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辅和说:“高相是个聪明人。”
    高随说:“在下的确不算笨,除了猜到这些之外,还猜到些别的,元相的心思。”
    元辅和眉梢一挑,“哦?”
    仿佛并没有看到他眼底的威胁,高随说:“皇后一门心思要为太子积蓄势力,晋国公府终究是被她拉上了马。可如今成亲之后再去和亲,楚家难保不会借此怀恨在心。”
    没了帮衬,太子又年轻,终究还是要依仗您。
    元辅和笑道:“高大人将老夫全然猜透,可是老夫,却看不懂高大人了。”
    高随说:“在下不过是一介只求安稳的普通人,漠北若是真的打仗,这户部的银子,不知道够不够用。”
    户部尚书,是高随曾经的学生。
    元辅和说:“放心,打不起来。”
    “您这般确定?”
    元辅和说:“咱们这陛下看似软弱,实际上却是有些武人血性。只可惜……”
    他忽然笑了笑,说:“只可惜软弱的时候太多,等到血性被激起来的时候,手上却没有什么可用之人。只有一个窦承……”
    高随道:“说是已经在漠北了。”
    元辅和说:“他们这些粗人只懂得立功,只想着打仗,却根本不为京中的百姓着想。”
    “老夫身为宰辅,自然是要阻止的。”
    三日后。
    传信太监一路小跑,连滚带爬地跪到金殿外,“陛下,有漠北急奏。”
    皇帝一愣,他叫人发去的密信刚过了三日,怎么这么快就有回奏?
    但也来不及思索,他叫人将急奏呈上来,唰得展开,一扫而过,半晌,手指抖筛一般,竟连一张纸都握不住。
    纸张轻飘飘落地,显出上面的几个字:
    镇北将军窦承,已殉国。
    第43章 宜早
    明明是密函, 但是不知为何,窦承殉国的消息很快传遍整座京都。
    连带着先前北夷递来的帖子,和提出的几道要求。
    但出人意料的是,百姓似乎对那些金钱银两并不感兴趣, 反而是对将来的和亲公主议论纷纷, 而宋善宁深埋多年的身世也再度被人翻出来。
    若是往日,皇帝必定会竭力平息留言, 只是如今, 他自己都火烧眉毛, 哪还有空管民间的留言纷纷。
    但这些,最多也就是在平头百姓的嘴里传一传,是不可能传到宋善宁的耳朵里的, 可是身处晋国公府的宋善宁, 却敏锐地觉察到了周边人对她态度的微妙。
    婚前, 宋善宁就曾与楚恒略约法三章,其中有一条, 便是新婚一年之内,都住在晋国公府里, 方便替他打理家室和宅院。
    等到第二年, 她再回公主府独居, 如此一来,也算是循序渐进地为之后的和离做铺垫。
    而她在晋国公府的这一年, 最不满的不是别人, 当属楚家人。
    因为宋善宁虽是嫁过来的楚家儿媳,可公主身份却是终身不变。也就是说, 她不仅不会晨昏定省, 给这些姑姑婶婶请安, 更不会赔笑,与她们解闷。
    反而要将整个国公府的权力收到自己手里,压缩她们的权限。
    但不满归不满,在宋善宁拢权清账的时候,也并不敢真的说什么。
    可是现在,她们的不满却已经显露在了脸上,宋善宁冷眼旁观,只当不知,言笑晏晏的将人送出她所住的水心阁,脸色却立时沉了下来。
    碧螺送来茶水,“殿下,您没事吧?”
    宋善宁摇摇头,端着茶水浅浅抿了一口,而后才温:“近来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碧螺道:“只是陛下那边依旧忙碌,好像是漠北出了什么事。”
    宋善宁沉吟许久,才问:“楚世子呢?”
    自从那日两人一并出宫之后,楚恒略便一直在衙门忙于公事,深夜才回,两人虽居一处,却并未同榻。
    每次宋善宁第二天起床用早膳的时候,他也已经离开了。
    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是宋善宁并未表现出来,她看一看窗外,天色尚早,太阳也不算灼目,便道:“吩咐人备车,我出去一趟。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回公主府了。”
    “是。”
    马车很快备好,宋善宁换了一身浅淡的衣裳,但她自然不是要回公主府,而是与陆钰约好要见面。
    陆钰是商女,不能在成亲那日来,便定在今日再未宋善宁庆贺新婚。
    原本是要约在双陆楼的,但是宋善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将地点改到了附近的一间茶楼。
    陆钰早已提前订好了雅间,但眼下正是酒楼繁忙的时候,宋善宁来得早了些,便在雅间里等她。
    她叫了一壶清茶,两碟茶点,坐在窗前往外俯瞰。
    楚家人多事杂,她既然早答应会帮楚恒略,自然也是竭尽所能,因此都没有心思去顾及旁的事。
    还有帝后那边,也始终没有消息。
    虽然知道应当是和漠北的事有关,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提起漠北,又忍不住想起那人。
    他又是为什么回京呢?
    这几日,宋善宁几乎每一晚都不得安睡,不是认床,而且夜里辗转,梦到的却都是那日的场景。
    她觉得羞愧,却又忍不住想得更多。
    盯着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思绪却已然飘远,因此,她也就并没有注意到,在对面的一间酒肆二楼,一直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在默默注视着对面。
    谢谌就立在窗边,好在窗前有拔高的青柳枝繁叶茂,将他的身形遮去了大半。
    荆阳立在身后,小声的向他禀报着什么,“主子,这三天,楚恒略和永安公主都是分房睡的,楚恒略每日在衙门都待到很晚才回来,等回府的时候,公主殿下都早已睡了。”
    谢谌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才问,“师父那边,有什么消息?”
    荆阳说:“皇宫的禁卫多半都是窦大人的亲信,窦大人如今虽远在漠北,但到底是执掌禁军多年,走前已经安排好了。”
    谢谌说:“知道了。叮嘱师父和锦姨也注意安全,小心别露了行踪。”
    荆阳应一句是。
    谢谌又问:“苗若枫那边呢?”
    这回,荆阳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恭敬地呈给谢谌,“他已经在宫中安插了许多自己人,就连御前和东宫,也有。这是当日御书房皇上与众位宰相朝议的大致内容和结果。”
    谢谌展开,一目十行的看完,目光沉凉如水,他并不意外地说:“果然是没有半点骨气。”
    荆阳不敢说话。
    谢谌将信笺缓缓撕碎,扔到一旁的火盆里,任由火舌将那薄纸舔舐殆尽,然后才问:“苗若枫有没有什么话说?”
    荆阳立刻答:“苗若枫说,宜早不宜迟。”
    这倒是与谢谌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苗若枫是迫不及待要报仇雪恨。
    谢谌却是怕再拖下去,会生变故。
    他不能让这群废物真的将宋善宁送到北夷去。
    第44章 异常
    透过轻薄的窗扇, 谢谌能清晰地看到宋善宁专注的侧脸。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襦裙,一抹亮丽的红紧紧覆住腰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谢谌握着茶杯,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 并不能看到她脸上的全部表情,却能看到她的动作, 左手扶着右手的袖口, 右手执茶壶, 正在分茶。
    微微低头时,能看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乌云一般的长发也被完全拢了上去,露出细滑白腻的额头, 鬓发的红珊瑚步摇垂落在耳畔, 莹润的明珠不如她的眉目耀眼。
    若是让谢谌来形容, 此时的宋善宁便好似碧波湖中渴水的天鹅,优雅又从容。
    谢谌远望着她的侧脸, 像在欣赏一幅画。
    他有多想将她揽入怀中,但这幅画上却标记着别人的名字。
    可偏偏拥有的人不知珍惜, 将她握在手里, 又将他使劲推开。
    谢谌冷笑一声, 握着窗棱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生生扣下一块红漆榆木来。
    荆阳站在不远处, 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的指缝被细小的木屑扎得鲜血满手, 可他没有半点包扎的意思,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 “主子……”
    谢谌接过, 草草裹住手指, “去和苗若枫说,让他安排好,随时预备动手。”
    “是。”
    -
    寿云宫。
    皇后靠坐在榻上,釉玉跪在地上的给她捶腿,釉心则在回禀最近朝中的大事。
    说到窦承之事,林皇后抬了一下手,“陛下那里怎么样?”
    釉心回答:“陛下已经叫人去漠北查探了,若是符实,只怕这次与北夷是注定无法开战了。”
    林皇后抬手捏了捏眉心,“国政大事,谁说得准呢?”
    她的语气不算很好,有关北夷的消息,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但对于具体所求,并不算清楚。
    皇帝已经许久没有进过后宫,太子也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皇帝重视太子,是好事,她这个做母亲的,没必要掺和。
    且皇帝不着后宫,反而给她留出了便利。她问:“窦承生死不明,谢谌呢?有消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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