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之夜,霍深川照例潜进老弟的书房,寻求梦的灵感。他双眼闪着光,坐在摆满了书的落地书柜旁,就着线条简洁的台灯散发的温暖光线,读一本晦涩冰冷的医学玄书。单人沙发真的有些旧了,那原是父亲书房的老物件儿,但弟弟偏说它极其舒适,便就求着父亲割爱了。
    困意渐渐爬满周身,他意识到了,便用手掌抚了抚下巴,眉宇间的“川”字也更加清晰了。抵抗了几分钟后,他清醒了许多,手指尖优雅地滑过书页,品读那些探索和影响生命的刻板而冷静的文字,想尽力从中获得些什么。然而照例,他觉得一无所获。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他真切感受到了内心的安宁。安宁归安宁,但是终究无法找出他想索要的答案。意识到这些之后,他合上了那本书,回到现实,露出感慨万千的神色。
    刚好桌面上有一盒烟,他随即点上一支,冲着满柜子玄书缓缓吐纳烟气。
    “您……又失眠了?”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霍笙箫观望着他,轻声说,“您看起来有些憔悴。”
    川王挑了挑浓密的眉,把烟蒂摁熄在烟灰缸里,招手示意大侄子坐过来,笙箫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照办了。
    “你呢?也失眠了?”
    “是的。”
    川王瞥了眼微微颔首的笙箫,笑着嘲讽道,“正是没心没肺的年纪,有什么可失眠的?”
    “您的助理好严厉,原以为‘带带我’只是走走形式,没想到他好认真,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是我让尹袅别走形式,认真教导你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倒还好意思叫苦喊累的。”
    笙箫抬起头来,清澈的大眼睛对着大伯忽闪,“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深川白了他一眼,“谁天生是?!”
    “您。”眉清目秀的小伙子顽皮一笑。这笑容像一道驱散阴霾的日光,令观者心情霍然晴朗。
    “无论你怎么添油抹蜜,在我这里都没用。”观者的确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笙箫耸耸肩,“猜到了。”然后慢慢摇头苦笑。
    “那么回房睡吧。”深川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准备点燃。
    “这么晚了,您别抽烟了。”笙箫轻声劝慰。
    “你还敢管我?”烟被点燃,烟气扑了笙箫一脸。
    “只是劝您。”
    “小崽子而已,有什么劝人的智慧和底气?!”
    笙箫举起双臂,“我错了。”
    两个人就此沉默,一个默默吸烟,一个默默吸二手烟。
    “我爹——”待深川将第二根烟掐灭,笙箫才再度开口,“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这个干嘛?”深川抽动鼻翼,打了个哈欠。
    “就是好奇。”笙箫低着头回复,双手叠放在膝盖上。
    “他嘛——”深川抚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怎么说呢?是个不合群的怪人,当然,在某些方面,也是个天才。”他的目光停留在侄子的手上,“你这双手……倒是很像他。”
    “是吗?”笙箫搓了搓手,“我没有仔细观察过爹的手。”
    “总体来说,他还是很优秀的。你小子比不上他,不,是差远了。”深川起身,缓和了一下语气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别想太多,去睡吧。”说罢便离开了深让的书房。
    笙箫愣了片刻,随即走去门边,小心翼翼地朝廊上探看,猛地发现大伯正回身望着他,目光锐利得有些刺眼。
    “臭小子。”深川嘟囔着移开目光,继续走他的路,气宇轩昂,得胜一般。
    您也是个怪人呀。笙箫会心一笑。
    “又失眠了?”回到卧房,川王免不了被太太审问。
    “睡吧,趁现在我开始困了。”他迅速躺到床上,顺势摇了摇倚坐在床头、表情不佳的太太的手臂。
    秦悠琴只得缓缓躺下,侧着身子去看仰卧在旁的丈夫的脸庞。“听说邱家贵客今早离开了。”她尽力稳住声音掀开一个敏感话题。
    “都说困了……你还扯没用的八卦。”川王闭上眼睛,发起牢骚来。
    “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失眠的吗?”她忍无可忍地继续审问,精致的五官随情绪的起伏而扭曲起来,川王冷不丁一瞧,脱口就说,“琴儿,你别这样啊,表情有点儿可怕。”
    “爱之深,恨之切……我也控制不了自己。”这一夜,她毫无妥协的意思,“所以就跟我说说清楚吧,我有资格听你句实话的。”
    “谁又跟丈母娘嚼什么了,以至于你大半夜的来逼我审我?”
    “别说没用的。”
    “那睡吧。”语调是极其低沉、严肃的。
    悠琴愣了几秒,相伴多年,她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征兆,但还是咬紧牙关说,“也好,我会去问深让的。”川王没有回复什么。床榻之上,夫妻之间,他也不能太绝情或者霸道。于是,彼此冷静了几分钟后,便相继踏入梦里了。
    清晨,霍家的早餐桌面依然其乐融融,虽然昨夜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在当事人的表情里寻不到蛛丝马迹。
    “昨晚我睡得不太踏实,早上起来觉得浑身难受,”霍青州忽而开口,对着长子下达命令,“吃完饭别急着上班,帮我按两下吧。”
    准是又要单独审讯我。霍深川咽下肉质鲜嫩的牛柳,恭敬地说,“好的。”我倒要看看是谁透露了什么给老爷子,然后酌情找那些个王八蛋算账。
    想到此处,他也就舒爽畅快起来,随即叉了一块色泽鲜艳的芦笋,放到太太面前的一个碟子里,微笑着说,“这个好吃。”太太毫无办法,只得配合着吃了一口,因心里有火气,自然吃不出什么好滋味来。但在满屋子姓霍的男人面前,太太还是要尽力表演一番和谐幸福。这需要相当的技巧,如同在黑夜里,一只猫沿着斜度极陡的屋檐翻进狭小的窗户。遗憾的是,她不是灵巧的猫。“我饱了。诸位慢用。”在丈夫再次往自己的碟子里添一块葱香脆皮的鱼肉时,她领着孩子,起身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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