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如水。
    月影躺在床上,在入梦前回想近日来的种种。
    他的回忆里充满着倾瀲的身影。
    起初他对倾瀲多有不满,但在后续的相处下,不断地了解到倾瀲的过往,在配上倾瀲平时好声好气、不吵不闹的性格,越发地让他心疼。
    如果他们能尽早确立恋人关係,那他就能更正大光明地去关心倾瀲了。
    但在月影寻思一会儿后,觉得目前还是尽量少做出会妨碍到倾瀲修行的举动较为稳妥。今日的讨论已经大致了解将来要面对的敌人,也初步凝聚了备战的意识。等解决了敌人,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后,再来处理他们的爱情问题也不迟。
    而且虽然月影有思考过引诱倾瀲向他告白的方法,但他更相信以目前他与倾瀲双方对彼此皆有感觉,继续相处下去、日子久了也能水到渠成。
    翌日。
    因为已经基本谈妥了目标和釐清了现状,接下来只差在他们需要努力修炼、提升自我修为,花绍臣决定先行下山。
    倾瀲在与花绍臣道别后,独自去找穿山铁冑们修炼,月影则留在木屋中打坐。
    先前月影为了测试倾瀲,向倾瀲说过自己的修为难以突破,这句话并非谎言。
    月影能感受到自己体内其实拥有着更多的能量,但却像关闭了的水闸,那些能量被不明的力量隔绝开来,让他明明感应得到,却无法使用。
    无奈之下,月影依然只能选择乖乖打坐。
    时间邻近傍晚。
    「磅磅磅磅――」
    月影被屋外的不明噪声惊扰,退出了冥想状态。
    他透过窗户查看屋外的动静,发现不知何时起,屋外聚集了不少灵修,但因为倾瀲一早就设好的盘阵,升起的防护罩使得这些灵修靠近不了小屋,用灵技攻击阵法屏障也破不开,只能边打边骂骂咧咧的。
    稍晚之后,倾瀲一回来就见到一群挡在屋外、眼生的灵修,心里大惊。一路推开了人墙、衝向屋内。
    「屏障破开了吗?」「为什么那傢伙进得去呀?」
    见到倾瀲的举动,不少灵修质疑道。
    后知后觉,这些人此刻才发现,他们此行的目标方才根本不在屋内。
    「靠,我们刚刚在做白工?」「快快快!赶紧把这阵法给破了。」
    抱怨归抱怨,既然他们已经确定了倾瀲的位置,一点小小的波折便无法打扰他们同心协力。
    倾瀲的心有点慌,但当他一打开大门,却发现所见的场景跟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是真的不、一、样。屋内的家具摆设都消失了,变成一栋空屋。
    唯一能见的一样家具,是此时被月影坐在屁股下的椅子。
    月影淡定地说:「家具我都已经收到储物环里面了,因为不想便宜了外面的那群傢伙。」既然这个藏身之处被发现了,也就不能再住下去了。
    「你打算怎么做?」
    「啊、喔。我想一下……」
    对于门外发生的骚乱,倾瀲觉得此时不吵也不闹、静静地等待自己回来的月影莫名的可爱。但这种心情只维持个两秒,便被自己的危机意识强制压了下去。
    他可没忘了他与月影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
    倾瀲:「我们从后门离开,如果遇到阻拦就杀出去,但是不可恋战。被他们拖住,等到有金丹或大道来就晚了。」
    月影頷首表示赞同,起身,将椅子收起。两人一起衝出屋外。
    即使从后门离开,看着挡路的敌人也是里外三层。
    倾瀲和月影直接用攻击范围比较广的冰、风灵技来开路,在两人的联合下,瞬间使附近的气温降了好几度。
    见到眼前几个没被灵技放倒的灵修,倾瀲直接提剑与敌人快速交手,月影则依旧用着拳脚,人少还不需要让他拿出铁扇。
    在解决了几轮「障碍物」后,月影发现了:「他们比想像中的好对付。」虽然灵修皆是筑基期修为,但大部分都在三层以下。
    稍微一想后便知,如果不是重生会对于倾瀲的实力不够了解,那就是他们想要找到无门无派的高修为散修其实并不容易。
    得此结论,月影心情有些愉悦。
    倾瀲一边解决手边的敌人,一边回道:「人还是太多了,他们想用车轮战,消耗我们的灵力。」
    听闻,月影面色一沉,他还是大意了。即使对手实力不强,等他们都灵力耗尽后,还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月影喊道:「跟我走!」
    魔兽山脉本身就栖息着较多的魔兽,存在着很多潜在的危险和变数。倾瀲并非每个地区都熟悉过,见到天色逐渐暗下,他们两人最洽当的逃跑方向,也只能往山下而行;但是敌方也不是傻子,这种轻而一举就能推敲出来的道理,早在比较好走的下山路段设置了埋伏。
    此时,倾瀲跟随着月影绕了一大段山路后,总算将追兵甩得一个也不剩。两人正走在一条被树藤包覆的天然隧道中。
    月影:「往这条路的方向走,跟我们平常去的杨花城是反方向。」
    倾瀲:「你怎么知道这边有路的?」
    月影眨了眨眼,道:「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不是时常在山里逛吗?那些路也不是乱走的。」
    「……是我思虑不周了。」
    月影没说的是,他在走到某些地方时,会意外地出现熟悉感;因为这些奇妙的感觉,才让他发现了许多常人一看也不容易发现的小路。
    「从这边一直往下走,会看见一条河。只要再顺着河往下游走就行了。河的两旁是突出的岩壁,他们如果还待在山上,从上往下看,也看不见我们的行踪。」
    月影边走边将方向指给倾瀲看……
    「啊!」
    一不注意,就被隐藏在叶子下的树根给绊倒了,狠狠地摔了一跤。
    倾瀲见状,立刻向前,想将月影扶起,但却被月影的手势阻止。
    「等等,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让月影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倾瀲直接一个公主抱将他揽在身上。
    「倾、倾瀲!」一时间,让月影有点慌张,也有点害羞。
    「乖乖的,别动。我尽快下山找大夫。」倾瀲手边是有一些丹药,但那些都是外伤用的。
    他话一说完,便迈开脚步。
    静謐的森林中,此刻只有两人独处。月影依偎着倾瀲,近距离看着倾瀲认真的侧顏。
    在曖昧的气氛下,月影不禁问道:「倾瀲,如果我一辈子都恢復不了记忆,你要一辈子照顾我吗?」
    月影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是源于自己内心的不安。即使他能观察到种种跡象证明倾瀲喜欢沐凡,他对自己感情也都能大方地承认,并为自己所爱付诸行动,但他潜意识里还是会害怕、会怀疑,倾瀲对他的好,有几分是出于爱意,又有几分是出于责任感;毕竟,在月影还没察觉倾瀲喜欢沐凡前,他就对倾瀲有多少责任感感到质疑。
    至于倾瀲爱的人实际上是沐凡,还是月影,这个问题月影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因为他认为自己迟早会恢復记忆,左右叫哪个名字,不还都是他吗?
    「只要你愿意的话。」
    倾瀲给出的答案让月影不甚满意。他想知道倾瀲的想法,但这种回答让月影认倾瀲又把皮球踢回给自己,决定权跑到自己手上,有问跟没问一样。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月影睨了倾瀲一眼。不过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倾瀲又在认真看路,并未察觉。
    倾瀲不假思索地回道:「不是,我是认真的。」
    这个问题,不用等月影来问他自己就想过无数次。
    他接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被多少人盯上,如果你待在我身边,今后,可能都无安生之日,只能委屈地跟着我一起在逃跑的路上。」
    「所以我也很早就后悔了,不把你带在身边,你可以过得既舒适又安全。」
    如果倾瀲只是单纯地考虑自己的感情,他当然不会拒绝能与月影相伴的机会,可惜他不能这么做。
    「我已经跟花绍辰说好,等他准备好安全的容身之所,我就将你送过去。」
    这才是倾瀲主动联系花绍辰的主要目的。
    倾瀲在月影提议拿钱两清的时候拒绝了对方,是因为没人看着月影他不放心,但至于是「谁」看着,这个角色只要能换成倾瀲信任的人,即使不是他亲自待在月影身旁也无妨。
    月影轻声道:「你托着我跑太慢了,放我下来吧。」
    「你在想什么?」闻言,让倾瀲猛然一惊。
    「好奇你会不会把我扔下不管。」月影扯起嘴角,看起来有些邪恶。
    倾瀲立刻表态:「不放,绝对不放!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你丢下。」他到底是怎么给月影產生了这种错觉,让他认为自己会拋下他?
    月影赫然笑道:「不跟你开玩笑啦!放我下来。你忘了我的光灵力了吗?」
    「……!」
    「原来光灵力,连扭伤也能治啊。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治……」倾瀲话说到一半,才想起他没有给月影反应的机会,就直接将人带着跑。
    月影顺着倾瀲的话往下接。
    「因为我想看你的反应,我以为你会生气。在逃难的时候带着累赘,而且累赘还说着风凉话。」
    倾瀲无奈一笑:「你不怕我真的把你丢下?」边说,边把月影轻轻地放下。
    月影对自己扭伤的脚踝施展光灵力后,旋即俐落地起身。
    用不着调的口吻说:「顶多自己治好脚伤,分道扬鑣唄。不是有话说患难见真情。」
    但接着,月影的语气显得有些沮丧。
    「但是,我到现在还是看不出来你的内心想法。」他只能猜到倾瀲对他有感觉,不代表他就知道倾瀲对他的实际看法。
    倾瀲没有回应。
    月影见状,想着许是自己语意含糊不清,倾瀲才不知如何回答。
    他开门见山地说:「倾瀲,我是『沐凡』,对吗?」
    倾瀲:「你记起来了?」问完,立刻自行推翻了想法,沐凡的说话语气不是这样。
    月影拉起倾瀲的手,示意他们一边赶路一边说。
    「没有,我猜到的。我也只是在储物环中找到了面具,不然无需向你求证。」
    「你会讨厌我吗?毕竟有一个我行我素的主人,还拿解药当威胁。」
    倾瀲摇头:「我的毒不是你下的。」
    月影放开了倾瀲的手:「你如今照顾我,是念在往日的情分吗?」
    「过去的我不曾顾虑到你的感受,对你的朋友见死不救。你已经与我决裂,其实用不着这样照看着我。」他想借机将一些话说开,不愿意让一些旧事成为他与清瀲在未来感情路上的钉子。
    倾瀲垂眸:「你不是没记起来吗?为什么要为了这些事自责。当时有错的人是我,你什么也没做错,我却伤害了你。」
    「我当下因为傅岭旭的死对你发火,那是我因为懦弱、无能。」
    「后来我想着,既然自己都已经被正面盯上了,如果我再继续跟你有所牵扯,或许会影响到你的生命安全,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要与你做切割。」倾瀲说来感慨,他当初下足了决心才做下的行动,结果兜兜转转两人又重遇在一起。既然如今他的原意已经失去作用,这些事也理当开诚布公。
    「你现在不记得,不代表你就原谅了我。我当时不顾情面伤害了你。」不管是嘴上说出的恶言,还是打在他胸前的那两掌。
    月影见到倾瀲的愁容,此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毕竟自己没有想起过去的记忆,就算说着自己不介意,也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月影思前想后,决定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倾瀲,我想跟你待在一块,不想被独自送走。」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穿过树林,走到了河岸边。
    倾瀲望着月影被月光洒落而照亮的脸庞,决定向他坦白。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的名字取叫『月影』吗?」
    「为何?」
    倾瀲回想起自己刚与沐凡决裂后,自己的心非常的低落。
    不同于身边的人死掉时会感受到的强烈悲痛,当时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力气、灵魂像是被抽乾,缓缓的、不显踪跡的无力。
    想到傅岭旭的死,也不知道花绍辰会不会怪罪于他。前几天还是彼此认可的好友,明明花绍辰也不曾做过任何绝交的表态,现在却让倾瀲感到疏离又陌生。
    是他自己心理在作祟,是他自己的内心在主动疏远他人;主动提出要与沐凡分开也是一样,都是自找的。但一时之间,却让他有一种被世界拋弃了的感觉。
    倾瀲浑浑噩噩地走在漆黑的树林间。
    他知道自己或许病了,却没有疯。所以才能每每经歷一些糟心事后都能调整心态,计划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然后继续获得更大的失落感。
    他因为没有疯,他的意识清楚,所以他才会如此地痛苦。
    但一路走来,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好似徘徊在世界上的游魂,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等到倾瀲突然被一阵冰凉的触感刺激,才发现自己一隻脚已经浸湿在了湖水里。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名字的字意,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的根源。
    扑通一声,纵身跳入湖之中。
    夜晚的湖水非常黯淡,全身都浸染在湖水中的倾瀲,就像来到一片浑沌的世界。这样的景色,与他的内心一样,空虚。
    或许也正因为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完美契合心境的场景使他内心的情感突然爆发。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觉得自己很孤单。
    他既希望着有人来拯救他,但同时又害怕着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会从自己眼前消失。因为见过希望后的绝望,才是真的绝望。
    悲伤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完美地融进了湖水之中。没有依靠的他,连哭泣的时候也习惯了喑哑无声。
    他的难过只有他自己知晓。
    等到倾瀲稍微脱离了悲伤的情绪,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水中不断地下沉,只因觉醒圣龙族血脉的他,待在水中就有如待在地面上毫无阻碍,自己才没这么快察觉。
    随着四周的景色越发的黑暗,倾瀲突然渴望能找到慰藉自己心灵的光芒。他开始奋力地向上游去,向着上方唯一的光点游去。
    当他靠近光源处伸手一抓,才发现自己已经上浮到了水面,而自己所追寻的亮光,已经在他的指间流逝,落回了不断震盪的水波之中。
    「虽然沐凡的形象的确有如月色般朦胧,我时常搞不清他的意图,先前也不知道他的长相,但并非是这个原因。」
    倾瀲说着,更加靠向水边,伸手出碰冰凉的河水。此时水面上还泛着粼粼波光。
    「我在与沐凡的相处中能够察觉,他应该是我高攀不可的存在,但他却像是映照在水面的月影般,离我是那么的近,就在我触手可及之处。」
    倾瀲转身,看向月影。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无法真正的拥有。」水中捞月,痴心妄想。他心中的光,不曾属于他。
    明明是一句在其他时刻足以让月影心动的话语,但此刻的他在见到了倾瀲眼神中的哀愁后,顿时五味杂陈。
    倾瀲向着月影走去,用另一隻未触碰河水的手轻抚着月影的脸庞。
    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如果连你都遭遇不测,我会没有勇气可以活下去。」
    「所以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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