各有各的道理,老夫人也想路景延安定下来,免得扭脸又跑沧州,所以她终归顺着平旸王妃的意思,让她着手去办了,但要注意分寸。
    *
    转脸到了盂兰盆节。
    往年的盂兰盆节王府小辈都会陪着老夫人去往城郊广元寺观礼,那里会举行净坛烧经的仪式,仪式完毕与僧人一同分享布施,捧钵回寮。
    今年对柳砚莺来说有不同之处,也有相同之处,不同的是她不再陪着老夫人去往广元寺,相同的是她要跟随路景延去往广元寺,然后陪老夫人完成上兰盆供的仪式。
    这天一早路景延天不亮先去了趟卫所,而后回府换身轻便的衣服预备去往寺里。
    推门进到屋内,就见床上那人还在酣睡,小黑胖从他靴边蹭过,高挑着尾巴尖撩过腿肚。
    他走过去,却不禁放轻声调,在床沿坐下。
    薄衾下的人儿怕热,只要和他同床就穿不了一层以上的布料,她说他身上烫,躺得再远都有热气烘她肌肤。他走后她失了热度来源,重新盖上被,面朝内微微蜷着,露出两扇曲线优美的蝴蝶骨。
    路景延粗粝指腹顺曲线下行,将装睡的柳砚莺叫醒,她哼哼唧唧转过脸,拿他腿当枕头,舒服躺着睁眼瞧他。
    “我不去成不成?去了要见到王妃世子妃,这两人凑一块儿,我看到了汗毛直立。”
    “不成。”路景延慢悠悠拒了,手背轻轻抚着她滑溜溜的肩头,“祖母想你,你去见见她老人家,嗯?嘴甜些,她向着你,多讨祖母欢心,将来你就知道有多重要了。”
    柳砚莺本来也只是使使小性,“这我知道,何况老夫人待我是真不歹。”
    路景延将她一拍,“好了,一把懒骨头,起来换衣服,上完供下了山还有庙会。穿身鲜亮的,人堆里才不会把你丢了。”
    柳砚莺倏地坐起身,拖着薄衾欣然下床,“逛庙会?我还没逛过庙会,那就穿新做的那身吧,是第一回 穿呢。”
    磨磨蹭蹭出了门,到广元寺的时候路过山脚庙会,香客已经陆续聚集,有的上山供了香便走,有的还在缓缓爬山,是要去观礼。
    老夫人是信徒,又是郡王府的老长辈,去到山上有沙弥带路在茅屋休息,路景延领柳砚莺过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在清爽洁净的茅屋里同路承业说着话。
    柳砚莺看了一圈不见王妃,似乎今次只有小辈们陪同,王妃和平旸王并不上山。
    见他们来了,路仙柔抢白:“唷,三弟今日不当值?还以为你又要像往年一样缺席了。”
    路景延踱步进屋在下首落座,柳砚莺亦步亦趋跟着,站到他身后去,听他笑了笑,“年初上元节陪祖母去了小崇山,现今中元盂兰盆节也到场才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是这个理。”老夫人见路景延带来了柳砚莺,嘴角含着点笑,“砚莺,你今天便跟着我行不行?”
    柳砚莺爽快应下:“好呀,我今天一天都跟着老夫人,事无巨细地伺候您。”
    旁侧路仙柔翻个白眼,呷了口茶汤。为奴为婢的人,张口就喜欢将话说得满满当当不留余地,用不完的殷勤。
    “二姐,眼睛不舒服?”
    路仙柔一愣,看向声音来处,是路景延实心实意关怀的眼神,“没什么,进了沙子。”
    路景延笑笑:“那就好。”
    往后一个时辰柳砚莺都没和路景延打上照面,观礼结束老夫人留在寺里听主持讲经,柳砚莺就随侍左右不曾离开。
    她性格可以分化得南辕北辙,一边是从小养成的低眉顺眼,一边是骨子里的骄矜顽皮,这会儿拿出后天养成的那一部分,也不觉得委屈。
    那厢路景延上完兰盆供,跟着人潮从庙里去到寺院外,此时忽然有人碰了碰他衣袖,垂眼看去是王妃院里的嬷嬷。
    “三爷,王妃有事想见您呢。”
    路景延蹙了蹙眉:“母亲今日也在广元寺?适才为何不见她?”
    嬷嬷道:“啊,王妃是刚到的,府里琐事耽搁,已经到庙里上过香,现下就等着见您了。”
    路景延听出了不寻常之处,可是无法拒绝,抬首往寺里望了眼,柳砚莺跟在老夫人身后跪着,垂着脑袋几多虔诚的样子。
    “知道了,我跟你去。”
    路景延跟着那嬷嬷往出走,山腰上有处供人歇脚的凉亭,不等靠近他便明白了王妃的用意,她不是独行,身边还跟着一位着青绿襦裙的贵府小姐。
    “母亲。”路景延上前见礼,和那位小姐也颔首致意,那小姐姿容谈不上出众,但眉眼罕见的透着些懒散的英气,见了外男也毫不扭捏,只欠欠身算是还礼。
    两人都是看破识破,不耐不愿,但又维持礼数的模样。
    “三郎你来。”平旸王妃热情将路景延招呼过来,向身边的小姐介绍,“这是景延,小字知珩,你只管他叫知珩就是。三郎,这是太常寺卿家的千金,苏小姐。”
    二人疏远地相互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路景延并不落座,负手将话头引开:“母亲今日也来广元寺,为何不与祖母同行?”
    平旸王妃右手抚了抚左手背,长叹口气,“还不是为着你们?”话说一半又看向那小姐,“敏敏,你不知道,我们三郎日常公务有多繁重,就是我要叫他回家里一趟,都要派人去请。为了让你们见上一面,我可真是煞费苦心。”
    那小姐名叫苏敏敏,敏敏抿了抿嘴角,笑得不是多开怀,“多谢王妃惦念。”
    平旸王妃也察觉了这二人之间毫不热情的氛围,只当是自己在场的缘故,抬抬手让嬷嬷来扶。
    “好了好了,我就不夹在你们中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了,说好和苏小姐去山下庙会,我去走到半山腰就累了。三郎,你替我带苏小姐去逛一逛,周到些,别失了礼数,回头我派人下去寻你们一道回府。或者,你亲自将小姐送回府上,也给太常寺卿也留个好印象。”
    路景延声音平淡道了声知道,心中也一派了然,柳砚莺被留在寺庙只怕是提前说好的一部分计划。
    “母亲当心脚下。”
    “那我就先上去找你祖母了。”
    说着,平旸王妃带着身边嬷嬷沿石阶缓步上行,端稳的身姿拐过老松不见影踪。
    平旸王妃上山去到寺里,此时老夫人身边并不见柳砚莺,她缓缓在老夫人身侧的蒲团跪下,对着佛祖叩拜过后静听主持讲经。
    过了一刻钟,并不侧过头,只动了动嘴唇,“娘,砚莺呢?”
    老夫人本就对这要她留住柳砚莺的安排不怎么喜欢,拨动佛珠说道:“丫头跪得麻了,说肚子痛,就让她下去了。”
    “娘。”
    “嘘。”老夫人面色不改掀了掀眼皮,“她知道三郎要见苏小姐?知道三郎去了哪?”
    “没人告诉她,自是不知道。”
    “那便安心的,这丫头也没做任何错事,偏要算计她,就是让她见了苏家小姐又能怎的?早晚都是要见的。”
    “娘说的是。”
    那厢柳砚莺鬼扯自己腹痛,去到适才的茅屋,那茅屋供寺庙会客,走了一波还有一波,不是谁的专属,这会儿她回去,屋里早就坐着几个不认识的人。
    没处歇脚,她便想随处逛逛,两腿回回血就去接着听大和尚讲经,于是只缓慢下行,随时准备折返。
    今日过节气氛喧杂哄闹,香烟顺风而下熏得上山的香客睁不开眼,柳砚莺顺风而行,显得自在许多,打量游人蹙眉屏气的滑稽模样。
    正走着,忽然瞧见人头攒动的香客中有个显眼的人影,他走在香烟中微微蹙眉却不显狼狈,一袭墨蓝的圆领袍气质淡薄,除了石玉秋还能是谁。
    真是巧了,在广元寺也能遇上。
    自从事情说开后柳砚莺大方不少,侧身挤过人堆,急着上前和他见礼。
    “石长史!你怎么也在这?”
    石玉秋见了她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山下看了看,“啊…盂兰盆节休沐,便来凑凑热闹上一炷香。”他拱拱手,“我想到会在山上偶遇平旸王府的老夫人,想不到路都尉也带你来了。”
    柳砚莺乍听不觉疑问,忽然觉得不对,“你怎知我是跟他来的?”
    石玉秋话到嘴边顿了顿,只因适才在山脚他就看见路景延和一女子缓步慢行,距离太远,女子很快被人流掩盖,以为是柳砚莺就没有上前问好,现在想来不会是了。
    石玉秋并未做他想:“我在山脚庙会看到路都尉,以为他身边的女子是你,这么一看,应当是四小姐吧。”
    “啊,是嘛。”柳砚莺歪过头笑了笑,十分灿然,“四小姐在庙里听法师讲经呢。三爷身边有个女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会让石长史误会是我,那该是十分亲近吧?”
    石玉秋肩膀被人潮推动,堪堪站住脚步,不知为何替路景延感到一丝尴尬,又有一丝幸灾乐祸,“亲近谈不上,只是走在庙会那条街上。”
    柳砚莺笑容瑰丽,眼珠在日光下十足透亮夺目,“石长史能否替我引个路?”
    下山路上她话多且密,眼睛里星星点点,嘴唇却时刻上扬着,说是边哭边笑也不为过,“真是让你看了笑话,我这人从来不会做决定,总是下错注,每次以为有好事要掉到头上了,都会落空。”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未及晌午,清风徐来。
    庙会虽说在山脚,但地势仍然较高,仰头看天比以往更近更蓝,没有树荫的地方阳光直往脑门上照。
    柳砚莺被照出一层薄薄的汗,跟石玉秋在人群里走着,她身长在女人中算高挑,和男人比还是差着一些,不时需要踮脚,等到目标人物出现眼前的时候,才发觉这脚踮得多余。
    路景延和他身边女子的气派,是周遭平头百姓无法比拟的,说是穿得简单轻便些,上山不惹人耳目,可贵府公子小姐的简单,没准比繁琐还要精工。
    那位小姐头上簪的莲花是绢的,瞧着不名贵,可乍眼看那做工就是出自巧匠,不是几文钱的地摊货。
    石玉秋见她逮到了人却站住,眼看前边两人越行越远,抬手指了指,“柳姑娘,咱们还过去吗?”
    柳砚莺忽然问:“我是不是不该去?”听她这么说,石玉秋除了心疼不知如何作答,哪成想她话锋一转,“天杀的,那他可就看低我了。”
    边上人影一闪,柳砚莺已然掐着腰婷婷袅袅走上前,和路景延对上眼,日头底下懒洋洋欠了欠身,右边错过去个汉子,多瞧了她一眼。
    “三爷。”她又转向那位小姐,不着痕迹将其打量,“小姐好。”
    柳砚莺瞧她有些特别,和林妙儿截然不同,像个朱唇玉面的清秀郎君,抬着下颌看人,不好招惹的样子。
    面对柳砚莺的到来,那小姐果真不动声色。
    路景延竟也脸不红气不喘的,问她:“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额上全是汗,庙里讲完了?”
    柳砚莺听他口气温柔,没事人一样关心她,没由来鼻子一酸,不看他也不回答,“三爷叫我好找,还以为上完香您把我给忘在山上,独自回府去了。”
    那小姐长了颗玲珑的心,到此处轻哼一笑,正欲启唇调侃几句,石玉秋也总人堆里缓缓而至。
    这俩人打了照面竟是一怔。
    “苏小姐?”
    “石大人?”
    两声一起,柳砚莺眼珠子跟着转了一圈,路景延问:“二位认识?”
    石玉秋颇为坦荡,来在柳砚莺身侧,“认识,这位是太常寺卿家的苏小姐,我与太常寺卿是相逢恨晚的忘年交,时常出入他的府上,偶尔会与苏小姐攀谈几句。”
    路景延颔首:“原来如此,京城就这么大,每个人的都有几个共同的朋友。”
    苏小姐却对石玉秋说道:“你介绍了我,还未介绍你身边这位,不预备让我们认识一下?成为共同的朋友?”
    这话可真折煞了柳砚莺,她欠欠身,听石玉秋道:“这位是柳砚莺,是平旸王府的人,路都尉府上管事。”
    柳砚莺附和:“是了,石长史说的没错,我是下人,不是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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