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想要将这鹰拥在怀里,只有化作青天。
    所以,他不能退。
    太子殿下收回手,朝兰时的二位兄长行礼,“两位兄长可能不知,兰时临行前,是奏请过陛下的,陛下允了她事急从权,却也明说,北境若败,要她自行谢罪。萧褚胤此次前来,与姜兰时共担,生同衾,死同穴。”
    比起做在京中苦候,孤寂无依的君上,他此生,只做陪伴在姜兰时左右的萧执玉。
    “只有我出兵,才能共担。我若安居后方,此战败,则兰时——”
    太子殿下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个死字说出口。
    五郎扶着轮椅,后退半步,与太子殿下一道望向能够抉择的姜元帅。
    五郎倒不是从此认可了太子,只是觉得,他对兰时的这一番心意,只有临到阵前,真正的见过生死还能不改才算。
    如今说什么都是虚的。
    姜家几个多多少少都生反骨,五郎的更是直接长到心里去了。
    若是太子殿下有个好歹,他宁愿一命抵一命去平息陛下的怒火,也要太子殿下去战场厮杀,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人间炼狱。
    也让他们看看太子殿下是不是能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坚定。
    姜元帅权衡良久,理智与感情不断撕扯,最终还是那一点便抵万军的兄长柔情占了上风。
    大不了他将帅印交上去保下自家一门性命,他去赔命谢罪。
    横竖已经是图穷匕见,这一战,或许会是与突厥的最后一战了,大凉兵力,可不会输!
    姜元帅将地图上那铜人拿起来,搁在太子殿下手上,声音里的托付意味重于千斤,语意悠长,“我便将兰时,托付给你了。”
    带兵多少,何时出兵,何种计策,太子殿下都安心听了姜元帅的。
    此等大事,姜元帅与五郎也不擅专,兵丁吹了号角,召集了在附近的所有将领过来。
    姜元帅将反攻一事简单叙述,得到了其余将领的一致赞同。
    李老将军近日也在琢磨此事,他第一个道:“如今归在我大凉的土地,都有四方兵力维护巡视,想那突厥绝无偷袭之力,咱们夜里集结渡河,天一亮便吹号开打,我那妹子如今正带兵自宛城出发,可安守后方,不至于被出兵时被抄了家。”
    李将军身侧竖着他的铜锤,人同兵器都是一副跃跃欲试。
    “李将军的意思是,举兵出击?”姜元帅转着杯沿,心有顾虑,若是举军渡河,恐怕会延误战机。
    太子殿下适时出声,“其实不必全军皆出,突厥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如今的兵力还不足北境军半数。”
    一众将领巡声望去,打量的目光,都落在太子殿下身上。
    李老将军心直口快,“诶呦,我原以为这世间只会有承谙这么一个齐整的衙内,没想到这位面生的郎君和承谙生得一样好看。”
    姜元帅轻咳一声,“李将军,这是太子殿下。”
    李老将军憨憨一笑,“罪过罪过,老李是个粗人,嘴上说话没过脑子,太子殿下切莫怪罪。”
    军中这些人,摞在一起都比不上半个姜承谙,也是这些年历代姜元帅都挡在前头,军中只管治军对阵,保家卫国。
    与京中扯皮往来的腌臜事都是姜家一手料理,哪怕姜元帅此时点出太子殿下的身份,李老将军也只会象征性地说上一句切莫怪罪,并未把此事放到心上。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无妨,孤的意思是,无需全军渡河,只需半数即可。”
    半数渡河,各自分散,待到夜里,可再渡一批,做出个北境兵力源源不断的架势来吓唬吓唬,突厥也能吓破胆子。
    “对阵之事,还得仰仗诸位将军,孤不置喙。但突厥兵力这事,是探子探回来的,可信。”
    他命令跟在兰时左右,护兰时周全的飞羽卫,被兰时一股脑塞到了突厥腹地,他们这一趟倒也不白去,挖出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来。
    在京中威仪无匹,生人勿近的太子殿下,在北境军中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姜元帅与五郎心知肚明,太子殿下这般,怀柔拿下北境军是假,爱屋及乌才是真。
    依着太子殿下这脾性,便是对北境军有所图,也绝不委屈自己半分。
    五郎心底膈应,这家里要再嫁进皇室一个吗?
    姜元帅心里也没舒坦到哪儿去,这天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凉女子千千万,怎么这天家这一辈又一辈的眼珠子专往他们姜府瞧?
    姜家一辈只出一女,还要全被萧氏皇族薅走不成?
    大事在前,心里有气也只能按下,那头程将军接道:“既如此,也是个办法,从前是没法子出兵,现在该是突厥还债的时候了。”
    程将军前几日听十二提过一嘴,突厥兵力不济,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拿此事开玩笑。
    诸位将军又细细推演了一番,确定无纰漏才散去整装。
    太子殿下一颗心七上八下,半分没想到自己若是出了意外该如何。
    止不住地想,兰时可要慢一点,等等他再等等他。
    火光下,太子殿下的脸贴了贴兰时冰凉的盔甲,用轻缓但正好能被兰时听清的语调说:“我说我来与兰时共担,生同衾,死同穴。”
    这辈子,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生离更无死别。
    太子殿下见兰时抬手,以为她又要故技重施,立马空出一只手来牢牢握住。
    “先锋官可怜则个,我可不想再昏过去了。”
    小心翼翼,还可怜巴巴。
    “我五哥能信你这一番说辞?我才不信。”
    兰时嘴角上扬,另一只手抚上太子殿下的脸,喃喃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罢她即刻抽手单手撑着马头,飞速在马上站起,一脚踩在马头上,借力飞身下去。
    兰时跑得头也不回,太子殿下在她身后听见她说:“我十二哥还在王城里,我得去寻他,你等我,我还有话对你说!”
    兰时吹了声哨,早被带进突厥王城的衔蝉远远奔来。
    兰时吹着哨子变了个调,“好孩子,可得给我挡住他!”
    在五郎手上只有一副懒骨头的衔蝉,自打跟了兰时,被委以重任,靠谱地很。
    响鼻一声,便嘶鸣着横在太子殿下前头,坚决不让太子殿下再进一步。
    太子殿下往左它便往左,太子殿下往右,他也往右。
    “姜兰时!你给我回来!我与你同去!”她只想不要他涉险,为何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同他一起涉险!
    从前种种,一并反噬,他与兰时,身份颠倒。
    太子殿下想下马追去,却被衔蝉一撞给撞回了原位,憋屈地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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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寻人
    阿宛啊,女子亦可做翱翔九天的鹰。
    十三领着大军赶上来时候, 太子殿下为给兰时开道,射空了箭囊里的箭。
    太子殿下已经不同那马儿较劲了, 训练有素的援军呈包抄势自太子殿下身后围了上来。
    兰时的马被十三勒住了缰绳, 他一巴掌拍在衔蝉的马头上,“兰时呢?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看似在问马,实则是在问人。
    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听不出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也并不介意十三的质问, 他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那漫天火光。
    太子殿下扯住十三的袖子, 语速飞快,“早前听闻兰时的十二哥, 承许将军手底下管着整个北境军的探子,这炸药定是他着人埋的,承谚将军可知他究竟埋了多少?”
    他在赶来的途中, 那突厥王宫便已经是炸声一片。
    至今仍不时有巨响传出,兰时迎着这热浪而去,该如何才能安然无恙?
    十三面色一变,“你说兰时到王宫里去了?”
    现下此处一片混乱,太子殿下的马再难寸进,他跳下马来随着北境军攻打的方向一同前进, “我知兰时奔赴的方位, 只是不知承许将军究竟在何处,兰时是否能与他相遇。”
    十三下意识地随着太子殿下一道走,闻言讷讷道:“我不知十二究竟打了多少暗桩在突厥王宫里,只有一次他醉酒后听他提过一嘴,若是战事起,星火便可燎原, 直把突厥炸成个火树银花来给北境军祭旗。”
    这是十二原话, 分毫不差。
    十三后脊发凉, 浑身开始冒冷汗,他颤着声音道:“怪不得一批又一批的突厥军来救火,火势还是不见减退。”
    十三与太子殿下对上视线,心中俱是一震。
    二人即刻撒开腿往宫城内跑。
    兰时一身轻甲如何抵得住火药轰炸!
    太子殿下只觉周身血气翻涌,他强自压下翻到喉咙口的腥甜,颤抖的手紧握成拳,脑子里和嘴里都不住地念叨不会的,不会有事的,兰时还有话和他说呢,一定不会有事的。
    十三同样是一脸的失魂落魄,他同胞的兄长,他心疼的小妹,今日若是在这该死的突厥王城里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宁肯背负万世骂名也要屠城戮尸!
    雕梁画栋的突厥王城,已经被一阵又一阵的火药轰炸给摧成了断壁残垣,这祸起突然,许多人来不及反应便送了性命。
    此前赶来救火突厥军艰难地清出了一条路来,可却不见有人逃出来的迹象。
    太子与十三探宫寻人的路上,并没有遇上多少人,但是遇上不少被炸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的尸首,想来是不论宫里的,还是宫外求火来的,都把命搭在这里了。
    二人越看越心惊,不敢去想他们在找寻的人也成了这般模样。
    十三远眺,朝着远处一处堪称完整的宫宇问道:“那是何处?看着倒是未受侵扰的模样。”
    太子殿下亦看向那处,“金顶红墙,那应当是突厥王的寝宫。”
    四处火光大作,金顶刺眼地很,也蹊跷地很,各处都几乎被炸成飞灰,那一宫怎能一副水火不侵的模样?
    十三与太子殿下异口同声,“就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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