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一觉得他的精神不是很好,现在是晚间九点,距离他的上一次睡眠已经过了五十二小时,他上一次进入绿光也只待了短短不到两小时,他的确是该休息了。
    到现在他已经能感觉到这样的生活方式算不上舒适,为了躲避绿光里的一切,他每次都得等到连睁眼都能觉得累的时候才睡觉,那时他总会感到全身无力,脑袋胀疼,一阵子下来,他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得调整一下作息。
    现在他正坐在电脑椅上抚摸着巴浩,明明累得随时都能睡着,却还死撑着不想上床,他也不敢闭目养神,这时他要是闭眼睛,那肯定下一秒就能听见下雨及瀑布的声响,但是他实在太累了,过了一阵子,他还是闔上了双眼。
    而就在他闭上眼的下一秒鐘,他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于是又清醒了过来,转动椅子看向后方,看到了他那好一阵子都没消息的妹妹将半个身子探进他的房内。
    「怎么了?」黎一揉了揉太阳穴,无精打采地说。
    薇晴的眼神飘了一下,不知是心虚还是紧张,也或许两者都有,她抿了抿嘴唇,用试探的语气说:「欸,哥──」
    薇晴连头都没开完,黎一就直接说了:「不行。」
    「我什么都还没说欸!」
    黎一现在没有力气去应付任性的妹妹,直接了当地指出:「看你那个脸我就知道你要讲什么了。」
    「那你说说看我要讲什么啊。」
    「一定是些我不会答应的事,不然你也不会在那边要讲不讲的。」
    「你最好是知道啦。」
    薇晴试图反驳,但没有从黎一那里得到任何回应,但她知道她哥还是有在听的,毕竟是从小相处到大的兄妹,所以她能看出来他现在的意思就是「要说说,不说滚」
    「我可以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吗?」
    黎一想起前阵子薇晴的都表现得暴躁易怒,大概跟这件事有关吧?
    「不行。」黎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立刻拒绝了这个要求,薇晴几乎能看到那不为所动的外壳下大大的写着「我就知道」四个字。
    「为什么!」
    「我才要问为什么吧?」黎一玩弄着巴浩毛绒绒的手掌,用没什么高低起伏的语调说:「我们家在捷运站附近,虽然到你学校要换线,但也算很方便;你有自己的房间,我也不会进去;家事几乎都我在做;你带朋友回来玩吵得要死又把客厅弄很乱我也没说什么;房子我买的,也没跟你收房租;你想要养猫我也养了,到底,到底有什么原因想让你每个月花钱在外面租房子?」
    黎一说得让薇晴更加心虚了,但她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
    「因为……就是,我现在大三了嘛,开始要做毕业专题了,就常常弄到很晚,想说离学校近一点比较方便。」
    「太晚没车你就叫车回来就好,那个『常常』也不会让你一个月的车资比台北的房租还贵。」
    黎一所说的是事实,但薇晴一个二十岁的爱玩大学生,她嚮往那种自己在外有一处自己的天地,没有任何拘束,可以没日没夜的享乐的感觉,她常常很羡慕那些在外自己租房子的同学,她也想体验和自己的朋友们合租,晚上一起吃消夜打麻将,没事还能一起出门的那种感觉。
    薇晴的朋友们之前虽然一开始因为她本来就住台北,所以没有找她合租,但后来看她对此事耿耿于怀,最后还是决定找更大的房子让她也能来一起合租,结果薇晴果然还是过不了哥哥这一关。
    无话可说的薇晴只能小声的嘟囔:「又没叫你出钱……」
    「你就是想拿爸的遗產去用啊,虽然不少但也不是这样让你拿去浪费的。」黎一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现在头已经够疼了。
    薇晴有些被激怒,口气也开始变得激烈:「啊又不是拿你的那份,你那么多意见干嘛?」
    「反正就是不行。」
    黎一闭上眼,无声地表示怎么讨论结果都不会改变,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薇晴不甘被无视,继续对着黎一说:「我成年了,我可以自由运用那笔钱。」
    「你毕业找到稳定工作后我就会给你。」
    「你知道这样可以告你吗?」薇晴一时没多加思考就吐出了这句话,但下一秒她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口无遮拦,却又觉得现在道歉太丢脸,所以只是默默闭嘴。
    而这句话着实点起了黎一的怒火,但他没有像薇晴一样大吼大叫,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句「你去啊」后便站起身将猫放到床上,走进浴室盥洗准备上床睡觉。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他妈的跟妹妹像八点档一样争吵遗產的问题?告他?萧薇晴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对他说这种话?黎一边刷牙边在心里怒骂。
    黎一在愤怒的洗完澡之后就上床睡了,他甚至没有多馀的心思去担心绿光里会不会发生什么怪事,就连他已经站在他那座山庄的卧室里,看着那片鬱鬱葱葱的山林,他还是很生气。
    他一边生气还得一边安抚自己说他妹妹只是从小缺乏家庭关爱,而且刚好正是很血气方刚的年纪,自己身为她的哥哥兼最近的血亲应该要多包容她,现在教育还来得及,冷静,萧黎一,你是大人了,没事的。
    没事个屁,我真他妈委屈──这是黎一在自我安慰一番后,最终得出的结论。
    黎一决定到阳台看看瀑布来沉淀一下心情,而当他走到阳台前时,他看到了外头的长椅上有个人影,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才注意到那人影脑后绑着的一条马尾,虽然见到他并不是很开心,但也比看到一个假人出现在那好多了。
    那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背后有人靠近,回过头,朝他露出了一个比起以前显得缺乏活力的笑容并挥了挥手。
    黎一推开门正打算出去,但周衍朝了他比了个停下的手势,走到门前,边脱下自己的鞋子边说:「在屋子里吧,外面不安全。」
    周衍从来不会讲这种话,黎一感觉有异状,便问:「怎么了?」
    「你最近好像不太待在这里,都没睡对吧?这段时间情况变了很多。」周衍进屋,将门关上并锁好,然后他看向黎一,盯着他几秒后说:「你怎么了?」
    「我觉得绿光里发生的事让我有点接受不良,所以我就尽量不睡。」
    「我有猜到,不过我不是问你这个,你的脸比平常更兇了,怎么了?」周衍伸出食指,先是指了指黎一的眉头,然后是嘴角。
    黎一不是那种容易向他人吐露心声的人,只是回了简短的:「没事。」
    「你确定吗?说出来会好受一点,连作梦都要憋着吗?」
    「你找我干嘛?」黎一没有接受对方的意见,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被这么一提,周衍露出不满的表情说:「喔,对,你干嘛都不回我line?」
    「工作讯息太多,没看到。」
    黎一的通讯软体早就被各式置顶的工作群组佔领了,讯息被忽略也正常,但周衍的讯息黎一的确是故意不回的,先不说他前阵子还在砍手脚事件的阴影下,周衍每次都会先讲一堆废话才说重点,这导致黎一有点懒得去看那些讯息。
    「好吧,无所谓,我只是想跟你说我要把你家移到我家里面去。」
    「啊?」
    「你家占地不大,我可以腾出一个空间放你这整个场景。」
    「等一下,为什么?」
    「现在的希望岛很危险,假人横行,也有出现荒灵,出现了真的能让人跟死了没两样的手段,你在我那里会安全很多。」
    黎一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手一摊,一副要周衍自便的模样。
    只见周衍屏气凝神,过了几秒,他眨了眨眼,对黎一说:「好了。」
    「就这样?」
    「不然呢?还是你以为我会把整个场景从地上拔出来,然后飞到我家降落吗?」
    黎一不想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一点这样的想像,但他总觉得对方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喔──你真的这样想对不对?」周衍露出自信的微笑「你想要那种感觉的话我也可以做到喔!」
    「不用了,谢谢,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哎呀,你这样讲好像想赶我走一样。」周眼盯着黎一的脸观察了几秒,大概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然后装出难过的表情说:「为什么要赶我走?你讨厌我?」
    黎一看不出周衍的情绪,对方的情绪表现时常都很刻意,让他难以猜测,他知道周衍的表情是装的,但感觉上他好像又真的有点难过。
    「我没有。」
    「
    好啦,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想要一个人待着,不过我觉得大多情况下说出来会比较好,你要不要试试看?你可以说说看啊,我这个人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可以放心。」
    周衍的一番干话让黎一莫名有点想笑。
    「你最好是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
    「那是夸饰,意思是梦里的东西就留在梦里。」周衍原地盘腿坐下,手掌撑着下巴看着黎一,像是等着听故事的小孩,他问:「跟谁吵架了?女朋友?欸,不对,听说你没有──」
    黎一打断了周衍的碎念,给了解答:「是妹妹。」
    「喔,家人嘛,跟家人吵架我很有经验。」周衍表现出一副「问我就对了」的自信模样。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表现的这么有自信啊?黎一感到不解。
    周衍长叹了一口气,有点失落的说:「我十八年前跟儿子大吵了一架,从那之后我儿子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理我。」
    「然后呢?」
    「没有然后,他到现在还是不太理我。」
    对吵架很有经验,但对和解没有。
    「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你怎么解决家庭纷争。」
    「我道歉了,但他没有原谅我。」周衍苦笑。
    「为什么吵架?」黎一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可以吵一架后十八年都没和好,他觉得他跟薇晴应该不至于……吧。
    「我儿子是领养的,他妈妈是未婚生他,妈妈死后他生父也没有要养他,然后妈妈这边的亲戚也没有人愿意收留他,因为他妈妈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就跟他家人说小孩我来养,最后变成法定监护人填舅舅,但是实际上由我来抚养。大概就是这样的经歷,导致他很怕再被人拋弃,后来他弄坏了我的一个重要的东西,我一时生气就叫他滚出去,嗯,然后就这样了。」
    「那听起来是你的问题比较大。」听起来双方都有错,但会导致现在局面的应该还是周衍的话,毕竟他也清楚儿子的心理阴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讲出会刺激到对方的话,特别如果是对方还小的情况下伤害更大──黎一这么分析。
    「那是……」周衍无处安放的手摸了摸下顎骨,看起来想解释什么,但是纠结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说:「的确,是我的问题……欸,怎么是我在说我的故事?不是我先问你的吗?」
    「喔,我觉得我的问题应该没有那么大。」
    黎一稍微冷静下来后回想了刚刚他和妹妹吵架的情景,虽然想想还是很生气,但他有注意到薇晴一瞬间后悔又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不觉得自己会理解错误,因为萧薇晴就是一个简单好懂的死小孩。
    「所以是发生什么事了?」周衍还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黎一的脸色比以前被荒灵追杀后还难看。
    「那不重要。」
    「我都告诉你我的了。」
    「你可以拒绝啊。」
    周衍露出像是被欺骗一样委屈的表情,往后一倒直接躺在地板上,像是说着「你不讲我就不起来」
    黎一用两分的力道踢了踢周远的大腿,说:「都几岁了还躺在地上耍赖,起来。」
    「那你说我几岁?为什么不能躺地上耍赖?」
    黎一的确不知道周衍几岁,但他知道:「都可以跟儿子吵十八年的架了,是能多年轻?」
    「我不能是永远的十八岁吗?」
    光说出「永远的十八岁」这种话就给人感觉有点年纪了好吗?黎一也不打算这样呛他,因为他知道要是这样讲,周衍就有办法用其他废话接下去,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是说我上次给你传的那个绿光球的图片,你都还没回我。」
    「喔,对。」
    黎一的转移话题战术很成功,周衍想起了绿光球的事,马上从地上坐了起来,说:「那个千万不要给任何人知道喔,毕竟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把绿光结晶化带到外面的世界,我怕你被抓去做实验什么的。」
    「你也太晚讲了吧?」虽然黎一也没有打算让其他人知道。
    「哎呀,事情多嘛,难免会忘记,啊,还有,你可以把那个球给我吗?」
    「你要那个干嘛?你也要做实验。」
    「实验那么麻烦我才不干哩,就是总觉得我好像能用到,反正你留着也没用,不是吗?」
    「那你要出多少?」黎一当然是开玩笑的,那鬼东西留着对他来说的确没用。
    而黎一没想到的是,周衍听到他愿意出售绿光球居然表现的很高兴,然后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用左手比了一个五,问道:「这样可以吗?」
    「五千?」
    「你人真好,我原本想说五万。」
    黎一无法控制的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就是知道周衍很有钱,于是才说了个五千,没想到他还是被贫穷限制了想像力。
    「不,我喜欢你原本的想法,五万很好。」
    黎一还差点将「你要多少?我做给你,对了,请问你还有缺儿子吗?」脱口而出,他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但周衍的开价实在太诱人了。
    「可恶,你就只喜欢我的钱。」
    黎一微微的勾起嘴角,回嘴:「不是你的钱我也喜欢。」
    「佇遐练疯话,心情好了是不是?」
    「一点点。」
    周衍伸出手,要黎一把他从地上他起来,而当周衍的手被黎一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点子,他从地上跳了起来,但没放开黎一的手。
    「我们来试一个东西好不好?」周衍跃跃欲试地说。
    黎一感觉到似乎不太妙,立刻就说:「不好。」
    周衍不理会黎一的拒绝,兴奋地说出了那个(他自认为)令人拍案叫绝的好点子:「你能不能吸收我身上的绿光然后做成那种珠子?」
    「我不要,感觉很危险。」黎一想要把手抽走,但周衍的握力惊人,他无法挣脱。
    周衍摊开那隻空着的手,展示他的骨节分明的五指给黎一看:「一颗五万喔,好好考虑。」
    黎一考虑了三秒,妥协了,因为五万块比他月薪的一半还多。
    「那我要怎么做?」虽说黎一答应了,但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弄出他上次吸收假人的那种效果。
    「不知道耶,我先试试把我身上的能量引导到你身上……」
    周衍边说着,边试着让身体里的绿光集成一束,然后通过贴合的手掌进入对方的体内,然后他感觉到被一股力量在拉住。
    「喔,有了……欸,等一下,好像……」
    成功连结并没有让周衍高兴太久,那股扯着他力量突然狂暴的增长,疯狂地吸取他的能量,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线轴,自己的能量就像是缠在轴上丝线,被人不停地抽走,他觉得身上各处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好像身上的骨肉要被扯下那样疼痛,他想放开手,却又觉得自己身上某个重要的部分好像已经跑到对方身上了,现在肯定不能放手。
    完蛋,出事了。
    周衍心中暗叫不妙,开始抵抗那股撕扯他的力量,他试图夺回被取走的能力,于是他猛然地把进入黎一体内的能量用力拉回来,然后他好像听到黎一大喊他的名字,然后──
    然后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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