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谢秋灵的身体急速坠落,耳边呼啸着风声,和她惊呼的回声。
    景色流星一样在她眼前飞快退去,眼睛被风吹得生疼,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这洞极大、极深。
    下坠的速度一直在加快,衣服快要被风刮烂,心脏都仿佛要被挤碎。
    不知坠了多久,她努力睁眼去看,才隐隐看到洞低似有灯火乍明乍灭,映出红红黄黄一片。
    她本能的恐惧起来,四肢无力的展开,试图抓住点什么。
    可四周空空荡荡,什么都没得抓。
    快坠落到底,眼见着就要摔个稀巴烂,二黄猛地勾住了她的脚踝。
    “啊——”她顿时像一只钟摆一样,悬吊在空中,摇过来摇过去。
    心脏猛烈的跳动,她惊魂甫定,大口大口的喘气。
    平复了一阵后,她在空中稳住了身形,一个挺身,双手缠住二黄,荡至一侧的悬崖峭壁,攀上了高处一块平展的栈道。
    “二、黄——你、差点害死我!”她喘着气,拍抚着胸口怒嗔道。
    “咻咻~”二黄扒在墙上朝她调皮的咧嘴憨笑。
    谢秋灵回瞪了它一眼。
    二黄做错了事一样耷拉着耳朵爬到她身边,变成了个躺椅,戳了戳她的屁股,示意她坐下来休息会。
    谢秋灵扭头不理,它又摇身一变,身躯平展成了一套黑色茶具,四条短腿立成了桌脚,尾巴伸长,现场表演起了高超的烹茶技艺,恭敬的向她递上茶水。
    “……”谢秋灵哭笑不得,自也不好拂了它的意,随即接过了茶杯,与它重修于好:“客气了,老哥。”
    二黄的狗头从座椅的扶手探出,往她的掌心里蹭了蹭以示亲昵。
    她小歇了一会,便站起了身,极目望去,惊诧这小小书柜中竟有如此洞天。
    整个空间呈现为立方体,极其大的立方体。
    她粗略目测了一下,这一边竟足足有一万丈。
    一颗颗明珠整齐的镶嵌在崖壁上,如同万点繁星,闪烁着灿灿银辉,照的四周如同白昼。
    幽幽白光中,映射出那天幕一样宽阔的六个面之色泽,上下为砖红,左右为杏黄,前后为深海蓝。
    离谢秋灵最近的一面是蓝色的。她走近了些,觉得那纯色的墙壁忽的变得色彩斑斓起来,原是斑驳陆离深浅不同的蓝色,待走到了崖壁跟前才看清,那壁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竟全是——
    书籍。
    书山书海无穷无尽,延绵到深处,数量少说也有亿万。
    “这些都是帝姬的藏书?”谢秋灵心生好奇,“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书?”
    二黄使劲点头。
    谢秋灵惊异,开始了探索。
    二黄跟着变成了一架旋梯,送谢秋灵去她想去的地方。
    很快,她琢磨出了这里的门道。
    在这里,她的手指竟可以自由控制这巨大墙幕旋转,她每点一面墙,立方体便会转动,那面墙便会竖直的面向她,而她每点一本书,墙壁内部也将流动起来,把那本书送至她面前。
    这六面墙也有自己的名字,红色名为“记忆”,黄色名为“想象”,蓝色名为“理智”。
    红色的“记忆”墙上所列藏书都为历史着作,按照不同宇宙星系划分,先知、历史、文明发展历程应有尽有。
    黄色的“想象”墙上,收录的是各个星系的诗歌、小说、音乐、绘画、雕塑等书籍。
    而在蓝色的“理智”墙中摆放着的,则统归于哲学范畴,包括“人的科学”与“自然的科学”两类,“人的科学”细分为逻辑与道德,而“自然的科学”囊括尽了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等大大小小的自然科学学科书籍。[1]
    立方体一共六个面,分别简称为红一黄二蓝三,以及红四黄五蓝六,一到三为帝姬出生前的书籍,四到六则是帝姬出生后的书籍。
    她随手挑了几本翻看。
    绝大多数书籍的文字她都不认识,而她能看懂的,书中所言,也大多令她晦涩难懂,好在她总能看到帝姬在一旁的笔记。
    人说字如其人,帝姬的字迹工整娟秀如刻,笔精墨妙,字体结构极是讲究,每个字体都是一笔一划写成的,笔锋毫不松懈入木三分。
    从这点可以看出帝姬是一个治学极严谨、一丝不苟之人。
    她按照着作写成的时间顺序,一本接着一本快速翻阅着。
    一开始,她还不以为意;
    半刻钟过后,她觉得不太简单;
    过了大半天后,她彻彻底底震惊了。
    她尝试了数千次,在这里,随机挑选出一本书,居然都能看到帝姬的笔记!
    “二黄,这里有百亿本书,帝姬不会都看过吧!?”
    二黄吐着舌头憨笑点头。
    谢秋灵不敢置信,帝姬掌握的语言光她看到便有千种,一到三号墙上,每一本书籍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心得体会,圈画着各种符号;字里行间,凝聚着她的心血和抱负……就比如单一本名为卡尔·马克思的人写的《资本论》,帝姬就写了足足有一百万字的注释。
    帝姬思考世界的角度与常人不同。世人普遍认为世界本源是神秘不可知的,而帝姬却认为一切的本质都是“物质”。帝姬掌握并发展了一门探知描绘物质的“仙术”,名为“科学”。以这门仙术为基,她能创造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物,进而彻底革新了天界。
    帝姬除了用她的理论撰写过《天机原理》之外,几乎在所有知识领域中,她发表的论着都被世人视为权威与真理。
    于是在四到六号墙上,那些书籍都在不约而同的研究论证她的思想。
    而帝姬每一本都会耐心评阅,仿佛夫子批改学生作业。
    这么多的书,这么浩大的工程量,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和多大的耐心才能完成?
    她很快明白了司马明岚如此沉迷帝姬的原因。
    她并不是一个单纯以美貌悦人的女子,她极度博学多识,思想极具说服力,程度甚至超出了谢秋灵的想象。
    谢秋灵本以为,渊博至此的人,会恃才傲物,目空一切。
    可她没有在帝姬的笔记中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傲慢与不屑。
    相反,她感觉帝姬是一个十分谦逊的、亲和的、温柔、甚至慈悲的女子。
    当人们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而他人不同意自己意见时,人们总是会用愤怒的、鄙视的、嘲笑的态度批评指责压迫他人,以试图达到说服他人的目的。
    连谢秋灵自己也是这样的,她容易对人失去耐心。
    可帝姬不是。
    她不轻易谈论是非。
    有人长篇大论的讽刺她的着作,即使他人的看法鄙陋浅薄,或者误解了她的看法,帝姬的评论中也没有表露丝毫不屑或愤怒,在文艺领域,她甚至不与他人辩解。
    而在自然科学学科的着作中,他人出现了理论错误,她也总是先找到对方言论的可取合理之处,肯定一番,然后耐心并且客观的点评着这些观点。
    谢秋灵感到她尊重每一个人,无论尊卑还是贵贱,博学还是无知。
    举世誉而不加劝,举世非而不加沮。这样一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很难不被人喜欢。
    谢秋灵从前只佩服夫子一个,她以为她的夫子是天下最智慧最博学的人了,可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望着这浩瀚书海,只觉得自己在这位女子面前,卑微浅薄暴露无遗,如蝼蚁般渺小。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夫唯不可识,  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谢秋灵不禁念出了《老子》中这段话。
    她觉得帝姬已然达到这种境界。
    可是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怎么成为了众人口中“恶人”的呢?
    谢秋灵在名为“记忆-四”的那面红墙上翻阅,想了解帝姬的生平事迹。
    检索了大半天,她只找到一本《帝姬传》,作者居然是司马明岚的父亲司马象。
    在天书里,司马象在天道宗重建后重病缠身,早早去世了。司马明岚十分孝顺,每年都会为他举行盛大的祭奠仪式。
    司马象曾是儒修大能,他的诗书画作也在修真界广为流传。
    谢秋灵觉得他应当是满腹经纶的,谁知这本书一翻开,帝姬的事迹一个没讲,通篇竟都是“婊子、贱货、变态  、邪教头子”之类不堪入目、粗鄙又漫无目的辱骂。
    谢秋灵看的眉头紧皱,尴尬非常,总觉得这样不明所以又毫无论点的指责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这本书也只得到了帝姬一句评论:“词汇丰富,感情真实而充沛。”
    一旁的二黄倒是气的全身毛都炸开了,鼻中发出威吓声,猛地扑了上来,一口将这书从谢秋灵手中夺了去,怒而撕碎。
    “……二黄,你。”
    二黄伸着两只前爪颇为费劲的示意:[这些都是垃圾,想了解真正的她,跟二黄来。]
    谢秋灵眨了眨眼睛,她发现二黄说话似乎比之前通顺了,以前她只当二黄是司马明岚的老狗,一直不明白它为何对自己这么客气,今天才发现,原来它和她一样,都是卧底。
    二黄载着她来到了“理智-三”的最中央。那里帝姬专门凿开了一个十米长宽的洞,洞中墙壁上雕刻装饰满了古朴神秘的花纹,足以说明帝姬对其中供奉之书的重视程度。
    洞中央的雕花书台上只摆放了一本书。
    这本书正是《β的日记》。
    在外头书柜中,这本书也就是巴掌大小,可在这里,它有六十寸长,三十寸宽。
    谢秋灵试图搬动它,发现这本书很重,像是石头做的一样。
    在二黄的帮助下,她翻开了第一页。
    只见扉页上帝姬用金色的小楷写着:
    “魔鬼是存在本体的中间地带,是所有深度与高度的否定,是永恒的平面,永恒的鄙俗。”[2]
    这本书一共有七章,一章比一章篇幅短,而且每一章都是用不同的符号写成,第一章是她认识的汉字,第二章是和《天机原理》一样,用“0”和“1”写成,第三章是用几何符号写成,第四章则是一些蝌蚪符号……后面符号越来越抽象越来越复杂,到了最后一章,只有一页,而那张纸上画着的乍一看过去,像是小孩子随手涂鸦的一些无序而杂乱的线条。
    除了第七章上没有帝姬的笔记,其他六章上,帝姬都用同样的符号语言密密麻麻的回应着,就仿佛……她在跟这本书的作者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交流。
    谢秋灵只能读懂第一章,于是她一目十行的扫过了。
    这是一本名叫β的人写的日记。
    谢秋灵从细节上判断出她大概是个深陷牢狱的女子。
    β没有说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她只是日复一日记录着她对世界的看法。
    厌世、冷漠、不屑一顾。
    β的字里行间充满着世间的消极情绪。
    而她的每一条日记后面都跟着帝姬的评论。
    谢秋灵起初也不知道β和帝姬是什么关系。
    可越往后看,谢秋灵的眉头越皱。
    她发觉,帝姬在读这本书的时候,身体似乎出了问题,她的字迹不再稳健,不再一丝不苟,甚至,她能感到她写字的时候手在发抖。
    连带着,帝姬那些被极致理智隐藏起来的真实情绪也渐渐浮现了出来……
    一炷香后,她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明白为什么司马象只是通篇辱骂,而不提任何论点了。因为他知道帝姬这人,做什么都仿佛能找到正当理由,黑的能让你觉得是白的,白的能被她说成黑的,即使她杀了你全家,她也能说服你原谅她。”
    司马象知道辩论不过她,所以干脆只一通乱骂发泄情绪。
    二黄愉快的摇起尾巴,表示很赞同。
    谢秋灵瞥着同样无底线支持帝姬的二黄,想起司马明岚的话,似乎所有跟帝姬接触过的人,都被她蛊惑了呢。
    “我很好奇,这么强大、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司马明岚是怎么杀死她的?他究竟是什么人?”她转头问向二黄。
    二黄这时傲娇的扬起了狗头:[二黄是只笨狗狗,说不清楚,灵儿要自己到外头找答案。]
    “外头?”
    说着,二黄变成了一只撬棍,对着这本厚厚的日记下缘一攫。
    轰的一声,这日记立了起来。
    谢秋灵绕到它的背部。
    这书的背部……竟是乾坤袋里那扇机关门!
    此时,门上刻着些蜿蜒曲折的神秘画符已被染成了鲜红色,正在飞速的转动起来,门的中央隐隐现出了一个血红色的等腰三角形,里面画有一只眼睛,只是那眼珠子中没有画瞳孔。
    [去不去?一切的解答都在门外。]二黄有了上次惹恼她的经验,这次事先询问她的建议,[只不过,灵儿此行不会再有回头路。]
    它神秘又狡猾的咧嘴笑了起来。
    二黄说话终于利索了,谢秋灵这下也开始重视它对她的召唤,她终于明白了,它一直以来说的“私奔”是何意:“你说的门外,该不会是天界吧?”
    二黄使劲点头摇尾巴,为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愉快的在地上转起了圈圈。
    “一旦出去,就不能再回来了?”
    [是的,这门只能出不能入,并且,外头很危险,灵儿随时可能会死。]
    “既然这么危险,我为何还要出去?”
    [可继续呆在这里也好不到哪去。总之,灵儿需要慎重选择。]
    谢秋灵顿了顿,淡淡垂下了眼眸。
    这个问题确实难以抉择。
    若她此时离开,手头一大堆烂摊子怎么办?红谷谁来主持大局?但是另一方面,帝姬的神秘、司马明岚等人的死而复生已在警示她,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的多,继续坐井观天怕是只会令她的处境更加艰难危险。若她尚不能自保,何以安部下?
    她必须有所取舍。
    正在她犹豫之际,突然。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恐持续从头顶传来,只见头顶四周的书墙上空间扭曲,出现一个一个凹陷的大坑,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在敲击穹庐!
    五颜六色的图书带着灰尘流星般簌簌而下,地面剧烈震动,谢秋灵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这是什么?”她睁大了眼睛。
    [不好,是天机在巡逻!它大概发现灵儿异常了!灵儿要快点做决定,离开或者回去。离开,因为时空钟慢效应,天机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我们还有逃离的时间;回去的话,修正了时间线,现在也惊动不了它,但要是再晚一点,事情就不好办了!]二黄催促道。
    她依然难以抉择,索性干脆拿出了一颗骰子一抛,掷得了一个六点,于是,她往后翻了眼前这本石头日记六页。
    这页上,帝姬用金色小字整齐地批注着贝塔的故事:“不是正义必胜,是胜利的才是正义。”
    她眨了眨眼,当即做下了决定,澹澹道:“先人祖祖辈辈求仙问道,不就是为了飞升天界?既然我得了这大好机会,为何不去?先去这更广阔的天地,寻得了更高的际遇,再想回来的办法也不迟。”
    [聪明。]
    它想,虽然她此时意识不到外头有什么在等着她,可是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知道,这次选择对她的人生来说有多重要了。
    它不再多言,只是摇身一变,化作一块花纹复杂的圆形黑色玉佩,正正好好卡进了门上那眼睛的眼珠子中。
    神秘的画符在一瞬间发出金色的闪耀光芒,倏地向眼珠中央流去。
    周围书架上的书开始震动,谢秋灵隐隐听到这门外低沉的轰隆隆声,金属撞击相碰的叮叮声,齿轮咬接传动的轧轧声交织在一片,越来越清晰。
    二黄将身躯一扭。
    “叮——”门开了。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封闭了五边、有两人长宽高的“红木盒子”。
    二黄从门上蹦了下来,戳了戳她的小腿,谢秋灵心怀忐忑的走了进去,二黄变回了锁链跟着她一起,缠上她的腰肢。
    砰的一声,机关门重重合上。
    她紧贴上木头盒子的墙壁,警惕的站着。这木质盒子四周墙壁同样雕着古香古色的神秘花纹,面前的门楣上挂了一块铜板,上面篆书写成的数字从“零”到“拾捌”依次排布。
    盒子晃动了几下,开始向上运动,没过一会,又停了下来。
    “负一七层,到了。”盒子顶部突然传来没有感情起伏的女声。
    门开了,走进来了两个男人,衣着款式大致跟她相同,不一样的是,他们的锦衣袖袍散发着金属光泽,他们的胳膊,半边脑袋也都是金属做的。
    谢秋灵瞥向门外,看到外头血濛濛的背景中,空间中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排布着的都是黑色的……棺材。
    这两个人看都没看谢秋灵一眼,其中一个按了一下铜板上的“零”字。
    “负十六层,到了。”
    门又开了,谢秋灵这次亲眼看到更多怪异的人陆陆续续从“黑色棺材”里爬了出来,走进空中纵横交错的透明管道,在管道的末端,连接着许许多多上上下下的“红木盒子”。
    “请问这位大哥,咱这是要去哪里呀?”谢秋灵做出了微笑的表情,走到旁边一个刚走进来的、个头极高大的中年男人面前。
    大叔个子足有两个她那么高,在红木盒子里都要弯着身低着头站着。
    他留着满脸络腮胡子,胸前露出大块结实的肌肉和一片黑色的胸毛。谢秋灵觉得这人长得像个魔族人,可他身上却穿着花哨的女人衣裙,涂着鲜艳的红唇,这样的打扮在魔族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口水淹没。
    谢秋灵十分懂得如何伪装出一副令男人萌生保护欲的纯良模样,她水盈盈的望着这女装猛男,料想他一定会热情回应。
    谁知,这女装猛男竟一句话没说,只瞥了她一眼,不仅冷漠的转开了脸,还刻意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出乎意料的被拒绝,谢秋灵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颇有些尴尬的站回了原处。
    木头盒子提示的层数在不断向零靠近,盒子又断断续续停了三次,人越来越多,空间也越来越少。每个人都沉默着一句话不说,和周围的人互相保持着一定距离。
    铜板上变动着的数字显示到了负三层,这群人开始陆陆续续转向了谢秋灵。
    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向她,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木讷望向前方。
    举止反常的不止那女装大叔一人,这些人似乎都怪异极了。谢秋灵不免感到更加尴尬了,不禁也跟着转了个身。
    盒子没有再停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戴上了“面具”,掏出了雨伞,仿佛在做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他们的面具形状像半个水球,里面流动着透明的液体;他们的雨伞都发着淡淡的荧光,有的是黑色,有的是透明,而她身旁女装猛男伞的颜色是五彩缤纷的。
    周围逐渐恢复了安静后,头顶舒缓的女声才响起:“天机友情提示,室外温度12℃,pM2.5  500,小雨,pH酸度4.0,严重污染,为了您的身体健康,请您佩戴好防毒口罩和雨具。”
    “零层,到了。”
    女声说完,谢秋灵正对面的门轰然打开。
    她瞳孔缓缓的震颤起来。
    只见外面,天色暗沉。
    直指夜空的摩天大厦仰面压来,高得像就要坍塌下来一样咄咄逼人。
    细密的雨丝,织起硕大的雨幕,把闪烁着的霓虹灯,写着古老字体的巨大广告牌,用金属瓦片制成的宫阙亭榭连接在一起,湮得大地一片氤氲迷离。
    成百上千的飞车闪着银灰的光从空中掠过,如同从阴郁的苍林里飞出来的群鸦,上下打旋,将乳白色的雾气穿得七零八落。
    令人眩晕的光幕笼罩下,十字路口成群结队地走过撑着光伞的夜班族,密密麻麻如挪窝的蚁群,他们的机体被各式各样怪异的机械改造着,每个人都看起来与众不同,但一样的是,他们脸上都没有表情,眼神里透着冷漠和呆滞。
    电梯里人将谢秋灵挤了出来,雨点打在她的脸上,针扎一样生疼。
    远远的,她听到了天机在身后说:
    “欢迎来到八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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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图书分类参考于狄德罗和达朗贝尔之树(具象人类知识系统)
    [2]原句出自梅列日科夫斯基《果戈里与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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