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落地,叶澜玄扶着头冠, 脸色不太好地弯腰出来。
    听过仙术没见过仙术的守卫惊吓失色, 看到玉质兰清的叶澜玄, 快要脱臼的下巴又往下掉了几分。
    叶澜玄揉着后脑勺。适才没有防备, 头撞在车厢上,火辣辣的疼。
    他蹙眉看着前方混乱的街道,问道:“什么人无视法纪, 白日闹市纵马, 伤了民众如何是好。”
    守卫合拢下巴,对白衣飘飘的叶澜玄说:“城中纨绔官二爷, 飞鹰走马不分场合。仙士出手伤人, 恐怕不能轻易脱身了。”
    萧鼎之跳下马背:“我要走便走,谁敢拦我?”
    守卫握紧手中的长.枪,不知拦是不拦。
    当官的有官威, 修仙的有仙术, 哪一方都惹不起。
    “师尊,你撞到头了?”萧鼎之见叶澜玄一直摸着后脑,关切地问。
    “嗯。”好好的旅行被这意外之事破坏心情。
    叶澜玄见守卫左右为难,说:“你去看看那人伤势如何, 公了还是私了。”
    守卫点头, 幸好仙尊明事理。
    萧鼎之轻轻揉着叶澜玄的后脑, 说:“闹市人杂, 破事多, 你的操心病又要犯。过了这座城,我们走山野小路, 不与尘世打交道,方能无忧欣赏河山之美。”
    叶澜玄说:“河山有河山的美,市井有市井的妙。我向往江南已久,是扫兴之人破坏美景。你啊,性子不能收敛着些?”
    “我若不收敛,那人家中该挂白幡了。大慈大悲寻真君,我快被你念叨成在世活佛了。”
    叶澜玄噗嗤笑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萧鼎之也笑:“以道心说佛理,你这仙修好别致。”
    “你通晓世事,当心似明镜不染尘……”
    后话因萧鼎之离开而终止。
    他带童儿凑到卖糖人儿的挑担旁去了。
    “喜欢哪个糖人儿,随便选。”他大气道。
    童儿指着取经四人组说:“要这个可以吗?”
    “买。”
    童儿高兴地蹦跳,拿着四个糖人儿回到叶澜玄身边:“主人,哥哥说把这个送给你。”
    童儿伸手,身披袈裟的唐僧面容严肃,狭目微闭,一手竖在胸前,一手捻着佛珠,看着像在念紧箍咒。
    手艺人技术太好,糖人儿栩栩如生。
    叶澜玄哭笑不得,偏不要那唐僧,拿了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金甲圣衣,破苍穹撼三界的齐天大圣。
    叶澜玄摇着糖人儿问萧鼎之:“这个像不像你?”
    萧鼎之乜眸瞥了一眼:“我不比猴好看?”
    “这猴儿厉害着呢。”叶澜玄说,“磐石孕灵根,心随日月生,踏凌霄宝殿威震诸神。”
    这神话故事无人不知。
    萧鼎之说:“师尊想说齐天有何用,今生只护一人始终么?”
    叶澜玄摇头:“我没这样想。”
    “你可以这样想。我有凌霄志,也有护你之心,当战则战,当护则护。你莫要做那念经和尚,给我戴紧箍咒。”
    “我的圣心没到那个地步。”叶澜玄跳过这茬,走到糖人儿摊前,指着萧鼎之对手艺人说,“照他的样子捏个小人儿。”
    手艺人收了金子,哪能怠慢,立刻放下手中活,另掰了块面团搓揉起来。
    萧鼎之负手踱步过来,也说:“照他的样子捏个小人儿。”
    “诶,诶,好嘞。”能正大光明欣赏好颜色,又有钱赚,莫说捏一个,捏一百个也成啊。
    他们这边悠悠闲闲,摔成猪头的官二爷肺都气炸了。
    回府叫了一群打手,还嫌不够,又折道去了摘星楼。
    前几日听闻有仙修入城,他问讯赶去还好茶好水地款待一番。
    当时只想着沾沾仙气,没想到竟能派上用场。
    他刚进摘星楼就一耳光打退前来招待的店小二,急冲冲上楼,推门便嚎:“仙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房内有两个男子。
    一个眉如漆染,眼若寒星,器宇轩昂,英锐非凡。
    另一个准确来说是个少年,身量不高,削瘦单薄,眼大而黑白分明,皮肤有些营养不良的病态白,唇色却似桃花染过粉粉嫩嫩,容貌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辨。
    “何事急促?”英锐男子放下手中药方,淡然问道。
    官二爷指着自己不成人样的脸上:“你看看我这脸,这手,那个跟头差点摔死我。”
    “你不说来龙去脉,我听不明白。”英锐男子说。
    官二爷这才把话捋清楚:“我早间出城打猎,回程快到城门口,不知哪个顽童扔了颗石子儿惊了我的马,那畜生撒丫子狂奔,又惊了另一匹驾车的马。我已发声提醒行人让道,可那马车主人却不饶人,不知用什么仙术杀了我的马,我腾空飞出一丈远,摔得爹娘不识。”
    “仙术?”
    “对啊!不是仙术我也不会来求仙人帮我讨个公道啊!”
    英锐男子问:“哪个宗门的仙修?”
    官二爷:“我没见着人,护城守卫过来说我撞了仙修的车,问我公了还是私了。”
    英锐男子:“你们都有错,互相致歉,赔些银钱便了罢。”
    官二爷瞠目:“什么?仙人不护天下太平吗?还是说同道中人就该包庇?那人众在目睽睽下用仙术杀人,你不怕他毁了仙修的神威?”
    英锐男子本就焦头烂额,还被不愿见到的人纠缠不休,烦道:“行了!莫再夸大其词,我随你看看便是。”
    官二爷把气撒在打手身上,推搡道:“都让开,莫挡了仙人的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口,官二爷手指华丽马车旁的两人,还未说话,英锐男子先一步道:“寻真君。”
    叶澜玄转头,看到来人,大感意外。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时光飞逝,南北之遥,竟在他乡遇熟人。
    “俞仙友。”
    “你们认识?”官二爷叉腰道,“认识正好……”
    后话被俞思归一掌推出老远,淹没在喉咙里。
    叶澜玄看了看俞思归身后气势汹汹的壮汉,心中已然明了,道:“俞仙友受托来做证人?”
    “不熟。”俞思归当即与这些人撇清关系,“前几日我驻停在此,城中达官富贵闻讯络绎不绝地上门拜访,我也烦恼。”
    叶澜玄没问俞思归为何在此地停留,因为不关心。
    “你既来了,事情原由当已明了,你便做个证。那位官少闹市纵马有错在先,我没忍住气失手伤人也有错,马匹费和医药费我出,沿途商贩的损失官少赔。”
    俞思归的目光转到萧鼎之身上。
    叶澜玄温润如玉怎会忍不住气出手伤人,这说辞明显是在为他徒弟开脱。但他师徒二人的事自己不便插嘴,更何况他徒弟还是所谓的大乘仙修。
    “你伤了我,凭何要我赔?”官二爷又直挺挺地走过来叫嚣,“我给仙人面子才私了,你莫得寸进尺!”
    萧鼎之眉眼微挑,目光如炬,不见任何动作,官二爷已硬生生双膝磕地,跪得笔直。
    他脸上惊骇与痛苦并存,忽然伸出双手伏地磕头,大声认错:“对不起仙尊,我不该目中无人惊扰车驾,磕碰到你我罪该万死。”
    说着,他的身体开始旋转,边转边磕头:“我更对不起周遭百姓,不该说撞死撞残不负责的话,今后我再也不在闹市纵马,不耀武扬威,安安分分做个人,今日大家遭受的损失我一人承担。对不起,请原谅我。”
    打手们面面相觑,抬袖遮脸。
    围观百姓连连叫好。
    俞思归微微皱眉。
    古法役灵道中的离空操控术寻真的徒弟已运用地炉火纯青。他竟修习仙魔通用的秘宗道法。
    俞思归按下思虑,不想小事化大,无休无止,缓和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家先散了吧。”
    肉眼不可见的灵力收回,官二爷倒地呜咽,浑身打摆子似的抽搐,有些魂不附体。
    俞思归蹲下为他镇魂,待他意识转醒,低声道:“记住教训,今后低调做人做事,莫败了上一世修来的福气。”
    官二爷召唤打手:“快……快带我离开这里!”
    意外平息,但俞思归的出现又是另一个意外。
    俞思归离开九溪峰后一直没忘记叶澜玄。蓬莱仙草举世闻名,医术也随之名扬天下,虽不是最顶尖的,但请不到的神秘感令世人对蓬莱充满向往。
    叶澜玄的心疾他没医好,这根刺扎在心里很不舒服,同时对叶澜玄的好奇也让他难以释怀。
    雁北城之乱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萧鼎之的狠言警告更是给九溪峰披上了神秘面纱。
    后面的日子,俞思归去了陵虚宗,修仙名门主殿被毁后风光不再,不少弟子离山出走。栖云君依然昏迷不醒,与俞思归同来中原的蓬莱弟子为他驱了魔气,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走时,俞思归带走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弟子,因要回蓬莱复命,将小弟子安置在一处宅院中。
    之后俞思归在蓬莱精进修为,再次踏足中原已今非昔比。
    那小弟子思念成疾,原就不好的身体更加恶化,俞思归再见他时已奄奄一息。
    俞思归又遇仙草不可治的顽症,当是水土不服,只得四处辗转求医,没想到能在江南重遇叶澜玄。
    心念的故人就在眼前,俞思归不会错过机会,邀叶澜玄摘星楼小聚。
    叶澜玄顾及萧鼎之的感受婉拒。
    俞思归看叶澜玄病气全无,容光焕发,问他心疾是否已经治愈。
    叶澜玄如实相告。
    俞思归眼放异光,说自己身边有个小朋友也苦于病痛,再次邀请叶澜玄去摘星楼。
    叶澜玄与萧鼎之商量。
    萧鼎之猜测俞思归所说的小朋友是上一世跟在他身边的爱哭小鬼,说:“随你的心。”
    叶澜玄说:“小坐片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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