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些人松了一口气的情况下,台下不知情的宾客也发出起哄声:“哈哈好!”“真是天生一对!”
    我看着陈仰林在台上的模样,情绪复杂。
    我不管他是要复仇还是要放下,我只希望他能好起来,挣脱开束缚住他的桎梏,不再被怨怼的阴霾笼罩,我想他能够站在阳光下。
    陈仰林放下话筒,走下舞台,慢慢走到赵阿姨跟前。
    母子二人第一次离得这么近,陈仰林看着赵阿姨,低声说:“我放过你们了。”
    赵阿姨还沉浸在惊慌和恐惧中无法自拔,如今见到陈仰林这样云淡风轻地站在她面前,她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这疯子,你到底想做什么?”赵阿姨咬牙切齿,却把声音压得很低。
    陈仰林笑了一下,“我想跟你谈一谈。”
    “谈什么?”
    “问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我,我爸,和我奶奶。 ”
    赵阿姨一愣,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像是脱力了一样,她那总是支撑着她仰起脖颈的那根线像是松了,总是笔直的体态微微弯下,脸上的精致妆容也遮盖不住她的疲倦。
    她说:“走吧。”
    就这样,陈仰林跟着赵阿姨走了,我放心不下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离开会场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程叔叔正朝我们这里看过来,眼神深邃锐利,并不友善。
    赵阿姨带着陈仰林去了另外一间休息室,就在宴会厅的背后,陈仰林跟着赵阿姨进去后便把门关上了。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竟也感到十分紧张。门的隔音效果一般,一开始我能听清赵阿姨歇斯底里的声音,后来她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来,到最后,我竟一点都听不清了。
    走廊上没人,尽头的窗户大开,风一阵阵地鼓进来,呼呼作响,它穿过长廊,拂过我的身体。
    我站在走廊上等待,守护着他们母子之间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在我几乎要被风吹僵的时候,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我立刻站直身子,赵阿姨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得体模样,表情矜贵,姿态优雅,经过我的时候,她一愣,想了想,还是对我露出笑容,“悦悦在这里干嘛,赶紧回宴会厅,快开席了。”
    我指了指休息室,“阿姨,我等我男朋友。”
    赵阿姨的脸色僵住,“那我先去宴会厅了。”
    我乖巧点头,等到她“咯哒咯哒”的高跟鞋声渐渐远了之后,我才扭头推开休息室的门。
    陈仰林靠在一张长桌边上,脸色无异,甚至是平和,只是低着头对着地上发呆,见我进来之后,他对我露出一个笑容,疲惫又无力的笑容。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然后也对他笑了笑。
    我不知道他们母子俩聊了什么,但我看着他这幅模样,知道他该是筋疲力尽了,也知道他应该已经得到问题的答案了,即使答案可能不是他想要的,但那就是事实,他也决定要接受,决定要放手了。
    我朝他走近一步,问:“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
    进了休息室我才发现屋里的风也有些大,他靠在桌边,西装的下摆被风吹得飞舞。
    我上前帮他拢好西装,抬眼对上他的眼神,我心一紧,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轻声说:“要不然,算了吧。”
    我不想再看见他将自己弄得满身伤痕了。
    既然他在刚才那刻决定放下,我希望他能真的不再去奢望那些永远抓不住的东西了。
    他很快答应,“好, 我也觉得还是算了。”
    我苦涩地笑笑,“那就好。”
    他做完想做的事了,今天即将也要结束,我和他也要分手了。
    不远处的宴会厅传来音乐和主持人的声音,并不适合我们告别。
    于是我向他提议:“我们出去?”
    他点头,然后我便拉着他的手往酒店外走。
    室外的风更大,几乎是呼啸着的,我们躲在酒店门口边上的一根大柱子后面。
    头顶是月亮,从酒店大门透出来的明亮灯光照亮了我和他的脸庞。
    他沉默地从西装里面掏出一包烟和一个火机。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拢火点烟的模样,不合时宜地笑了笑,“穿这么贵的衣服,怎么还抽这种便宜烟?”
    他也跟着笑,用力吸了一口,悠悠吐出烟气之后才回答我:“我就喜欢这种烟。”低廉却又强烈。
    我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抽烟。
    临近分别,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看着他这幅伤痕累累又被迫释怀的模样,我又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我只是一直看着他,看他的脸,看他的手,看他抽烟时蹙起的眉头,看他发呆时毫无焦距的眼神……
    终于,他将烟抽完了,低头将烟头摁灭之后,他抬眼看我,“你手机都亮了好几次了,进去吃饭吧。”
    我一愣,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是我妈的消息,真是着急喊我进去吃饭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好。”
    他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我先走了。”
    过去我总想要体面的分别,但此刻,我却发现自己甚至说不出“再见”这两个字。
    我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说:“去吧。”
    他对我笑了笑,然后转身,大步离开,没再回头。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也替他感到高兴。
    走吧,再也不要回头看过去。
    他似乎总让我看他的背影,这次,他的背影比以往的每次都脆弱颓丧,我想要追上他拥抱他的欲望也从未如此强烈过。但我忍住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大步又坚定地离开。
    每次离别的时候,我似乎都会想起最初的相遇。我将脑海中的那些关于他的记忆翻出来,最后只是觉得遗憾——
    他靠近我时带着目的,直到最后也未将自己的真心完全交出来。
    我不怪他,只觉得他可怜,但我再也没有自信能够拉他出来了。和他在一起的这阶段时间,我也给自己惹了一身的伤痕,我和他不适合在一起的。
    他没有能力接受回应我的爱,而我也不愿再委屈自己陪他蹉跎下去。
    所以,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所以,我们过完今天就要分手了。之后的路他需要一个人走了。
    我不知还会不会见到他,我们似乎已经两清。可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虽然他大概率已经忘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可是我还是要跟他说的,我要亲手为这段关系画上了句号,将这段有始有终的故事讲得完满。
    于是,我快步追上他,拉着他的手腕。
    他猛地回头看我,落寞的眸子里突然迸出光亮。
    我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
    等他走后,我又在门口抽完一支烟才重新进入宴会厅。
    舞台中间,程叔叔和赵阿姨正笑脸盈盈地说着祝词,我低头匆匆进入宴席中,直接坐在我妈身边。
    她似乎闻到我身上的味道,皱了皱眉后问:“你去哪了?”她往周围看了看,没见到陈仰林的身影,又问:“小陈呢?”
    我低头喝了口热汤,淡淡说:“分手了。”
    妈妈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已经看出我哭过了,但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轻声说:“没事。”
    嗯,会没事的。
    我也这么想。
    好不容易结束宴会,回到家里时我已经疲惫不堪,洗漱之后我倒头就睡。
    然后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了高中的一些回忆,和我最后告诉陈仰林的那个秘密有关。
    那时候似乎刚升高二,虽然我和程筝认识了很久,但我和她依旧称不上是好朋友,我们不亲密但也井水不犯河水。同班一段时间后,我注意到她对班里的那个被同学们成为“怪人”的陈仰林很有意见,整日刁难欺侮他,将整个班级都闹得鸡飞狗跳的,这时,周围的同学一般只会在一旁看戏。当然,我虽然不到“看戏”这样的程度,却也束手旁观,当做没看到。
    可还不知为什么,我偶尔回头看那怪人一眼,都会发现他似乎在盯着我看。
    可我并不是很害怕,我并不是吃素长大的,他在偷看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偷偷观察他呢?
    我们几乎不讲话,却在背地里偷偷观察着对方。
    我看着他因为交不出校服费而被程筝当众羞辱,看程筝指着他的背得几乎开线的书包耻笑,看着程筝故意踩脏他那双洗得干净却微微开胶的鞋……
    然后某一天,我突然看不下去了。
    但我理智,是绝对不会为了他和程筝作对的,我只是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偷偷又稍稍地帮了他一把。可是帮了他之后,我又觉得没必要告诉他,我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也不想和他说话,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而已。
    那时候我妈的公司正在开展一项公益活动,妈妈花了一笔钱买了许多生活用品打算捐给贫困山区的学生们。那段时间她很忙,担心她不吃晚饭,我便提着便当去公司找她,在她办公室里的角落里,我看到了堆成山的学习用品,还有一些衣服和鞋子。
    问了妈妈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要捐出去的,我盯着那一堆鞋子看了一会儿,脑中突然出现被程筝踩过的那双旧鞋子,我走过去,打开鞋盒看了看。不是名牌,却也是比较耐穿的鞋子。
    妈妈见我蹲在那边看,便出声问:“怎么了?”
    我思忖片刻,问:“可以给我一双吗?”
    我妈一愣,“你要穿啊?”
    “我送给同学。”
    “你同学看得上这种鞋?”
    我嘟囔着:“看得上吧……”
    我妈自然同意,然后问我:“你知道他穿多大码吗?”
    我皱了眉,在鞋子堆旁挑挑拣拣半天,选出我认为应该是最合适的尺码,然后便将它装进我书包里了。
    我妈笑着看我一眼,没再说话。
    担心被别人发现,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一到班级便将崭新的鞋盒放到陈仰林的抽屉里,然后便装作什么都没法发生一样,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补觉。
    醒来的时候,老师已经在上第二节 课了,我一愣,然后回头看陈仰林。
    他的神情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放学的时候,他走得早,我则是等全班都走后,才偷偷绕到他座位后面,看到鞋子被他带走后,我才松了口气。可是,直到他退学那天,他都没穿过那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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