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
    贺勤一脸复杂,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跨坐在旋转椅上,抱着椅背东摇西晃。
    一旁九爷睨着他,也没多少耐性。
    「你再说一次。」贺勤道,「我为什么让你去玻特港帮我续约?」
    椅子上那傢伙抬起脸,「到底要说几次?我再说一次,因为你救了我,让我报恩啊。十几年前,我家发生了灭门血案,当年还没失忆的小贺爷不知道为什么正在追查巩云的事,提前得知了巩云想杀了我父亲,我爸是当时十分有声望的检察官,他手上有巩云某些不见光的资料。巩云当时也只不过是个警专校长,却不晓得为何背景强硬,而小贺爷不知道为了什么提防着巩云,想要拉拢我父亲,所以赶到我家,却错过了时机,只救到了奄奄一息的我,范良也。」他又说了一次来龙去脉,「然后救了我以后,小贺爷也不是白救,当时我还在唸书,举目无亲,小贺爷便给了我一笔钱,也帮助我调查诸多巩云的事。他帮我,却不曾要求我帮他干嘛,只偶尔跑跑腿。但好日子没多久,小贺爷就失忆了,成了我眼前这大傻子。」
    「不过失忆之前,最后一次联系我,就是让我替他去玻特港续约。我一点点都不知道仓库里是什么,只知道如果五年后,九爷没有如日中天,我就必须去续约。」
    「……我是你的恩人?」贺勤訥訥的问道。
    范良叹了一口气,「对。大恩人。」
    「我跟你要好,九爷不知道?」贺勤看了眼一旁的姜賾悟。
    那人脸黑的像锅底。他早有说过范良不是什么好鸟,让贺勤别走太近,岂料这失忆前竟是腻在一起的关係。
    「当然不知道。我就是你留起来的底牌。连同仓库里的秘密,一起隐瞒的秘密武器。」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仓库里是什么吗?」贺勤又问。
    「不知道。但想也知道。我又不是傻子,更何况小贺爷佈局能力一等一,肯定后路都想好了才会救我当棋子。只是不晓得他怎么安排的,自然也没算到失忆这一步。」
    范良自始至终,都把「小贺爷」与贺勤分开来讲,彷彿那是一个别人一样。
    贺勤感到有些不悦,可又能理解。
    要是混为一谈,其实也会感到困扰。毕竟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想起与范良「第一次」相见,当时他便不带有任何恶意与杀气,又想起车祸那日范良不要命的救援。
    但凡他有一个角度出了差错,都会导致他惨死,可范良似乎一点也不怕,没命似的衝了出去。就为了救他。
    「小贺爷」留下的恩情,就这么值得他捨命?
    「他还给了你什么?」一旁沉默良久的姜賾悟突然开口。
    范良一愣,笑了笑:「嘖,没瞒过去啊……」
    「别以为贺勤失忆了你就能搪塞。」九爷冷道。
    「好好,我不闹了。当时我跟小贺爷借了一大笔钱,也拿走了部分华草作为打通一些门路的筹码。当时华林一事已在酝酿,小贺爷让我不用还钱,但作为交换跟我签了合约。」
    「合约?」
    「嗯。」范良有些烦躁,「当时是盖手印,滴了血的发了血誓,别看我这样,我这个人其实挺迷信的……」
    「重点。」姜賾悟道。贺勤从未见过他如此没耐性。
    「咳,主要就是说,我欠他的,要用效忠九爷作为交换。往后不管时局如何改变,小贺爷存亡与否,我都必须无条件站在九爷这边帮助他。因此九爷当时死了,我便接下了西北角,一面调查名单,一面勾搭巩云。」
    「合约呢?」贺勤问道,「你这样的人,真的有可能按合约行事吗?」
    「唉,你们就是太不了解我了。小贺爷会不知道我天生性贱吗?有人在监督我。」
    范良娓娓道,竟又扯出了更多事。
    「谁监督你?」贺勤又问。
    「自然是小贺爷的人。」
    「梁思程?」
    范良噗嗤一声,「不是,那蠢驴才不知道这些事。当年小贺爷似乎是觉得巩云会造成九爷生意路上有所阻碍,因此想除掉他,偏偏巩云一帮人作恶多端,为了自己利益,四处树敌害得人家破人亡更是不再少数,恨他的倒不少。」他道,「好比何金朝,何金朝就是被巩云一行人害死的。」
    这名字让九爷一愣。
    贺勤看他脸色不对,便问,「何金朝是谁?」
    「何时初的父亲。」九爷答道,语调有些不自在。
    这天罗地网,贺勤失忆以后绕了一圈,身边居然仍旧都是他安插的人在保护他。
    这什么神仙智商?都去哪了呢?!
    「十几年前,何金朝刚死,小贺爷便找到了他的儿子还有养子蒋永安,年纪没差多少,但当时小贺爷跟着九爷,又头脑敏捷,在下游早有一番作为,也不差钱。他资助了何时初他们不少,也给了他们许多关于巩云那些狐狗朋友的消息。虽没帮多久,可雪中送炭的恩情是会让人记一辈子的。小贺爷连姜成民眼皮子底下的人都敢动,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总之后来十年都动盪,但何时初跟蒋永安却是一直盯着我,他们可都是疯孩子,我惹不起。」范良道。
    「他们也跟我签约了吗?效忠九爷。」贺勤问。
    「当然。」
    「既然如此,那为何九爷刚上位时他们一副很怠慢的模样呢?」贺勤又问。
    「一个死人突然復活你信吗?哪怕长得一样,皮囊里装的都是什么谁能知道?当时就没人相信九爷还活着。当时华林什么模样?尸体都能堆成山了,那成堆焦尸里面到底有没有九爷大家都说不准。谁会一下子就效忠那来路不明的男人呢?」范良答道,「不过,现在大家跟着九爷也并不只是因为小贺爷了。」
    「冠冕堂皇的夸讚就不用了。」九爷凉道。
    范良笑了笑,「是真的。真心。你瞧小贺爷都成傻子了,大家不可能还只是因为他就效忠,他根本不记得合约了。哪怕有恩,在这动盪世界也没有谁真的如此有义。」
    「……」
    送走范良以后,九爷沉默了很久。
    贺勤想,自己背着九爷做了这么多事,然后全数遗忘,现在看着姜賾悟的背影,他也不晓得能不能搭话。
    这算错事吗?暗中做着这些其实也是为了九爷好,但如此的隐瞒……九爷比较喜欢被骗还是被保护呢?
    贺勤这么想着。却想不出答案。哪种他都感觉姜賾悟不喜欢。
    「你生气吗?」贺勤鼓起勇气问道。
    姜賾悟回过头,笑了,「不生气。怎么可能生气?」
    「但你一句话都不说,那些事我也不记得了。这样让我很慌张。」
    「抱歉,我只是在猜测你这样做的理由。」姜賾悟走到了他身旁坐下,两人大腿贴在了一起。「为何你一副早知有事会发生的模样呢?而且不仅是安排范良这个棋子,还刻意在四门之中找到了雀儿跟小龙,好像你早就知道你自己有可能会来到姜成民的地盘。虽然你不太可能有算到你自己会失忆,毕竟你留了很多伏笔,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总像提早知道会有事。甚至早在十几年前,巩云都还没做大成这样。我知道十几年前他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也不是现在的威风,为何你会觉得他肯定会影响到我?甚至猜到华草的事?」
    「我甚至觉得,也许你也根本就知道要出事才让我来年停產,而后留下一批在玻特港作为武器。我一直在想,你在想什么?」
    「你没想过我可能要害你?」
    九爷愣了愣,「不可能,傻宝贝。你最乖了。」
    一句乖让贺勤红了脸。
    「唔,不过你真的笨了好多。我原本还没察觉。」
    贺勤瞪了他一眼,「我也不想好吗!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失去了超能力的英雄,空有一身抱负,却毫无作用。不会飞的话,披风也不过只会绊住脚步而已。」
    九爷微微一笑,「即便如此,我依旧不会逼你想的。办法总比困难多。而且你留下的伏笔与引线,已经足够了。」
    「全世界就你不着急。」贺勤没好气,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我这里头装了什么,你可知道?」
    「不管精明还是傻,装的都是我。」姜賾悟说得理所当然。
    这答案倒把贺勤噎住了。
    的确是如此。
    「好了,不要想了。你会头脑发热的。」姜賾悟站起身,「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带你去找何时初他们。」
    贺勤不可能不想。萧兰茝的话一直在心上,他知道不想不行。
    姜賾悟需要他。
    情感上也许他需要的贺勤笨一点也没关係,可其他呢?
    巩云现在没表示什么,可一定知道九爷没死,他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姜賾悟的。
    没死的人总会报仇。巩云不是那种会留下后患的傻子。
    再者萧兰茝最近大举的在追查每一笔交易的流向,以往萧巩二人是亲家,萧兰茝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让巩云捞了不少好处,如今萧兰茝跟潘悦早因为范良撕破了脸,没好聚好散就罢了还成了仇家,怎么可能还任由那些事就这么过去?
    为了自保,巩云肯定是会打击姜賾悟不希望萧姜二人再联手的。
    再说了,现在还多了个范良。
    虽巩云并不知道范良跟他们有所牵扯,但范良现在在巩云面前狗腿至极,巩云肯定是会被逼急的,范良在眼前,妥妥的棋子,他不可能不用。
    也就是说,范良是饵,一旦巩云张嘴吃了,他们便必须快速收线。
    在疑心病重症的巩云愿意吃下范良这个肥美诱饵之前,贺勤必须想起来。
    他必须想起自己佈局的意义跟原因。
    而在这之前,他们也就只能按照着朦胧的方向往前走了。
    姜賾悟今晚多抽了一根菸,他嘴上的不在意,多少为真?他在想什么呢?
    贺勤又烦又累,以前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如同姜賾悟所言,为何一切都这么刚好顺着他的局在移动?
    瞎猜都不可能这么准。
    而这些事他都是瞒着整个华林完成的,梁思程也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可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了。
    贺勤努力尝试回想,却因为范围广大根本无从想起。让他想简直等同于让他架空一部小说。
    头脑开始发热,人也就开始犯睏。
    迷迷糊糊,贺勤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隔日大早了。
    姜賾悟还在身旁呼呼大睡,他手牵着他,紧紧的。贺勤同一个姿势睡了太久,浑身酸痛,却是不敢动,就怕吵醒了九爷。
    想必姜賾悟昨夜是不可能一夜安眠的。让他多睡一点。姜賾悟应该很少睡好觉吧?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叫醒他。
    华林的事件是从深夜到凌晨,随后才天光大好,可家也早被烧黑了大半。半夜里家里死了那么多人,黑夜像不会过去一样,哪怕睁了眼恶梦依旧持续,那要不落下阴影是不可能的。
    肯定是再也睡不好觉了。姜賾悟的睡眠通常都要到早晨会比较踏实,贺勤天天与他同床,经常听见他辗转难眠。
    想着这些,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杀了巩云,只能由我来,局都佈好了,只要等货来了。』
    贺勤被这想法吓得一愣,十年来,他不曾用此方式思考,脑袋里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似他又非他。是「小贺爷」,贺勤知道的。
    这么想以后,下一秒,那道声音再次破开大脑,『十年也算休息够久了,该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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