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从哪折来一枝杨柳,放到了我面前的桌上,她说:
    「姜妹妹……我比你大,就姑且占你点便宜,喊你一声妹妹吧。我在京中没什么认识的人,折了一枝柳,也不知道该赠给谁,然后想到了你,巧的是,正好看见你在此地。」
    「我刚来京城时,也是夏天。」曲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一年我过得,像梦一样。」
    她陷入某种回忆里,「我不过山外一个小药女,生得还算好看,许多财主家的儿子倾慕我,但从没想到有一天我可以住进皇城。」
    「那时我上山采药,遇到了殿下。殿下说得没错,我见他衣着华贵,又生得格外俊美,便知道这是贵人家的公子,我的机缘来了。
    「殿下说自己不记得旧事了,父亲要治好他,我拉住了父亲,如果他想起来旧事,那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李大人找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尊贵的太子,全村的人都围在我家附近,看着我上了那辆贵气的马车,羡慕无比,我有些得意,又有些庆幸,是我捡到了殿下。
    「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殿下说得没错,我是个爱慕荣华富贵的人,虚荣又自私。可你们生来便什么都有,又怎么会知道,我若是不抓紧他,便永远也走不出那个小山村。」
    她越说越激动。
    我却不为所动,「贪慕荣华富贵不是错,虚荣自私也不是错,追求富贵伤害了别人,又要求别人不能怪罪你,才是错。」
    其实,容妄也是个生来什么都没有的人。
    看来她到现在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她只是在追求幸福而已,过程中踩到了旁人,旁人也该见她身份低微可怜,理解她,包容她。
    曲樱慢慢平静下来,「不说那些了。我明天便要离开京城,这一杯酒敬你,算是我与你们所有人道别。」
    她向我举起酒杯。
    是我桌上的果酒,我自己带来的。
    第50章
    我到底没有喝那杯酒,因为容妄忽然出现,替我挡了那一杯酒。
    「虽是果酒,但淮月再喝一杯,就该醉了。」他含笑道。
    剔透的酒液滑落,滚过他殷红的薄唇。
    曲樱愕然看着他。
    我早就习惯了他随时随地都可能冒出来,可他这一次出场,还是让我措手不及。
    我猛地站起来,盯着他的脸色。
    曲樱诺诺,「殿下,您怎么在这?」
    容妄眼帘半掀,冷冷淡淡,「怎么,孤不能来赏荷花?」
    曲樱被噎得答不上来,正坐立难安间,容妄脸色越来越差,忽而不知从哪取出来一副手套,施施然戴了起来,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戴上纯黑的手套,也是极好看的。
    然后他掐住了曲樱的脖子,阴冷无比的语气,「这酒,你下了媚药?」
    他是一点也没收着力,曲樱没多久就面色变紫,奄奄一息。
    快把人掐死了,他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急忙把人放开,目光落在一旁瞳孔放大的我身上,有些后悔:
    「淮月,我只是,我是太生气了。
    「你别怕我,我不是狠毒。她没死,要怎么处置她,淮月你决定吧。」他惴惴不安地看着我,药劲上来了,脸越来越红,一边是恶毒又残忍,一边羞涩又狂热,真是个矛盾的人。
    我没看地上快死的曲樱,我走到容妄面前,细细打量他,心绪起伏,最终,我说:
    「别装了。你明明就猜得到里面有毒药。你明明可以把那杯酒倒了的。你为什么要喝下去?」
    第51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曲樱递来的那一杯酒,我本来也没打算喝。
    我不信容妄会蠢到,猜不到里面有东西。
    他有些失望,嘟囔,「我舍身为当你挡毒药,你就没有一点点感动么?」
    感动什么?
    感动他作死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不自觉带了点气音,「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她下的不是媚药,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么办?」
    许是我的靠近,让他有些激动,药劲上了头,耳尖薄红,桃花眼里尽是旖旎勾缠,通身却泛出要择人吞噬般的暗。
    「那便死啊,烂命一条,今天不死,往后也会死。」
    我指尖动了动,到底没压住满腔起伏的怒气,拽住了他的衣领,动作粗暴,「真是个疯子。」
    他高我许多,迁就地俯下身来。
    似乎以为我要动手打他还是怎的,兴奋得开始轻颤。
    我翻了个白眼,把人拽到外面,此处僻静无人,我一脚把他踢下了湖。
    我垂眸看他,「到水里醒醒药劲和脑子吧。」
    能从汛期的沄河活下来的人,料想水性不差,淹不死他。
    容妄果然轻松地爬到浅岸站了起来,浑身湿透,望着我,眸光晦暗不明,又笑了起来。
    发疯的那种笑。
    我甩袖走人。
    他真是让人讨厌。
    让我破功,把我学进了骨子里的优雅从容激碎。
    第52章
    回了姜府,我让人把曲樱弄醒,蹲下身,直截了当地问她:「给你两次机会坦白,谁给你的药?谁支使你来给我下药的?」
    她在京中无权无势,无亲无故,想自己弄来无色无味的媚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曲樱还搞不清楚状况,「什么药?」
    我,「你还有一次机会。」
    她慢慢清醒过来,谨慎地答了一句:「是,是我给你下的药。那又如何,你不是没中计吗?」
    我起身,漠然吩咐,「拖下去,卖到最下等的青楼。挑个更貌美的补给那个小官。」
    下人照办,曲樱许是没想到我这样干脆利落,终于慌张起来,「别,我说,我告诉你是谁想要害你!」
    我不感兴趣,「把她嘴堵上。」
    曲樱被堵上嘴,连求饶都做不到,被人带下去了。
    我着人去调查她近来接触的人,查到了晟王头上,而且还查到,她看不上那个小官,早就和晟王搞在一起了。
    看来应当是晟王许诺了她什么,可能是成功了就留她在府里当侍妾之类的吧,她才在离京之前放手一搏。
    我有被恶心到。
    让人去晟王跟前散了点消息,说是曲樱不知为什么流落到了青楼。
    晟王果然去那看她,却没赎她出来,只是来警告她不要把两人的关系乱说出去的。
    接着一出门,碰上得了信来捉人的晟王妃。
    晟王妃硕大的体形,光压过去就能把晟王这个花架子压断几根肋骨,她还生气地当街暴揍了晟王一顿。
    晟王是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被抬回去。
    我在一旁酒楼的雅间品茶,深藏功与名。
    一抬眸,看到对面临窗的容妄,他朝我温柔地笑。
    其实晟王妃不是我引来的,我只是想让人蹲在一旁听听他们谈话,证实一下原先的猜测。
    第53章
    容妄这样的心机狗,即使是随意搭弓挽箭,也不会只射一个猎物,必然是一箭两雕,三雕,四雕……
    晟王被抬回去的第二天,就被一群大臣参了。
    理由大致是:品行不端,丢了皇家的脸。
    皇上感到丢人,撤了他挂在六部的职,让他回去好好反思自己。
    晟王一系的气焰立马焉了。
    容妄捧着一块玉佩,歉疚地说,「晟王留着还有用,对不起,现在还不能弄死他。
    「当时林太医遇到的土匪,确实是刺客伪装成的,和容钰遇刺时是同一方势力所派。晟王,我怀疑是被那方势力撺掇的,做了个出头鸟,与我相争。
    「所以我放任他,想引蛇出洞,揪出他背后那一批人。
    「淮月,我想起来,你那一块玉佩碎了。我学了雕刻,你看看我为你重新雕的龙佩。」
    瘦削修长的指间,放了一块纯白莹润的龙纹玉佩,细腻精致,一笔一笔刻画出来的盘龙仿若在其间游动。
    自然比不上学艺多年的大家之作,可对于一个初学的人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的精细。
    「那个玉雕大师,他不愿意再刻同样的玉佩了,我便向他学了刻玉。可能没有原来那块那样精致,不过玉料也是世间难寻的,我费了好大劲才弄来的。」
    容妄想把玉佩放我手中,我连连后退,目光复杂,心绪纷乱,最终汇成一句。
    「你何必呢。」
    我浅浅喟叹:
    「活人,是永远也争不过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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