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翩翩想起自己与傅英最后一次见面时,对方所说过的话,心底冷意沉沉。
    他听着窗外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暗下来,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体逐渐感到了一种僵冷的麻痹感。
    这时,外面的门突然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应翩翩知道不会有别人,除了池簌,也没人敢这样不打招呼就进来。
    他抬起头,看到月光跟着池簌一起进门了,朦朦胧胧的,仿佛将对方整个人裹在一层不透明的亮色中。
    树影随风而动,随着池簌的脚步从他身上滑过,池簌就在应翩翩的视线里忽明忽暗。
    应翩翩坐在那里,在黑暗中凝视池簌靠近自己。
    然后就是熟悉的气息笼罩住他,池簌弯腰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柔声道:“怎么了?”
    应翩翩的脸贴在池簌的胸膛上,能够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闷闷的震动,他抬手抱住池簌的腰,好一会,才慢慢地说:“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池簌低头看了看应翩翩,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倦怠,于是没有追问,只是道:“如果很棘手,我会陪你解决,如果让你伤心,那我就……”
    他想了想,吻了吻应翩翩的唇:“就哄哄你。”
    池簌的指尖温热,将应翩翩的脸抬起来,轻轻捏了一下:“有没有稍微好一点?”
    他黝黑明亮的瞳仁里只有应翩翩一个人影,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怎么看都觉得十分窝心。
    应翩翩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也仿佛稍稍松动了一些。
    他轻声道:“我在想,人的心真的很奇怪,有的时候,越是爱,就越是恨,越是在意,越是疯狂。疯到最后,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的话中带着一种喟然的叹息,听不出来是在说谁,但又仿佛说谁,也都多少能沾的上这句话。
    风依旧从窗外的树叶上面吹过,夜鸟和虫鸣的声音隐约夹在风声中响起,反而衬的夜色更加静谧,薄纱似的月影慢慢在房中挪动着,将他们两人照在一起了。
    池簌道:“发现的这个秘密很让你心烦吧?”
    应翩翩点了点头,又说:“而且还没有查实,我心里有些乱,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那就先不要想了。”
    池簌说:“你今晚生了这一场气,还没用晚膳吧?吃点东西,歇一歇。”
    应翩翩没什么食欲,刚摇了摇头,池簌却道:“那是这里厨子的手艺不合你的口味,我去给你做点来。你稍等等。”
    他摸了摸应翩翩的头,朝他一笑,随手点亮了灯,起身出去了。
    他们这次所住的是京郊处一座简单的小院,并不大,因此灶台也离得不远,应翩翩甚至可以听到池簌砍柴和打水的声音。
    这种琐碎而家常的响动,就像是应翩翩每次躺在池簌胸口听到的心跳声一样,那么轻微,却难以忽视,不可或缺。
    不多时,淡淡的饭菜香气便随着那个人一起重新回到了房间里。
    池簌的厨艺一向是没得说的,虽然大概不会像专门的厨子那样做一些大菜,可家常饭菜都口味极佳,而且一定能够保证,样样都是应翩翩爱吃的。
    除了饭菜,他甚至还炖了一道小吊梨汤。
    应翩翩先天肺寒,这道汤应定斌从小就在家里给他备着。
    后来到了边关,新鲜的梨子不好运输,还是下头的人费尽心思找到一处温泉,借着那温暖的地气,在泉水旁边种了那么一棵梨树出来。
    只是上面结的梨到底口味要酸涩一些,不比池簌这一回用的是京城新出的上好雪花梨,很有几分儿时的味道。
    池簌一向话不多,往往应翩翩想说话的时候他会陪着,应翩翩不想说话的时候,他似乎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而后体贴着一起沉默。
    应翩翩的心情也渐渐地平静。
    等到晚上睡觉之前,他跟池簌说:“对了,你小心点胡臻。”
    池簌这才道:“怎么?”
    应翩翩手指随便在池簌胸口瞎划着,一臂枕在身后,懒洋洋地说道:
    “他跟我说,让我提防七合教,还说你有可能会为了防止我娶鸿雁公主,故意挑拨北狄和穆国之间的关系。”
    池簌一下子从中捕捉到了某些他自己很在意的内容:“你要娶鸿雁公主?”
    应翩翩怔了下说:“没有啊,他自己这么觉得。之前有人上书,建议我纳鸿雁公主为妃。”
    池簌:“……那他可能也没有冤枉我。”
    毕竟当一个人想要吃醋争宠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应翩翩皱眉道:“失德善妒,日后如何母仪天下?”
    池簌道:“可是陛下昨夜还说,我要如何都答应我,只要我别再……”
    应翩翩刚才是佯怒,这下是真急,猛一下勾住池簌的脖子,把他的身子拉下来,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两人面面相觑,倒都禁不住笑了。
    池簌比了个投降的姿势,应翩翩放开了手。
    池簌含笑道:“让你为难了吧。七合教毕竟出身草野,确实不应该在朝堂上太过招摇,我本来也想,等你顺利平了京城之乱,便让底下的人重新隐退,他们闲散惯了,也更喜欢江湖上的生活。”
    应翩翩说:“我不是因为你的事。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是我当个皇上还得委屈身边的人,那这个皇位我坐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偏要七合教风风光光,我偏要咱们光明正大,那又如何?”
    有带着宠溺的笑意从池簌眼中漫溢出来,这使他的整张脸都焕发出了一种难言的光彩。
    他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衣搂在应翩翩的腰上,低头吻了下应翩翩的脸,说:“不如何,很迷人。”
    “是吗?”
    应翩翩笑着搂住池簌的脖子:“怎么个迷人法,多说说,我爱听。”
    他本来是随口玩笑,没想到池簌真的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的手指抚过应翩翩微卷的睫毛,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星星一样,总是亮闪闪的,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出各种各样的心情。”
    他又亲亲应翩翩的鼻梁:“鼻子也特别漂亮,我从没见过别人的鼻子生的这样挺拔又秀气。有时候你靠近我说话,鼻尖会蹭到我的脸,我有时候觉得很痒,又舍不得躲开。”
    “还有嘴唇,很柔软,会说各种各样动听的话……就是刻薄起来,也妙语连珠……”
    明明该是床笫之间调笑的话,可是他的目光专注,语气更加认真,就仿佛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应翩翩一仰头,已经顺势吻住了池簌的唇。
    此时的灯火还没有熄灭,照的满室生光,他就在这摇曳的火光中被逐渐打开和占有,迷醉的美丽在这具无瑕的、完美的身体上绽放出来,教人欲罢不能,颠倒狂乱。
    池簌忍不住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他,鼻端寸寸都是对方的气息。
    他感觉到应翩翩急促地呼吸着,随自己的节奏绷紧了身体,又脱力一般软倒在云絮一般的被褥间,化作柔情似水,慵懒无力。
    一种十分狂热的迷恋与爱意打心里涌上,随着血液传达到身体上的每一处。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以后又会不会发生改变,到了京城中,他们所要面对和迎接的考验,又何止人心?
    以往从不会患得患失,如今却早已一败涂地,既然无法料知未来如何,只好且先一晌贪欢。
    池簌不禁喃喃说道:“你哪里都很好,让我喜欢的不得了……一刻也不想分开。”
    第163章 梦短光阴促
    虽说这场新帝的登基大典必须要赶在应翩翩入京之前完成,时间有些仓促,但这场典礼还是被尽力操持的隆重而盛大,以昭告天下正统所在。
    殿宇巍峨,百官云集,钟罄悠扬,庄严华美,显出一副仿若盛世太平的繁华景象,几乎让人忘记所有的战乱与争端。
    可是与这副场景相对的,却是在场参加典礼的群臣们默然而压抑的神情,一喜一忧,气氛便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且不说应翩翩在此之前早已登基,他们站在这里,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之感,单想着要将整个社稷基业交给这么一名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一个只会言听计从的妇人,以及一位出身西戎的异姓权臣,就让人实在无法感到半点安慰之情。
    可是对方党羽众多,根本难以抗衡,大势已然至此,事态会发展到一种怎样的境地,谁也难以控制了。
    放眼望去,前列高阶之上,几乎站的都是与左丹木与裴家交好的世家公顷,倒是趾高气扬,颇见狂态。
    小皇帝磕磕绊绊地在礼官的引导下行礼之后,走上长阶,坐在了御座之上,太皇太后坐在他一侧的垂帘后。
    而另一侧稍下首的位置,竟赫然还有一金座,乃是为了左丹木所设。
    左丹木平日还算低调,往往习惯于隐于幕后行事,如今争夺正统皇位,已经到了应该立威的时候,他才一改作风,峨冠金璎,蟒袍加身,公然走到了皇上的身边,令司礼官宣读旨意。
    这旨意并非出自于当今皇上,而是以黎慎礼的名义写就。
    在黎慎礼刚刚去世之后不久,朝中为了继承人的事情争论不休时,左丹木就已经透露过了其中一份的内容,其中写了黎慎礼属意先太子之子黎绘继位。
    另外一份,则是提到左丹木虽然来自西戎,但却为汉族血脉,早在先帝尚未登基之前,他随西戎使臣来到京城,便有意认祖归宗,弃暗投明,并且一直在暗中帮助先帝。
    先帝有感于他的忠义之心,在遗诏中也特意提到,若有朝一日自己大归,便钦封左丹木为辅国太保,辅佐新君,位出于群臣之上。
    这两份旨意并非捏造,而确为黎慎礼所写,并且知道此事的也不止左丹木一人。
    只是这是因为黎慎礼登基之时没有子嗣,又为了安抚重臣,收伏人心,才特意做此安排,以示宽宏,在他提笔写就的时候,这两道诏书只是政治作秀的工具,黎慎礼从未想到竟真的能够用上。
    毕竟他还那么年轻,才刚刚如愿登上皇位,正应该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的好年华,他的敌人都已经被打败,死亡这件事,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两道诏书也是让左丹木今日敢公然站在这个位置的底气,可是下面的官员们显然并不这样想。
    诏书宣读完毕,小皇帝礼成登基,论理接下来就是群臣参拜,但除了左丹木以及裴家的党羽山呼万岁之外,其余臣子们却都面面相觑,尴尬而立。
    皇上如此年幼,本来就难以服众,但好在到底是皇族嫡系血脉,又有先帝遗诏,跪也就跪了,太皇太后历经数朝,身份在那里摆着,虽然不是皇上亲母,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他左丹木算什么东西,一个投机上位的小人,以前甚至还说不定跟着西戎
    残害过穆国将士,他又凭什么并坐在上面?
    这叩拜的,又是黎氏皇族,还是他们卢家母子?
    就算如今忠义之士多遭贬斥,势单力孤,不得不一时蛰伏,此时面对这样明晃晃的狼子野心、不轨之念,也万万难以忍受了。
    礼官见众人跪拜不齐,也不禁有些尴尬,低低请示了几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回身唱喏再拜。
    这一次,人群中却有人不禁高呼:“臣敢问陛下,臣等今日叩拜的到底是何人?!”
    小皇帝居于上座,听到此言一怔,不禁转头求助一般看向了帘子后面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冰玉般冷淡的声音从帘后传出:“何人御前失仪,大声喧哗,对陛下不敬?”
    这女人向来沉默寡言,仿佛只是一个任由她儿子摆布的傀儡,在群臣眼中淡的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影子。
    可此时,她一开口就能看出并非简单人物,没有被对方指控的内容带着走,而是直接便给那人扣上了“御前失仪,不敬陛下”的帽子,顿时占了先机。
    但说话的人却并没有因此被吓住,而是昂然大步而出,高声道:“臣启禀娘娘,自古尊卑有别,君臣循礼,上位者遵循礼制,为臣的才能谨守谦卑。如今朝堂之上礼制废弛,臣又该遵循何方之礼?”
    太皇太后淡淡道:“今日之安排,全是遵循先帝遗诏,又何来礼制废弛?你当面指斥,不光是对陛下不忠,亦是对先帝不敬,难道这就是你的人臣之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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