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类型的电影一般比较催泪,顾淮有点儿担心慕辞会不会过于感动而哭出来,就扭头看了他一眼。
    放映室里没有灯,电影的光映在慕辞脸上,竟然莫名有种光怪陆离的感觉。慕辞没有哭,但他居然在发抖,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陷入了什么恐惧的情绪中。
    顾淮看了一眼大屏幕,里面那小男孩正被继父抱在怀里,摸着脸说话。
    其实这镜头是很隐晦的,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顾淮拉住慕辞的手,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在如此凉快的放映厅里,慕辞额上居然渗出一层薄汗,他猛地站起身,身上的外套落了下来,他却无暇顾及,挣开顾淮的手仓皇失措的跑了出去。
    后面的观众一阵议论纷纷,顾淮心里着急,紧跟其后出去了。
    慕辞没有跑太远,他差不多是刚迈出放映厅,就像脱力一般顺着墙壁滑了下去,跌坐在地毯上。
    顾淮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一样紧紧的缩在墙角,浑身都在抖,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这眼泪流的实在太快太急了,几乎到了要把眼睛哭坏的地步。
    顾淮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理查德说过,慕辞的性格非常的敏感脆弱,特别容易受惊,甚至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围,他这样的人很容易产生应激反应。
    可刚刚在鬼屋里都没哭得这么厉害,现在不过是看了场电影,慕辞就……
    顾淮心里腾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咬了咬牙,握紧拳头一步一步的走近慕辞,不由分说的把他抱起来,将外套紧紧的裹在他身上。
    “不要!不要碰我!”他的声音凄然而短促,就像快要断了线一般。
    哽咽声从他的胸膛上沉闷的传出来,令人心惊胆战。他几乎的哭得要断了气,眼神发飘,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意识不清的状态,顾淮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这小东西会自己把自己弄死。
    顾淮不再犹豫,右手扣住慕辞的后项,毫不留情的按下去,瞬间慕辞就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压力,眼前猛然发黑,几乎没感觉到痛苦就晕了过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天空压的很低,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整条大街都笼罩在这样的沉闷之下,人们撑着伞往来行走,如同一部黑白的默片。
    顾淮将慕辞放入后座,开车驶入了朦胧的雨色之中。
    ……
    慕辞就是在一片雨声中醒过来的,他努力的睁开眼,脑袋就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无法动弹。慕辞艰难的扭了下头,月白色的窗帘撞入视野,阴郁的天色隐约透进来。
    紧接着他听见身边有人在低声说话,故意压的很沉的声音,听不真切。慕辞眼神灰散,努力的去寻找声源的方向,抬手不小心碰落了床头的水杯,啪地一声脆响。
    顾淮猛地转过头,见他醒了,便对理查德道:“你下去吧,我陪陪他。”
    心理医生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推门走了。
    顾淮走到慕辞窗前,用湿毛巾擦了擦他的眼睛,轻声问:“眼睛疼吗?刚才给你冰敷了一下,但还是可能会难受。”
    慕辞那会儿哭得几近崩溃,现在眼角一片通红,他眨了眨眼睛,还能感觉到眼皮上的酸痛。
    但慕辞摇了摇头,“没事。”
    顾淮定定的看着他。顾淮不说话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即使面无表情,眼神也会显得非常严厉。慕辞莫名的瑟缩了一下。明明顾淮没有发火,但慕辞就是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
    “好吧。”顾淮也没有拆穿慕辞的谎言,他坐到床边,给慕辞掖了掖被角,“既然身体上没有问题,那我们来谈谈电影院的事儿。”
    慕辞眸子一缩,非常逃避的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闭上了眼,“我累了……”
    “慕辞。”顾淮很严肃的叫了他的名字,“把脸露出来,我有话问你。”
    平时顾淮少有这样严肃的样子,慕辞觉得害怕,死死的抓着被子不肯露头,整个人像只鸵鸟一般躲避着。
    顾淮看了他一眼,“好吧,就这样说也行……慕辞,刚才在影院为什么那么激动?”
    “……没什么。”从被子底下传来的声音很沉很闷,慕辞不安的捏着自己的手,“真的没什么,别问了。”
    “你反应那么大,是因为你也有类似的遭遇对吗?”顾淮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和那个小男孩一样。”
    “我叫你别问了!”慕辞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掀开被子,猛地坐起身,气喘吁吁的瞪着顾淮,而顾淮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我说对了?”
    “你……”慕辞的气势无端的弱了下去,几乎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如同素白的纸人被完全淋湿,塌了下去。
    他捂着脸,喃喃自语,“你这么逼我干什么…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我求求你了,别问了,我不想说,不想说!”
    慕辞的情绪波动非常大,但还在顾淮的意料之中,他拉开慕辞的手,放进自己的宽厚的掌心中细细摩挲,“我喜欢你,爱你,所以才要管你,慕辞,你明白吗,我不希望你心里藏着淤疾,请你相信我,以后那些东西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慕辞茫然的看着他,几乎无法言语。
    顾淮很清楚此时不能心软,他必须亲手挖开慕辞深藏的伤口,将毒血狠狠的挤出来。
    第五十三章 要是早点儿遇到你就好了
    “我……”慕辞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就如同地上摔碎的水杯一般支离破碎,声若游丝,“我十四岁的时候,母妃用剪刀毁了自己的脸……”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慕辞噩梦的开始。
    十四岁的慕辞已经初现了美人的风骨,身体同时带着少年的稚嫩和成年的挺拔,骨肉匀称,非常的漂亮。
    又过了一年他长得更加像母妃了,那眉眼那嘴唇,清朗好看,都和他的母妃如出一辙。就连宫里的下人都说,小七皇子和玲妃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最开始慕辞还担心,怕自己顶着这样一张脸去给已经毁容的母妃请安,会招惹她的不快。然而玲妃还是像以前一样疼他,甚至说没了皇帝的逼迫,她似乎过得更随心了。
    只是偶尔玲妃会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但却什么也不说。
    她虽然不说,但慕辞也很快就明白这担忧是从何而来了。
    慕辞十五岁生辰那日,皇宫里照例为他举办了生辰宴,但不同寻常的是皇帝居然也来了,甚至还在宴席上喝的半醉,中途就被随行的大太监扶回乾清宫。
    这时候慕辞还浑然不觉,直到宴席将尽,大太监忽然过来传旨,召七皇子殿下觐见。
    慕辞觉得很奇怪,因为父皇从来没有单独召见过他——他天资平平,不喜朝政,并没有任何一点值得皇帝看重。
    慕辞满腹疑虑的去了,偌大的书房里只有桌上点着一盏灯,昏昏暗暗的,屋里没有人,连伺候的宫女们都被屏退到了二门之外,气氛不可谓不怪。
    他的父皇坐在桌案后面,玄色的衣袍上的龙纹威严而精致,他招手叫慕辞,“来,小七,过来。”
    慕辞谨慎走过去,正要躬身行礼,忽然一只大手横亘而来,慕辞一惊,手腕已经被抓住,被他的父皇一把拉进怀里。
    慕辞吓坏了,他惊叫了一声,挣扎着就想要跑。
    皇帝此时刚过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壮的时候,早年征战锻炼出的强健的身体此时还保持的非常好,而慕辞因为胎里不足的缘故,刚一出生就比别人单薄,十五岁的男孩硬生生的只长到了十三岁的个子。
    皇帝单手捂住他的嘴,笑着嘘了一声,“别叫,他们就在外面,会听见的。”
    慕辞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像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一般被皇帝抱在怀里,浸润在浓烈的酒气之中。
    “父皇……您,您喝醉了……”
    “谁说的,父皇清醒的很。”皇帝仔细打量着幕辞的脸,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你和她真是长得越来越像了,朕之前疏忽了你,没留神你就长这么大了。”
    这些话看似平常,甚至带着一丝温情,但从他那残暴成性的父皇口中说出来,只能让他觉得恐惧。
    慕辞敏锐的感觉到对方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后腰,他几乎要哭出来,战战兢兢的哀求:“父皇,父皇,你放开我,求求你了,你看清楚,我不是母妃,我是你儿子啊……”
    他十五岁了,别的皇子在他这个年纪房里已经有了一两个侍妾,可唯独他还是清清白白的一张纸,可现在这个情形,他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皇帝不顾幕辞的哀求和反抗,一手压制住这可怜的孩子,一手去撕他的衣服,去摸他的腰和大腿。
    慕辞挣扎不过,竟然孤注一掷的抓过桌上的长柄瓷瓶,握着瓶口在桌角上狠狠的一敲,顿时碎片四溅。
    皇帝以为自己年幼的孩子的要忤逆反抗,非但不恼,还饶有兴致的去抓他的手。
    没想到慕辞反握住瓶口,将锋利的裂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声音都在抖:“放开我…求求你,要不然,要不然我就……”
    慕辞白皙柔嫩的脖子被刺破了个小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皇帝一惊,手上的力气松了一下,慕辞趁机挣扎开来,将瓶子扔到地上,捂着流血的脖子仓皇失措的跑了出去,甚至不敢回头看皇帝一眼。
    鲜血把他的手都染红了,顺着手腕和脖项沾湿了衣裳,他一路跑回自己的寝殿,连身后的小太监的呼唤都顾不上。
    他躲到自己的被子里,整个人都蜷缩在里面。他不许下人点灯,也不许任何人进来,就那样孤独的,无助的躲在床角,整整哭了一夜。
    ……
    “我那时已经表现的非常决绝了,如果他还这样对我,我就死给他看。”
    慕辞的脸色很不好,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眼神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时至今日,将疮疤揭开的时候,他还能感受到那个少年的无助和痛楚。
    顾淮倒了杯热牛奶给他,将他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呢?”
    “我以为那就结束了,可我没想到,那只是个开端……”
    在那个晚上之后,皇帝频繁的召见慕辞,慕辞只能称病推脱,可这样到底不是长久的法子。有很多时候,即使在众人都在家宴上,他也会频频的看向慕辞,偶尔会说几句别有深意的话。
    慕辞只能硬着头皮回应。
    其实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来自父亲的关心,但彼时的大皇子却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但就算是长子,也没往那方面想过,他只是怀疑慕辞在暗地里得了皇帝的青眼和赞赏。大皇子想到,也许自己的七弟并非看上去那样单纯孱弱,说不定他很有心机,要不然如何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获得了皇帝的另眼相看?
    那时太子未立,暗涛汹涌,就在这么早的时候,大皇子就已经在心里给慕辞记下了朱红的一笔。
    当时龙袍事发,慕辞怀疑父皇是知道真相的。可谁知道他会怎么做?这个残暴的父亲也许会用自己的手段让“七皇子”死去,而慕辞会被他囚禁在暗室,承受着来自亲生父亲的蹂躏与折磨。
    “那他得逞过吗?”顾淮虽然很想现在就把那混蛋皇帝从坟墓里拽出来鞭尸,但现实中他也只能搂紧了慕辞,默默的给他安慰。
    慕辞的眼神暗了一下,“有一点儿。”
    “一点儿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做到最后过。”慕辞厌烦的扭开头,“我不想说了。”
    顾淮很清楚此时不能半途而废,既然要愈伤,就必须把所有淤血都挤干净。
    “所以他没有真的那样对过你,是吗?”
    “如果他真的做了,我会死在他面前的。”
    顾淮沉默了一下,其实就算不做到最后,皇帝也有很多办法欺负慕辞。慕辞现在的阴影那么大,那几年里估计过得并不轻松。
    “我那时非常的害怕。”慕辞说出来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甚至想要一吐为快,“但是又能跟谁说呢?他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而我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别说没有人信,就算别人信了,又有谁敢管?”
    慕辞自嘲的笑笑,“后来我遇到季云舒,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可是后来你也知道了。”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被各种人伤害。”
    “说不定是我活该呢?也许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慕辞!”顾淮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他紧紧的捏着慕辞的肩膀,沉声道:“不许这么说,我承认,你父皇,季云舒,甚至包括我,我们都是不折不扣的混蛋,但只有你,慕辞,你没错,你是无辜的。”
    慕辞诧异的看着他,顾淮长长的出了口气,低头亲了亲慕辞的额头,“以前都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曾经受过这么多的伤,我也不求你的原谅,但是以后我绝不会再重蹈复辙,我愿意护着你,照顾你,没人能伤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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