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因病不视朝,近些日子众臣工的折子都是递到小畜宫,公主阅后再付交政事堂。
    名义上是阿妩一人理政,然而个中曲折,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时至初夏,殿外一株玉兰开得极好,白蓬蓬好似春雪,鹊尾炉摆在窗边,白烟却只是虚应个景,终压不过窗外花香。
    阿妩看着已不知是第几回伸向自己衣带的那只手,叹了口气,放下朱笔,回身道:“皇叔,阿妩还要批折子呢。”
    裴寂收回手,淡淡道:“你批你的折子,我自批我的,有甚么相干。”
    说罢拿了只兼毫,蘸上朱砂,在指尖试了抹色,蔚然如霞烧。
    阿妩正垂首阅奏折,她今日梳了个朝天髻,一丝发也不得垂落,露出截羊脂玉般的后颈,纤长白皙,柔脆如花茎。
    飞鸾步摇日下光转,在颈上洒了碎影,裴寂伸手一触,指尖朱砂染上玉肤,有落梅映雪之态。
    阿妩批折子的手顿了顿,只是一瞬,又动腕书下批语。
    “陛下圣——”
    一横落纸,身后人亦提笔在她颈上落下一笔。
    毫端飒飒,微凉的毫毛碾过肌肤,惊得她指尖一颤。
    她续写——
    “——躬尚安,卿勿念。”
    裴寂手中朱笔与她一同起落,一笔一画是落在纸上,却仿佛自书在身,与面前一纸心念相通,毫发挂带。
    她阅奏折,他阅她。
    “念”字一点收尾,身后人亦停了笔。
    阿妩强忍颈后痒意,道:“皇叔,你在作甚?”
    裴寂轻笑,将兼毫搁上笔山,道:“在作画。”
    他在案上纸堆中抽了张笺,往她颈上一贴,拓下个印子来,递到跟前——阿妩定睛一看,是朵梅花。
    她伸手抚了抚笺上梅花,将其搁到一边,微微笑道:“未想皇叔还有这等丹青妙手,只是……待会记得帮阿妩擦掉,给人瞧见便不好了。”
    裴寂懒懒“嗯”了一声,眉宇间升起几分躁意,只觉得颇为扫兴。抬眼又瞥见她雪颈之上朱砂盛开,一扫素日端庄清冷,妖冶之至。
    不免有几分心痒,长臂一伸,便将人环在怀中,俯身轻嗅一番,薄唇覆上去,细细啃咬。
    阿妩只得强自镇定心神,腰身被缚着,动作虽有些艰辛,却还是能够上奏折。她伸手扯过一角,奏折从纸山上滑落,坠下却生金石之声,泠然作响。
    原本只顾着啃咬她后颈的裴寂停下动作,抬首望过来。
    阿妩亦蹙眉。
    二人目光一并投向桌案——只见一枚色泽驳杂的铜钱缓缓滚落,在漆案上打了几个旋,骨碌碌一径朝案沿滚去。
    裴寂眼疾手快,立时将那枚铜钱接在掌心。
    他越过阿妩,起身拎起那本奏折,瞥了一眼——“姜去芜”三字赫然书于折上。
    姜去芜。
    三字在唇齿间辗转一番,不过数息之间,已于心中将此人杀了千百遍。
    他冷嘲道:“怎么,大梁臣工的折子,便是用来给公主传递信物的么?”
    阿妩茫然,要去抢那枚铜钱,见他紧握着拳不肯交出,无奈道:“皇叔又多心了,阿妩从未见过此物,何况……谁家的信物会是枚旧铜钱?”
    裴寂面色沉沉,难挡她软语,终是伸出手,五指张开,将那枚铜钱摊在掌心。
    阿妩小心翼翼拿起,细瞧片刻,道:“上面怎会有血迹。”
    裴寂倾身去看,果见铜钱上凝着几点干涸褐色。
    他射艺极佳,有贯虱之睛,片刻便瞧出了端倪,眸中晦色微微收敛,嗤笑一声:“这般看来,倒真是皇叔错怪阿妩了。”
    阿妩问:“这又是为何?”
    裴寂伸手拿过那枚铜钱,轻轻一掷,径直抛入案上的莲花笔洗中,几息后缕缕血色攀藤牵丝般浮上来,铜钱静沉在底。
    他走过去,捞出湿漉漉的铜钱,在姜去芜的奏折上揩了揩水迹,捏着铜钱朝向明窗,借一片光,照清方穿四字。
    风起,花树婆娑。
    他道:“阿妩错了,这可不是旧铜钱……而是新的,极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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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姜:你了不起,你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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