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方面讲,林清见着实是可用之人,才能、人品、家世、处境……简直合适的不得了。
    思及至此,豫章帝拍了下腿面,手在膝盖上摩挲两下,对晏君复道:“好!朕准了!”
    豫章帝这些年确实也是对傅相厌到极致,如今东风来袭,又有可用之才,何不借此机会放手一搏?
    豫章帝起身走到书桌后,提笔书写两道诏书,随后加印,先将其中一道诏书递给晏君复,对他道:“朕加封你为正五品定远将军,即刻便去秘密筹军,皇城内禁卫侍卫,皆可调遣。”
    晏君复跪地谢恩:“臣谢主隆恩。”
    豫章帝又将另一道诏书给他,说道:“这道给林清见,朕暂封她为正六品昭武校尉,配合你领兵。但是眼下不能打草惊蛇,不能派传旨的公公去传旨,你且秘密告诉她,等到紧要关头,再将诏书拿出来。”
    晏君复大喜!忙替林清见谢恩!他就知道,他皇兄定是个有血性的硬□□帝,只要有机会,绝不会软半分,也绝不会因为男女之别,放着人才不用。
    写完两道诏书,豫章帝深吸一口气,比之之前的郁结,此时眼底竟隐隐有些迫不及待的灼光。
    豫章帝对晏君复道:“你快去准备吧,出去的时候顺道把门口的太监叫进来。”
    晏君复谢恩后退出勤政殿。
    太监复又进殿,豫章帝报了几个纯臣的名字,林时温也在其列,随后吩咐道:“叫他们几个,进宫侍疾。”
    他不是“感风寒”了吗?正好叫他们来侍疾,聊聊弹劾傅相的事。
    晏君复马不停蹄的出宫,先去自己悄悄买的宅子里,将回来之后,专门给林清见量身定制的一身盔甲带上,且多牵了一匹马,即刻便赶去林府。
    为防打草惊蛇,眼下还不能说林清见被封正六品昭武校尉的事,他得偷偷把林清见带出来,等解决傅相一事后,放才能将此事昭告天下。
    念及此,晏君复干脆没进林府正门,直接从祠堂的外墙爬了进去。
    林清见很早便醒了,一直无聊的坐在蒲团上,枯木般等着外头的消息。
    怎知巳时刚过没一会儿,她复又听见身后的门被推开。
    林清见转头看去,正见晏君复鬼鬼祟祟的钻了进来。
    她不解道:“世子?你怎么又来了?都说我不能见外男。”
    晏君复闻言一声嘲笑,皱皱鼻子,走上前将包袱里的盔甲,“匡”一声扔在她身边的蒲团上,对她道:“别装了!能不能见外男,这种事情你在意过吗?”
    林清见讪讪一笑:“这不是爹娘在意吗?我也只能装着在意一下。”
    晏君复看向她的眼睛,认真道:“不用装了,从今往后都不用装了!”
    晏君复将豫章帝的诏书交给她:“清见,陛下有意铲除傅氏一党,但陛下身边无可用武将,已封你为正六品昭武校尉,我就问你,接不接?”
    林清见闻言愣了一瞬,眼里当即闪烁起点点泪光,她忙将手里的诏书打开,但见诏书上,白纸黑字,跃然眼前:
    “林时温之女林清见,不畏强权,心怀正义,武艺卓然,刚毅果断,实为将才。朕无男女之成见,有志者当为国效力。着封林清见为正六品昭武校尉,配合定远将军晏君复,清剿傅氏一党。”
    林清见手都跟着颤抖起来,大颗的泪水从她眼眶中滚落,她看看晏君复,又看看手里的诏书,久久未能言一字。
    晏君复看着她这幅模样,知道她是真的高兴!
    前世他回府后的最后一个画面,复又出现在眼前,那天她坐在廊下,放下手里绣了一般的绣品,朝他迎来,恭敬行礼。
    回想起那个画面,晏君复一时百感交集,那个手持绣针的林清见,在他身边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她的这双手,本该握杀敌的剑,而不是绣花的针。
    林清见好半晌,方才控制住情绪,她站起身,想晏君复问道:“爹知道吗?”
    晏君复摇摇头:“咱们要打傅氏一个措手不及,眼下还不能告知任何人你我受封一事。”
    林清见蹙眉道:“爹知道后,会不会彻底不认我这个女儿?”爹连骑马都不是很乐意让她骑。
    晏君复明白,她好不容易回来,自是很看重爹娘的感受,但……
    晏君复问道:“难道你爹不同意,你就不去了吗?”
    林清见愣了下,随即失笑,那必然要去,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出路,只是担心爹娘的看法罢了。
    晏君复接着道:“咱们这次行动只要成功,傅氏一族就会彻底消失在朝廷。这不比你自己跑出去,破釜沉舟的强?你爹已经做好和傅相长期博弈的准备,但只要咱们赢了,你爹就不必再如履薄冰。他兴许会对你领兵有所不满,但是清见,这个世上服人的只有能力!只要你做出一番功绩,想来会改变所有人对你领兵的看法,包括你爹!”
    晏君复看一看扔在蒲团上的盔甲,对林清见道:“盔甲给你带来了,往后是做一个囿于后宅待嫁的小女子,还是披上盔甲跟我上阵迎敌,你自己决定!”
    说罢,晏君复转身出门,重新爬出墙,在墙后静候。
    林清见看着蒲团上黑布包裹的盔甲,胸腔不住的起伏。半晌后,她俯身抓起包裹,转身朝祠堂后侧的小门走去。
    走出小门,林清见随意找了间更衣用的净室,进去将门关上。
    包裹打开,银玄相间的盔甲静静躺在眼前,桌上正好有一面铜镜,林清见抬眼看去。
    镜中的她,梳着温婉的发髻,穿着虽被血染红,但依旧华贵的裙子。
    她喜欢好看的裙子,也喜欢名贵的首饰,但……她更喜欢刀剑骏马!
    林清见唇边出现笑意,伸手将头上染血的簪花一个个取下,一头青丝顺长垂落,她几下将长发束成一个马尾,随后用绑带和簪冠固定。
    她又褪下身上的裙子,拿起玄色的盔甲底衣套在身上,系好护腕,登上短靴,便将银甲套在身上。
    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林清见唇边慢上一个深邃笑意,这一刻,她深切的感觉到,她又活了!
    不过……林清见低眉看看自己这身盔甲,还真合身啊,怎么这么合身?晏君复知道她的尺寸吗?还是凑巧?
    算了,等下问问他就知道了。
    林清见找出纸笔,写下八个字:受命离府,爹娘勿念。便抱着自己换下的衣服,回到祠堂。
    她将换下的染血的裙子,扔在蒲团上,又将书信小心置于其上,朝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拱手,恭敬行下一礼,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晏君复听到墙内的脚步声,复又双手攀上墙壁,但见林清见已到祠堂门外,正在四下找他。
    她一袭盔甲灼灼有神,晏君复终于又从她眼里,见到当日在孔雀寨见过的炯炯神采,一双眸中,仿佛有剑影萧杀,灿烂夺目,他唇边笑意愈发深邃。
    晏君复压着嗓子唤道:“清见,这儿。”
    林清见闻声看去,但见晏君复正好攀上墙头,在墙头蹲下。
    林清见忙走过去,晏君复蹲在墙头,自上而下,含笑看着她,并朝她伸手:“来!”
    林清见与他对视一眼,冲他抿唇一笑,毫不犹豫的将手递给他,藉着他的力,两下跳上墙,一同一跃而下。
    马匹晏君复已经备好,一落地,二人便各自上马,晏君复从马鞍上解下一杆长.枪,扔给林清见:“你的兵器。”
    林清见抬手,稳稳接住,横枪在眼前细看,那神色,好似画师见名画,琴师见名谱,全然是一副再遇知音的快意。
    见她这般神色,这一刻,晏君复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为她所做的一切,有多么值得。
    晏君复冲她抿唇一笑:“走,去我家,执掌宫中禁卫的几位校尉与副尉已等在我家,过去跟你说详细计划。”
    “嗯!”林清见点头应下,二人一道骑马离去。
    马匹小跑过一条街,林清见忽地反应过来,不解的看向晏君复:“世子,你京里的宅子不是卖了吗?”
    第38章
    晏君复闻言笑意有一瞬在嘴角僵住,随后遮掩道:“这不是临时又买了一套新宅子嘛。”
    买的就是当初他和林清见在京里成亲的那处宅子。
    林清见微微眯眼,唇角笑意颇有些高深莫测,挖苦道:“不愧是陈留王世子,短短几日,这宅子卖了又买,还真是快呢。”
    晏君复自是听出林清见语气里的嘲讽,但他脸皮厚,丝毫不觉不好意思,挑眉摊手道:“我确实是为了你,找了个借口搬去你家,我认了!”
    他认得这么干脆,林清见委实是没想到。但同样也勾起了她心里的好奇,不由问道:“我都拒了你,你又何必执着?而且你说的,不会挟恩要求我。”
    晏君复闻言失笑,直言道:“我住进你家,一方面,确实是想常常见你,林小姐,你得体谅动心的滋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不得想法子寻觅良药?另一方面……”
    晏君复看向林清见:“我见你自从回来后,有些束手束脚,过的不大高兴,后来又听说申国公府一事,便想着住你家,这样一旦你有什么事,我也能尽快知晓。”
    说着,晏君复冲她笑了笑:“就好比昨晚,我要是不住你家,怎么能那么快知道你杀了傅砚名?肯定得事情闹起来才知道,会错失应对的良机。”
    想见林清见没错,但晏君复心里的更在意的,是她这一次能顺心顺意做她自己,他要是不到她跟前,又怎么能这么快知道她杀人,又怎么可能发现林清心背后干的那些腌臜事?
    此言一出,林清见不由敛了嘲讽的笑意,看向晏君复的神色间,多了些感激。
    他原是因此才住进他们家,林清见一时心头感慨,看来当时在孔雀寨,他真的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当真在兑现自己的承诺。
    这么看来,晏世子,人似乎还行。林清见再看晏君复,好像顺眼了不少。
    二人一同回到晏君复的宅子,下马大步便朝正厅走去。
    正厅中已经等着两名身着盔甲的青年男子,其中一个林清见见过,就是当初被她关进暗道里那个首领。
    那人看着林清见,神色莫名有些怪异,对视一瞬便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进了屋,二人各自向晏君复行礼,随后晏君复想林清见介绍道:“这位是禁卫军统领黎越泽黎统领,这位是陈留王府亲兵统领魏致远,魏统领。”
    林清见拱手行礼:“见过黎统领,见过……魏统领。”
    二人同时行礼道:“见过林校尉。”
    行礼罢,黎统领笑道:“未成想林统领竟这般年轻。”其实心里有些犯嘀咕,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女子,陛下选她,能行吗?
    被林清见关过的魏统领,一时颇为感慨道:“黎统领莫欺林校尉年轻,她有的是手段啊……”
    想起当日魏致远在井下仰头看她那可怜样,林清见失笑,复又抬手:“魏统领,孔雀寨时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魏致远笑笑道:“若无林校尉帮忙,我们也无法那么顺利的攻下宫阙债。”
    三人寒暄间,晏君复已在桌后将皇城和皇宫的地图铺开,对他们道:“别聊了,都过来。”
    三人一同过去,晏君复对三人道:“陛下有令,此次必得将傅氏一族连根拔起。明日早朝开始,林大人等人便会弹劾傅氏一族这些年言行有亏的所有罪行,彼时数罪并罚,陛下便会借此机会顺水推舟,清算傅氏的罪行,但凡傅相公有半点不臣之心,定会利用殿前都指挥使的兵力威胁陛下。”
    林清见闻言蹙眉,语气间颇有些不忿:“如今太平盛世,傅相公竟有这胆子生事?”
    晏君复笑笑道:“朝堂便是如此,看着风平浪静,其实底下汹涌的暗流,从未停止过。”
    林清见又问:“他是要谋反吗?”
    晏君复摇摇头,看着林清见的眼睛,认真解释道:“傅相公若是谋反,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尽可讨伐,他手里只有一个殿前都指挥使,他没谋反的本事和把握,只能藉着自己近水楼台,迫陛下屈服,让自己手中实权更多。他欺陛下年轻,登基日浅,很有做权臣的野心,始终将京城防卫握在自己手里,不肯交权,约莫会巧立名目,逼迫陛下臣服于他,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旁的魏统领看着晏君复瞧人家林校尉的神色,整个人神情麻木。实在想不通,好好一个世子,怎么孔雀寨见了一面后,就栽人身上了。
    林清见自是没有留意到魏统领的目光,只叹息朝堂形势如此凶险,原来当皇帝也不是完全高枕无忧。随后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晏君复对林清见道:“我私心估摸着,傅相公若是起事,多半会以摄政大臣的身份,说陛下听信佞臣,打着匡扶君主的名目行动。”
    说着,晏君复指一指京城地图上几处巡防营:“看到这些地点了吗?京城护卫军换班休息等皆在这几处。”
    林清见凝眸看去,晏君复正欲接着解释,却见林清见手指上一条街,说道:“若傅相公想调兵入宫,那么从这几个巡防营的位置来看,行军最快的汇合路线,便是这条路,那么……”
    林清见手指顺着地图上那条路看过,最后目光落定,点一下地图:“他十有八九会选宣武门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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