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把酒得欢佳馆,吞云吐雾莫如金爵。”鸿运楼门口的这幅楹联在夜色中闪烁着光彩。
    放眼昆明城中的为数众多饭馆酒楼,鸿运楼也算数一数二得了,饭菜品质不用细说,有的人还从门口对联的后两字中品出了“加官进爵”的暗含,但是更多的人去鸿运楼还是因为里面有许多妙龄女子,娇姿莹弱,蜷卧客人怀中,为客把酒。
    莺歌燕舞霓裳曲,环肥燕瘦纤指柔。佳丽拥怀,推杯把盏,美不胜收,印证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句老话。当然价钱不菲的酒菜故意使得穷人却步,富人临门。更得益于鸿运楼老板的人脉关系,昆明城里众多的官员、富商、将领纷纷将宴客会友之地选在了鸿运楼。所以鸿运楼里才能食客络绎不绝,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将近凌晨时分,鸿运楼里总算闭门歇客,侍女都已离去,留下一干下人打扫完毕后才能休息,鸿运楼老板王富贵也正核对今日的账目。年近四十的他已经在昆明城里待了十个年头,从壮年汉子渐渐成了身子臃肿的商人,他善于结交达官显贵,喜欢介绍不同的侍女给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遇上熟客,将酒钱减免也是经常的事。这王富贵虽说仅仅是一个酒楼的老板,但在这城里的各衙门中,即使不能只手遮天,但也混的游刃有余。
    账目结清后,王富贵便独自回到自己在后院屋子里休息,他一直独居,下人们从未见过老板的家眷。虽然养着许多漂亮女孩子,但是王富贵始终将她们当做赚钱工具,很少染指这些女子,只是在寂寞时找一两个女子缓解一下自己的孤独。
    回到屋后,王富贵将门窗紧锁,环视一遭,房间内没有发现异常后,膝盖着地,蹲下肥胖身子,侧着身子从床底最里处挖起块地砖,取出一件用油布紧裹的物品,放在桌子上,小心打开后,里面是一本册子,翻开首页,上面记载着一些云南行政官员与军队将领的所有信息,包括官衔,住所,能力,喜好,亲属以及交际圈子。王富贵又将今天旁敲侧击得到的某位将领的消息一笔一划写了上去。
    早在十年前,王富贵还是川军的一个不起眼的兵胚,赌钱,嫖娼,吸大烟无所不会,油嘴滑舌,临机应变,每次都能险过难关。
    一次赵督军临时检查兵营时,当场逮到一群正躲在角落里赌钱的士兵,里面就有这个王富贵,本想依照军法将这伙兵胚全部枪毙。但王富贵当时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居然愿意一人揽下所有责罚,身旁的好多人,上至团长下到士兵火夫都在为他求情。赵督军不为所动,将其交给了自己的卫兵队,打算晚上就地枪决。
    其实当时王富贵心里是这样盘算的:哪个大官喜欢自己的手下贪生怕死?反正都是枪毙,还不如赌一把,索性英勇一点。没料想到赵督军会一再坚持军法处决,想借此整顿军记,卫兵队拖走王富贵的时候,没有人觉察到他那微微颤抖的双腿和略带湿痕的深灰色军裤。
    不过临刑前,赵督军改了主意,从监狱中找了个替身换下王富贵一条命。因为他自己想培养一批擅长交际应酬的人,派遣他们去各省居住,伪装身份结交权贵,打探消息,这样的人不能带有阳刚之气,也不能文弱书生,更不能大奸大恶,只能是圆猾奸诈之徒。今天再三琢磨这个王富贵或许是这样的一个人才,于是将王富贵安顿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加以训练,改掉了川音,学会了云南方言,改掉了生活习惯。就这样曾经的兵油子王富贵永远消失了,变成了今日的富商王富贵。
    赵督军利用这些人传送来的消息,左右逢源,使得四川夹在北洋和西南之见,也能苟且存活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王富贵合上册子,寻思着两天后等到约定的日子,交给赵督军派来的人,再私下里塞给对方两包银元,恳求他带封信给赵督军,愿念在自己在此地操劳数年的份上,同意自己回川地去。
    “十年没有回过家了,再过半个月就是老妈七十大寿了,赵督军先前答应过会照顾好自己家里,真想回去看看。不知道门前的那颗槐树长多高了?”
    虽然思家心切,但王富贵还清晰记得临行前赵督军叮嘱过自己,此次任务极为保密,若是泄露半分会导致川府四面楚歌。所以严命王富贵如因酒色赌过度而耽误大事,必严惩不贷。王富贵心里也清楚,赵督军不可能将这么大的任务完全托付给自己,这鸿运楼里肯定还有赵督军安插监视自己的眼线,不是老杨头就是小红,早看出这两个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不对劲的地方。所以王富贵始终都谨慎小心,不敢出半点差池。
    完事后,王富贵又把册子放回原处,仔细整理了一下床下地板,用抹布把地板擦到看不出异样,这才起身放心地躺在软床上。
    窗外月色昏暗,秋风狠劲地摇晃着树枝,不时击打着窗户发出啪啪声。
    第二天响午时分,大堂早已准备停当,随时开门迎客。鸿运楼众伙计、侍女和管事们许久见不到王老板的现身,一伙计跑到王富贵居住的屋子,站在院子里,低声喊了几声,不见里面答应,上前正要敲门,发现房门虚掩,伙计疑惑之下,推开门,伸进头一瞧,顿时“啊”的一声,趴在地上。
    只见王富贵自溢在屋梁上,早已气绝多时。
    原园。
    赵督军很快就收到了王富贵的死讯。脸色铁青,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应对方法。一旁的周汉站在那里,等待着赵督军的命令。
    “这会是谁干的?”赵督军看了周汉一眼。
    “不清楚。可能是这边的韩督军,毕竟这几年来,我们一直在依靠这里收集云南将领的信息,成功收买的几个人一直在给我们滇军布防图和武器配备等。”
    “现在鸿运楼那边是什么情况?”
    “也幸亏安插在王富贵身边的人发现及时,他身亡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最早发现这事的伙计已经被处理掉了,王富贵尸体在后院就地掩埋,底下人都以为王富贵有事外出一阵。”
    赵督军没有言语,沉思了一会,淡淡地说道“:要是暴露了,那个地方和那边的人就毫无用处了。留着再用反而会告给别人更多的东西。”接着说道:“把安插在王富贵身边的人调回去吧,让他路上小心点,可能对方已经知道他的底细。派几个机灵的人去王富贵的住处找那册子,要是找不到就一把火烧了那地方。”
    当晚,高力和马飞身穿便装来到鸿运楼。大堂里依旧热闹非凡,也得益于王富贵平时的管理,各个管事各司其职,井井有条,手下百十来号下人都有各自的分工,即便老板不在,也没有半分的懈怠与忙乱。
    两人悄悄来到后院,找到王富贵生前的住处,手持匕首径直推门而入。
    空荡荡的房子里漆黑一片,寂静万分,两人打开手电筒,摸索半天也没有找到周汉所说的小册子,担心有其他变故发生,不敢在这里久待,于是高力准备火种,放一把火后离去。
    只听的“咣”的一声,屋门被人踹开,闯进来四五个身着黑衣,头戴黑巾,手持短枪的黑衣人,站在门口堵住了里面的高力和马飞。
    马飞正要问对方是哪路人,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对面几个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举起枪对着两人开火。瞬间,高力的身上挨了一枪,马飞虽然经验老到,早就瞧出有不对劲的地方,身体一侧,只是胳膊中彩。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躲避这几个黑衣人射来的子弹。马飞用劲把匕首朝黑衣人甩了出去,趁着黑衣人躲闪的片刻内,没有犹豫半分,拉起高力猛地破窗逃了出去。
    后院的枪声惊扰了前面大堂里的宾客与杂役。不知情的人们纷纷往外跑去,同时也引来了巡城的士兵。
    趁着鸿运楼里的混乱,马飞搀扶着受伤较重的高力混杂在人群中,嘴里不停地大骂周汉临行前不准他们带枪,要不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的狼狈。
    回到住处,赵督军先命随行的军医为他俩疗伤,待取出子弹,包扎伤口完毕后,然后再细细听他们讲述鸿运楼里发生的一切。
    对于那几个黑衣人的身份,赵督军隐约猜到是哪方的。对方没有身穿军衣,反而以黑衣示人,也暗示对方不愿弄僵双方的关系。
    当得知册子还在鸿运楼里时,一向古井不波的赵督军也不经意间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几个刚值完夜班的卫兵在过道处闲聊,其中一名卫兵要了根烟解乏,说昨晚赵督军房间里的灯一晚没灭,他也得候在门口一晚没敢合眼,累得着实够呛。
    说话间,赵督军披着褂子,打开房门,周汉赶忙迎上前去,斜眼瞧见房子里床被整齐,电灯还亮着,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命令撤回云南境内全部秘密人员,中止与滇军将领私下的所有联系。”
    “命令一旅奔赴川滇交界处…进行演习。”
    赵督军转身走出原园,周汉询问是否加强这个园子的警戒。
    “就这几个人,能守得住么?”
    赵督军扔下那句话后,径直钻进小汽车,将发愣的周汉留在原园。
    “找个戏馆看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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