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愈这一路走来的辛苦,没有人比沈意更为了解。
    这些年里,谢愈五更起三更眠,十数年如一日的勤学苦问,这才能从小户人家走上科举朝堂。
    “可惜,阿娘没能看到。”
    这等好日子,终是还存着遗憾。
    “等我们回去后,去和阿娘说说,她一定很高兴。”沈意摸着谢愈的脸,语带怜意。
    “幸好你还在。”
    谢愈喃喃说着,将头埋在沈意的脖子间,隔着衣领,沈意也感受到一股湿意,心中一酸,抬头看着空中的月亮,天边的月亮那么大,怎么却那么的模糊。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谢谢支持,文中的试卷,来自于万历年间状元赵秉忠的文章,有兴趣的可以找来看看~
    第86章
    西苑里宫女捧着玉盘逶迤而过, 彩绸在干枯的枝丫上扎出花朵的样子,新丰美酒源源不断、珍馐美馔络绎不绝。
    隔着水面,优伶们素手轻弹, 鼓乐之前遥遥传来。
    正所谓花底天宽春无限, 仙郎骄马琼林宴。
    新科的进士们昂首挺胸跟着小宦官走了进来,在位置上落座。
    谢愈作为这一届的状元, 自是忝列首席。
    只见他头戴二梁梁冠, 下垂青色垂缨, 身穿绯色罗衣,脚踩绿镶红边云头履,这艳丽的颜色更衬得谢愈面如冠玉、眉目疏朗。
    主考官周尚书看着谢愈的灼灼风姿,满意地直捋胡须, 若非这新晋状元已有家室,真是恨不得能将他选为东床快婿。
    啪、啪、啪。
    轻轻的巴掌声响起, 这却是小宦官在传递皇爷到来的消息。
    宴中的人, 无论老幼全都站了起来,肃手垂目等待着。
    很快, 由八个力士抬着的御辇便停在西苑。
    小宦官们闻声而动, 一个宦官忙躬着身子一溜小跑掀开御辇,另一小宦官也急急跑到辇前, 弓下腰背部展平, 这时昌永帝才在王太监的搀扶下, 踩着小宦官的背走了下来。
    昌永帝露面的瞬间,宴中肃立的人同时拜了下去,山呼万岁。
    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 昌永帝心情大好的将他们叫起, 畅快地说道:“诸位都是我朝国之栋梁, 今日里是尔等好日子,万勿拘束。”
    说完,又从王太监手里接过白玉杯:“我朝有尔等人才,是我之幸,且让我与君同饮此酒。”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新科进士们受宠若惊,有那等感情充沛的,眼中已经流出了泪水,满腔都是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谢愈也顺着仰头将酒饮尽,素白的脸上由于酒气,沾上红晕,但依然冷静自持。
    “新科状元何在?”
    上方传来昌永帝的声音。
    谢愈垂目,跨出一步:“禀陛下,愈在此。”
    “上前说话。”昌永帝沉沉的声音传来,谢愈收敛心神,顶着众人复杂的眼光走到御座之前。
    殿试之时,谢愈便给昌永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无论是他那洋洋洒洒的答题,还是那言之有物的试卷,甚至那貌比潘安的长相,都让昌永帝的觉得,这个新科状元可堪大用。
    此时见到穿着绯色状元袍的谢愈,较之保和殿上,更显神采奕奕,一时见猎心喜,问了几个问题。
    谢愈恭敬地站在一旁,略一思索便流畅地回答起来,一时间,悠悠扬扬的音乐之中,只听见谢愈的玉石之声。
    “好!”昌永帝抚掌大笑,又亲赐谢愈一杯御酒,这才让他回去。
    昌永帝之后,又有其他人找来与谢愈举杯共饮,待琼林宴毕,谢愈已经是眼含水光,双颊红透,就连走路都有着一丝虚浮。
    勉强保留着清醒,走出西苑,坐上钱家派来的马车,谢愈这才靠在马车里长舒口气。
    “怎地喝了这么多哩。”刚回到客居的院子,沈意便匆匆迎了上来,嗔怪道。
    谢愈看着沈意但笑不语。
    “还笑哩。”沈意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将谢愈推去内室沐浴,又从小铜炉上将温了一晚上的醒酒汤取下,倒在瓷碗里晾凉。
    “意姐儿。”没多久,内室的水声停下,谢愈一脚深一角浅地走了出来,满屋子寻找沈意。
    “这儿哩。”沈意冲着谢愈招手,谢愈听话的走了过来。
    “喏,快把这个喝哩。”沈意摸摸醒酒汤,正是可以入口的温度,忙将整碗都递到谢愈手里,谢愈接过这汤,懵懵懂懂地看向沈意,随即将手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这醒酒汤属实是不好喝,又酸又甜又涩,谢愈一口闷了下去,便委屈地看着沈意,这可怜的小眼神,实在让沈意是又好笑又好气,戳着谢愈的头说了句:“该。”
    第二天,谢愈扶着头□□着醒了过来。
    “头还疼么?”递过杯俨俨的茶,沈意关切问道。
    “还好。”醇厚的茶喝入口中,谢愈被这苦意激地打了个哆嗦,抽疼的额角都清醒了很多。
    “既醒了,就赶紧起哩,今日里还有正经事。”说着沈意便走出了房间,只见到衣角在地上蹁跹而过。
    谢愈忙将茶三两口饮尽,振作番精神,又换上床头上摆放好的干净衣物,打开房门。
    用过朝食,两人穿上外出的衣服,便携手走出了钱家。
    钱家住在南城,最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处,从钱家出发,向着南边再走上两三里地,就到京城有名的牙行了。
    “这位官爷,夫人,你们想要什么?”谢愈和沈意刚走到牙行门口,一个机灵的中人便迎了上来,将两人招呼着坐下,又倒上清茶,笑得格外殷切。
    谢愈和沈意对视一眼:“这位小哥,我们夫妻二人刚至贵地,欲再京城赁一房屋居住,不知是否有合适的屋子?”
    是的,这就是沈意和谢愈这天的正事。
    琼林宴后便又是三日的假期,给这些进士们收拾妥当,三日后才需上殿叩谢,并等待授官。
    钱家虽好,但终非久居之地,沈意和谢愈早先便商议好,待琼林宴后便赁一院子搬出钱家。
    至于为何是赁非买,这也是两人细细商量过的,一是靠近皇城的房子格外的贵,两人家底尚薄,手中银钱还得应付其他花销,二是按着往年惯例,科举之后状元进翰林院磨砺上几年,便会外放历练,熬上些资历再回京轮转六部,若天时地利皆好,最终能在内阁里占上一席之地。
    因此,在可预见的未来,在京城里住不上几年,买上个房子空在这里,实在不值当。
    中人眼睛一亮,这租赁房子穷人有穷人的住法,富人有富人的要求,有些人住着大杂院有片瓦遮身便很是满意,有些人住着几进院子奴婢成群还是不足,这不同的房子,赁出去得到的抽成也不一样,看这两人体面的样子,所求房子必然能让自己赚上一大笔银钱。
    遂忙搓着手笑道:二位这可就问对人了,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消息,就没有能逃过我的耳朵,您二位想要甚样的房子,小人必定找出。”
    沈意微微一笑:“要求很简单哩,皇城近处的独门小院便可以哩。”
    中了听了这话,眉头却皱到了一起,嘴里念叨着些什么。
    看着这中人念念叨叨的样子,沈意叹了口气,这看着并不可靠,大概还得再找其他中人。
    谢愈和沈意从小一同长大,这叹气声一出便了解了沈意的想法,轻轻拍着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得到谢愈的暗示,沈意也不急着离开,便也安静的等着中人。
    “对了,那里可以。”突然,中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下了嘴里的喃喃自语,使劲一拍脑门,油增瓦亮的脑门上瞬间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这响亮的巴掌声将沈意吓了一跳。
    “有了。”拍完额头的中人看着谢愈和沈意,笑呵呵说道:“二位贵人,你们刚来京城可能不知,皇城根下会赁出来的房子很是少见。”
    沈意默默的听着,等着中人的但。
    “但是,我正好知道有个院子,这两日正想着租出去。”中人一拍巴掌,激动地说道:“这可不是巧了么,要我说,这院子就和贵人有缘,合该是二位的。”
    “还请小哥讲述一番房屋情况。”等中人唾沫四射说了一番后,谢愈才温和地说道。
    “唉哟,怪我,最重要的忘说了。”中人又大力拍了自己的脑门,听着这清脆的撞击声,沈意都感到牙酸。
    “这房子在皇城的北边。”这话刚出,沈意的眉头便不经意的皱了起来,中人察言观色,笑呵呵地解释道:“想必二位也听说了,我们京城讲究东贵西富南贫北贱,但那是其他地界,这皇城跟下,不管东南西北都是好地方。”
    “我说的这个院子,以前是一个校尉的房子。成祖爷从金陵迁都过来后,在京城的中心建了皇城,这皇城跟下多好的地方,东边和西边被那些王爷大人们占了,跟着成祖爷过来的部下们就在北边挨着皇城的地方建了一溜的房子,一人占了个院落,这个校尉就占了其中一间,那可都是两进的院子,可气派着呢。”
    “那怎么?”沈意疑虑地问道。
    若按着中人所说,这户人家家底不薄,并无出租房子的必要。
    “这不是又过了这许多年,也不知这校尉是否杀伐过重,家里多少辈人都是一根独苗,而且还岁数不丰,现在这家里就寡母带着儿子过活,便将前后院之间封起来,后一进院子另开张门出入后租出去,攒些钱给儿子娶媳妇。”
    “这校尉当年是成祖爷的心腹,屋子位置不用说,离皇城大门走路也就两盏茶的时辰,再说了,那条巷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承了父业,不在大营里便在衙门里当差,那儿住着的都是官爷,可安全哩。”
    沈意心念一动,对着谢愈微微点头。
    “还烦请小哥带我们过去探看一番。”谢愈颔首说道。
    “没问题!”中人从两人的眉眼间看出意动,忙将牙行的马车牵了出来:“路途有些远,还请二位坐车而行。”
    倒没想到,牙行还会如此周到,沈意笑着被谢愈扶上了马车。
    马车穿成而过,中人许是急着等下一个主顾,将马车赶得飞快,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将马系在胡同口的大树上,便走进了这将兵胡同。
    果然如中人所说,这一片的房子看着并不很新,斑驳的墙皮,半截的瓦顶显示着岁月的痕迹,但整个胡同看着便井井有条,不似其他地方的杂乱无章。
    许是现在是白日,胡同里的男人都在当值,现在很是清净,只在中人带着人走进时,被一个大婶子撞见盘问了几句,听见是来租丁婶子家房子,这才将他们放了进去。
    中人边带着两人走向丁婶子家,便介绍着这胡同里的一草一木以及周边情况。
    “丁婶子,丁婶子。”走到胡同的尽头,便是丁婶子家。
    吱呀一声,院门开启。
    一个年约四旬,面容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包在头巾里的中年女人打开了门。
    “丁婶子,你家房子不是空了吗?这两位贵人想要租个房子,我带他们来看下屋子。”
    丁婶子直直的盯着沈意和谢愈看了半天,许是两人眼神清明,点了点头从围裙里掏出把钥匙:“这是钥匙,你们自去。”
    说着便退回家里,将门关上。
    众人挠着后脑勺,弯腰说道:“还请贵人跟我过来。”
    绕过院墙,便到了丁家后一进的院门。
    这院门冲着另一条胡同而开,倒也没有不方便,打开门上的黄铜大锁,中人将院门推开,将两人请了进去。
    只见正对着门是是三间的正房,坐北朝南很是方正,两边各是三间厢房,厢房旁边的耳放处便是砌成的灶房,和前院的通道已经封得死死的,没有留下一丝缝隙,正房门口还搭着葡萄架,现在叶子还没有萌发出来,但从蔓延的藤蔓来看,等到夏日是必定会郁郁葱葱。
    而院子正中是一颗枣树,也是光秃秃的,但依然能想象到了夏天是何等的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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