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出来,迎接他的却是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以及原工作地经理的那句,抱歉,我们不能继续录用你。
    纹身男说,你们难道是歧视我有案底吗?
    经理没有明确回答他,而是又道,我们需要的是四肢健全、能出力气的工人,至少目前,你的手……
    纹身男低头看。
    右手手臂一条长长蜿蜒的刀伤疤痕。
    一个月前的手术做得简单敷衍,伤口这会儿都还没长好,在化脓渗血。
    长久以来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凭什么?
    纹身男觉得凭什么?世界真不公平。
    小时候家里没钱,不给他出学费,让他小小年纪就外出打工,长大后他凭借力气干活挣钱,却又被嘲讽窝囊废。结婚后为了妻子孩子能过上好日子,不惜铤而走险,去跟hei社会勾结,现下却被判了刑。明明只想要抬起头好好过日子,就这么一个小要求的人,最后却落得个妻离子散、众人嫌恶的下场。
    心态极度扭曲下,纹身男追根溯源,为自己这一切遭遇找到个替罪羊。
    都是因为那个小女表子。
    那个砍他手的小女表子。
    他人生的下坡路,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反正他也不想活了,他要把他的手夺回来。
    ……
    老房子里,纹身男和那小女表子的男朋友打斗了好一番,最终被他摁在地上,男生硬朗的膝盖骨死死抵在他后脖颈,几近窒息下,他不怒反笑,说怎么,你怕了?放心,老子不要那女表子的命,老子就要她一只手臂。她能砍老子,老子不能砍她?什么道理。
    池彻膝盖骨继续灌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纹身男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池彻:“我不可能给你机会。”
    纹身男:“那咱们就走着瞧,老子他妈还就不信,你能一辈子贴她身边儿。”
    从那天开始,池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心理。
    他动用了全部朋友圈,甚至还低下头去求了池开旭,但所有人给予他的答复都是——
    不行。
    纹身男缓刑期间并没有犯罪,法律也拿他没用。
    他一个从来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人,一朝一夕间就被一个穷凶恶极的歹徒拿捏了七寸。
    整日都对俞清昀寸步不离也不够,交代她身边所有朋友同学舍友照顾好她也不够,强逼着她随时随地给自己报备,不能一个人行动还是不够……
    不够不够全都不够!
    他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俞清昀,俞华月刚走,她怎么承受得了。
    但纹身男在暗,俞清昀在明,他又如何能防得了?
    那段时间,池彻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
    他梦见俞清昀被那纹身男劫持,纹身男挥刀狠狠地砍向她那只白皙瘦削的手臂,梦见她在一滩血迹中撕心裂肺地哭泣,喊他名字。但他却被拦在一层玻璃罩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敲碎玻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逐渐偃旗息鼓,奄奄一息。
    直到那个暴雨来临前的下午,天空暗沉。
    他被穿越机主办方强制叫走去看场地,就这么一天,他没守在俞清昀身边,她就整整半天时间都处于失联状态。他打电话给她室友,室友说她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打电话问她老师,老师也说她下了课就走了,去图书馆找,没有一个自习室有她的身影……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池彻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最后还是梁集那边一个朋友告诉他,说好像傍晚的时候在生药院实验室瞥见过俞清昀,但他也不确定……
    这人话还没说完,一转头,只看见消失在雨夜中的黑色衣角。
    ……
    好在,那天俞清昀只是在做实验,没看手机,并没有出什么事。
    但池彻却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
    他必须。
    要把这件事连根拔除。
    纹身男在缓刑期间,要让他再次入狱并加重刑罚,彻底消除掉他对于俞清昀的威胁,只有一个方法。
    那就是让他犯罪。
    于是,池彻骗俞清昀说,他要为五月中的穿越机比赛做准备,要封闭训练,搬出学校。
    又跟杨彦提前通好气,让他看到情况差不多就立即报警。
    杨彦当时听到很是震惊,问他真要这么做吗?
    池彻当时碾灭猩火,不甚在意地笑,说就流点血而已,这有什么。
    依赖于这么些天托人24h监控纹身男动向,池彻很容易就在纹身男最经常出现的地下赌馆找到了他。
    纹身男心态早已扭曲,他只三言两语便成功激怒他。
    纹身男抽过老板厨房的菜刀,朝他右手手臂狠狠砍过来。
    池彻没躲。
    猩红血液霎时喷涌而出。
    地下赌馆里人群尖叫着四处逃窜,外面远远响起警铃声。
    池彻意识不清地半跪在桌边,掏出手机,看到俞清昀给他回复的消息。
    他强撑着最后的清醒,用沾满血迹的手给俞清昀回复消息。
    【cc】:你照顾好自己。
    只要她能好好的。
    他做的这些,就不算白费。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杨彦坐在他身边,不忍直视地看着他。
    杨彦大概是知道情况严重,所以反而故意跟他开玩笑说,完了啊咱们彻爷,这可怎么办,手臂神经损伤,手指功能障碍,诶彻爷,你平时开手动挡是用左手还是右手啊,以后要不要哥几个轮流帮帮你?
    池彻没回答他,静了两秒,只说让他别告诉俞清昀,嗓音又哑又干。
    杨彦觑他一眼,终于叹了口气说,我还不知道你,兄弟我肯定不说,好吧。
    池彻挑挑眉,说谢了。
    杨彦又叹了口气说,谢什么谢啊,你自个儿看看你现在啥样吧,手都被砍成那样儿了,医生说差点就保不住了。诶,刚开始是谁说的,就流点血而已?这他妈叫流点血而已?你他妈当自己钢铁人啊。
    池彻嗤笑一声,说是,你说得对。
    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当时回答杨彦那问题时,他确实是那样想的。
    他没觉得这会是多严重的伤。
    就被砍一刀,流点血而已,说不准还能跟俞清昀说,这是在训练过程中不小心被无人机机翼划伤的。
    但事实证明,他确实太高估自己。
    情况要比他以为的糟糕许多。
    做完手术半个月,他甚至连一杯水都端不稳。
    医生也明确告诉他,至少近段时间内,他无法再操控穿越机那种极为需要精准手速反应的东西,所以他必须选择退赛,好好养伤,争取两年内九成恢复。
    两年。
    听到这个时间,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如何养伤。
    而是这么严重的伤,他如此落魄的模样,真的能瞒住俞清昀两年吗?
    池彻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
    但思考到最后,他发现,似乎现下,他们之间只有一种解决方案,那便是逼俞清昀跟他提分手。
    当然,他大可以选择告诉俞清昀实情,俞清昀当然也不会怪罪他,甚至以那姑娘凡是都爱自责,把罪过全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断然会更死心塌地地陪在他身边。
    那这条路下,他们的结局呢?
    如果俞清昀一直爱他,那么她便会怀揣着愧疚感过一辈子,今后就算他好起来,重返无人机领域,亦或是在别的领域做到了top,这道疤也会永远紧密地黏在俞清昀心里。
    她对于他们俩之中印象最深的,也永远都会是他最难受的模样。
    就算随着时间流逝,这件事在她脑子里逐渐淡去,也依然会恒久存在于他们之中,如同一颗定时炸弹一般,一旦他以后有任何被这件事之中元素所影响到的地方,她都会陷入无尽且痛苦的自责中,永远无法自拔。
    如果俞清昀有一天不爱他了……
    那么以俞清昀的性格来看,这件事更会如同枷锁一般,将她死死捆绑在他身边,最后消磨掉全部情感,彻底彼此憎恨,两败俱伤。
    因此,倒不如不要人间共白头。
    要是运气好,经年后,让他以最崭新最完好如初的面貌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人的感官永远都是先入为主。
    这时候就算她再知道当年发生的这些事,于她而言也是极为遥远的事情了,她最多会感慨,会震惊,会喟然,但不会太过愧疚,心里也不会太大波澜。因为那时候的他,或许早已不会在她心里占据太大的位置。
    如果……
    他是说如果的话。
    如果等他伤口恢复如初,他和她重逢,他还能在她心里分得一亩半分地。
    就算真如此,那么对那时的她而言,前提条件也会是那时候最完好无损的他,而不是这时候落魄到连一杯水都无法端平的他。
    当然,能瞒她一辈子是最好的。
    他也没底气坚信他这样做就一定是长久以来最优的选择。
    但他目前,只能在“差”以及“更差”的两条路之中,选择前者,尽量对她伤害减到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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