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定安亦惊讶道:“可有人说看见她来找你了。”
    秀玉猛地拍了拍脑门儿道:“瞧我这个记性!早些时候林家姑娘确实来找姑娘了,可当时姑娘还睡着,我没忍心叫醒姑娘,于是问林家姑娘可有什么要紧事,林家姑娘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当时我就觉得林家姑娘的神情古怪,不像没事人儿,原本想追上去的,结果又被丫头们叫住问事情了。”
    叶舒云忙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秀玉委屈又心疼道:“近来姑娘夜里多梦浅眠,那夜又生生躺到寅时才闭眼迷了会儿,我怎么忍心叫姑娘起来?”
    最近叶舒云夜里总睡不好,要么是生抗大半夜都不见有困意,要么是半夜惊醒,要么是梦中垂泪,总之没一夜能睡个安稳觉。
    这叫她如何忍心打搅叶舒云的清梦?
    叶定安着急问秀玉:“昨儿你看见林兰,她可说什么了?”
    秀玉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林家姑娘什么也没说。”
    在京城,除了林家还有叶舒云这儿,林兰她哪还有地方能去?
    这些日子,她一心扑在孟云泽身上,都忘了林兰和叶定安的事还没个着落。
    叶舒云对叶定安道:“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你去平日你和林兰常去的地方找一找,我也去我和林兰常去的地方看看,说不准能找到她。”
    叶定安一刻不逗留,应了一声便上马远去。
    送别叶定安,叶舒云便吩咐底下人备辆马车,她要出城。叶舒云刚一转身,颜以恒不知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叫住她。
    颜以恒道:“叶姑娘。”
    叶舒云当他来者不善,客气道:“你来做什么?”
    颜以恒把缰绳一甩,跳下马背,走向叶舒云:“我还能为什么来?听说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失踪了。”颜以恒故意顿了一顿,又道:“我还听说早上她来找过你,还望叶姑娘如实相告,让我早些找到她。”
    叶舒云答说:“虽然我有心想帮你,可我确实不知林兰现下在何处,对不住。”
    颜以恒一步一步踩上石阶,他停在叶舒云跟前,与她面对面,气势压人道:“若不知,叶姑娘现在赶着去哪儿?”
    叶舒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劝你一句,与其在这儿同我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别处一找,兴许还能找到林兰。”
    秀玉拿了一件斗篷走来,彼时秀玉正低头整理斗篷上的毛领,她一面捯饬一面说:“姑娘,我已经吩咐他们在侯爷书房里添一床褥子,咱们可以走了。”
    秀玉抬眼看见颜以恒,吃了一惊,深深懊悔自己说话口无遮拦,怎地让他一个外人将府中的事听了去。她淡淡看了颜以恒一眼,故作镇定,装没事人似地帮叶舒云披上斗篷。
    颜以恒却像是没听见秀玉的前半句话,他道:“走?去哪儿?想是去找林兰?我和你们一块去。”
    叶舒云制止颜以恒道:“我们找我们的,与你无关。你若真心想找林兰,自个儿找去,别想着借我的力为你做「嫁衣」。”
    颜以恒笑了一笑,叶舒云说话倒是直白,他道:“你可真实诚。好歹也客套一下,装装样子才是正理。”
    叶舒云甩下颜以恒,走到马车边上回他:“你我谈不上交情,何须和你客套?”
    听她这么说,颜以恒便有些不是滋味,他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好歹也是上元节一起吃面蚕的交情不是?”
    经颜以恒这么一提,叶舒云才想起这一茬。叶舒云一言不发,弯腰进入马车。颜以恒也不追她,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看她远去。
    跟着他的福贵看他如此气定神闲,反而站不住,福贵上前急道:“爷如何还不追?”
    颜以恒懒洋洋道:“追甚?是我的赶不走,不是我的,留也留不住。”
    “可爷答应了老爷一定要找到林家姑娘,就这么回去如何交差?”颜家老爷收拾颜以恒向来是不手软的,前些时候颜以恒对亲事不上心,已经被老爷教训了一番,福贵难免担心颜以恒又惹怒老爷。
    颜以恒斜睨福贵一眼道:“这有什么的,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回去就说没找到便是了。”
    颜以恒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福贵亦不好再说什么,他道:“爷刚才可听见那个丫头说什么了吗?”
    颜以恒叉腰看他,问道:“说什么了?”
    福贵顾左右,小声道:“孟候好像是歇在书房,不与夫人同室。”
    颜以恒戳了戳福贵的脑门道:“不该你听的,不该你知道的事,你的耳朵怎么就这么灵?”
    福贵是个没眼力的,丝毫没看出颜以恒言语中的不悦,还当这是颜以恒夸他机敏,他趁势道:“孟夫人几次三番不给爷好脸子瞧,不如我找人把这事传出去,也让孟夫人吃点苦头如何?”
    颜以恒睥睨道:“我告诉,今儿你听到的事,来日我要是在别的地方听到一字半句,我都记在你头上,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记住没?”
    福贵吓得不敢说话,唯唯诺诺点了点头。可他心里却委屈得很,自个儿明明是好心想找法子给颜以恒出一出这口恶气,哪里想到颜以恒不领情就罢了,竟还威胁他。
    叶舒云找遍所有她和林兰常去的地方都没看到林兰,秀玉跟在叶舒云后头奔波了大半日已觉浑身乏累,至傍晚日头快落下去之时。
    秀玉劝她:“姑娘,天快黑了,咱回去罢,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叶舒云却不肯,她道:“不行,林兰一个姑娘家在外头过夜太危险。我得找到她,带她回去。”
    秀玉又道:“兴许咱家爷已经找到林家姑娘了也未可知。近来姑娘自个儿精气神一直不好,经不住这么折腾的。”
    叶舒云微微一笑,她道:“不过是没睡好而已,哪有你想的那么娇气。”电光石火,叶舒云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她又急又喜道:“走,我们去青山。”
    叶舒云突然提这么一句,秀玉不明原委,自然要问:“去万山?做什么?咱们不找林家姑娘了?”
    不由分说,叶舒云急忙拉着秀玉上马车,她道:“林姐姐说不准在万山,咱们现在马上过去找她。”
    “姑娘如何知道?”秀玉不忘回头问她。
    第三十九章
    眼瞧着太阳就要落山了, 叶舒云来不及同秀玉解释,她心急道:“来不及说那么多,一会儿天暗下来就不好走了。”
    秀玉听得云里雾里的, 稀里糊涂就被叶舒云推进马车。
    万山在城外西边, 那儿远离城郭,常年清净。山上住着一位贵人, 那位贵人在那儿修了一座屋舍, 名为云室,听说是供云室主人修道之用。云室里面有几间雅舍,是那位贵人修来给有缘之人歇脚的。
    万山上面的这座院子常年闭门,很少有人进过这座院子, 更别说是见过这座院子的主人,即便是那些被院子主人请进去歇脚的有缘之人也从没见过这位主人的真面目。故此,坊间对这座院子和院子的主人多有猜测, 不少因好奇心驱使来这儿一探究竟,但这样的人绝无可能进入院子,更别说是目睹主人的真容。
    两年前,林兰和她父亲因为婚约之事闹不愉快,叶舒云便陪林兰来万山赏雪散心,岂料二人一不小心便走散了。叶舒云在山上找了林兰好久, 最后是在云室门外找到的林兰,那会儿她刚从里面出来。
    据林兰所说, 云室里面有一个亭子, 名为听雪亭,在那儿能看见整个万山, 煦色韶光, 山川相缪, 清河载舟,静得让她忘了纷扰,只想与山川大地共享韶华。
    那时候林兰就说过,他日若她无处可去,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她还要来云室碰碰运气。
    暮色沉沉,夜路难行,马车行至半山腰便再不能上去。叶舒云便吩咐车夫在半山腰等着,若一个时辰之后她们还没下来,就让他先去山脚底下找个地方歇下,明儿再来此处等她们。
    叶舒云和秀玉花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云室门前。
    山林寂静,古柏森森,门前左右各挂了一盏明灯,月光冷冷,林兰抱膝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她身后便是云室的大门,可那门关得紧紧的。
    林兰盯着草地,目光呆滞,无所求亦无所期盼。
    不知道她这样在这儿坐了多久。
    叶舒云和秀玉忙跑过去,叶舒云蹲在林兰身前,她的指尖一碰到林兰的手便被林兰冷冰冰的双手惊得叹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到底在这儿坐了多久?”
    叶舒云捧起林兰的手,反复搓了一搓,用她自己的手温去暖林兰冻得像冰块的手。秀玉也连忙捧上手炉递给林兰。
    叶舒云把手炉放进林兰掌中,再用自己的手包住林兰的手。
    叶舒云既心疼又生气道:“这么冷的天,明知进不去,你还在这里傻等什么?”
    林兰抬起眼皮,她道:“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叶舒云心中酸涩,不忍心再说她。
    叶舒云柔声细语哄林兰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林兰却摇了摇头,她道:“我不想回去。”
    叶舒云蹙眉,环顾四下,这儿除了云室便没有其他可以歇脚的地方,总不至于让她们三个姑娘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生生坐一夜罢?
    叶舒云愁眉不展之际,天上忽然飘下来鹅毛大雪。
    叶舒云管不那么多,她拉起林兰就要走,她道:“这么冷的天,如何能在外头坐一夜?岂不是要冻坏?”
    林兰不肯走,使力甩开叶舒云的手。
    秀玉亦急道:“兰姑娘,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冰天雪地,咱们三个在这儿坐一夜,岂不是要冻成雪人?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打算好不好?姑娘会想法子帮兰姑娘的。”
    林兰抬头看了看雪,又看看叶舒云和秀玉,平白让她们陪她受冻,她确实过意不去。
    三人起身准备走,后头却传来开门的声音。
    闻声,三人皆回头看,只见门后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门童。
    门童道:“我家主人说更深夜静,又下了雪,怕是要冻坏人,所以让我来请三位进屋暖暖身,歇歇脚。”
    门童看三人一动不动,于是侧身立于后门道:“请。”
    叶舒云和秀玉对视一眼,两前一后迈进云室的门槛。
    进入云室,门童便带三人去了厢房,并未再提及他家主人,也没说要为三人引见他家主人。门童安顿好三人便退了出去,仿佛云室主人只是一个符号一般。
    屋子里放了火桶,暖洋洋的,淡淡的木香和着暖气一点一点送来。秀玉铺床的功夫,林兰推开窗户朝外头看了一眼。从她们这间屋子的窗户望出去,外头就是听雪亭。
    亭子里放了火炉,圆桌上摆着酒壶和杯盏,绣墩上铺着毛绒垫子。
    林兰招手唤叶舒云:“舒云,你看。”
    闻言,叶舒云和秀玉都凑了过去。
    林兰满心期待道:“咱们出去赏雪如何?”
    秀玉摇摇头,摆摆手道:“两位姑娘可让我省点心罢,这大雪天还出去?这哪是去赏雪,分明是出去受冻。”
    叶舒云看见林兰直勾勾望着听雪亭,目光都不舍得挪开。
    叶舒云道:“兴之所至,怎可辜负?”
    秀玉忙劝道:“姑娘不帮着劝劝兰姑娘便罢了,怎么还帮她说话。可消停点罢,大姑娘!赏雪在哪赏不是一样的?安安稳稳在屋里吃杯茶,看看雪便是了。”
    秀玉转了身,仍去铺床。叶舒云和林兰互相递了个眼色,背着秀玉,轻手轻脚披上自个的斗篷便出门往往听雪亭而去。
    起初秀玉并不知,直到冷风顺着敞开的门灌进来,冻得秀玉一哆嗦,她回头才看见叶舒云和林兰已经跑了出去。
    秀玉丢下手中的活,急忙追至门边,她往外看了一眼。
    叶舒云和林兰一前一后跑向听雪亭,二人的斗篷被冷风吹出得鼓起,明明是寒风萧瑟之时,二人却笑得那么开心,笑声穿过雪幕,传至秀玉耳中。
    寂静山林,满世界除了「簌簌」而下的雪声便是她们轻快的笑声。
    叶舒云和林兰突然回过头看着秀玉,二人笑得那么开心。二人使劲朝秀玉招手道:“秀玉,快来。”
    漫天的风雪,她二人笑得如此开怀,秀玉忽然便明白叶舒云方才所言「兴之所至,怎可辜负」之语,回身披上斗篷便追了过去。
    叶舒云仰首看见漫天的雪花扑面而来,似是天神连接仙凡的预示,她心痒难忍,张开双臂在雪中转了一圈,笑得像个孩子。
    林兰宠溺道:“都嫁人了,怎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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