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便是前朝,前前朝都闻所未闻。
    皇帝斩杀自己的女儿,不设帷帐,还要众人悉数围观。
    清早,菜市口前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人群中不少议论和看热闹的,便在囚车出现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
    “你还我女儿的命!”
    菜叶子,烂萝卜劈头盖脸砸去。
    伤心欲绝的老妇推着戍卫的官兵便要往前冲,她刚起头,陆续又有几波人大声喊叫,像是忽然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你还我们孩子的命啊!”
    “草菅人命的公主,死有余辜!”
    “该凌迟处死!”
    “我们可怜的孩子,做错了什么,被你这般折磨,宫女不是人吗?”
    怨声载道,沸腾如火。
    崔远捏了捏眉心,着实觉得头疼不已。
    窦玄瞟他一眼,与杨文叔使了个眼色,“崔兄,也不知该恭喜还是劝你节哀。”
    杨文叔附和:“我瞧着崔兄是死里逃生的表情,你看他后脊梁,衣裳都湿透了。”
    四月天,冷风直往衣服里钻。
    崔远笑不出来,想当初太子在朝堂公然给他和公主赐婚,当时他便觉得天塌了,浑浑噩噩回了家。
    连他爹都唉声叹气,便是尚公主又如何,这位公主的名声实在臭不可闻。
    崔远甚至收拾了行囊,准备逃跑,但转念一想,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跑了,家人跑得了吗?
    依着太子和公主的秉性,少不得要牵连他们。
    他战战兢兢等了好久,忽然等来陛下掌政的消息。
    那日在朝堂看见久违的陛下临朝,犹如开了天光,他脑子一下亮堂了。
    继而便是定公主的罪,判斩刑。
    一路下来恍若做梦。
    崔大人和崔夫人偷偷去庙里烧香还愿,据说添了不少香油钱,临了回家,又嘱咐崔远不要喜形于色,便是再高兴也要收着。
    便是他们不嘱咐,崔远也断然笑不出来。
    顾香君累了,嚎不动了,麻布堵的她嘴巴胀疼。
    她披头散发被摁在地上,妄图起来挣扎,想从人群中找到顾云慕,可是没有。
    她看见了崔远,眼珠一下滚圆。
    不知怎的,又骤然低下头去。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宣斩,刽子手往那雪亮的刀刃喷了口酒,试了试锋利程度,他斩了那么多人,高官也都斩过,唯独公主,还是头一遭,自然也是有些担心和害怕。
    两人摁住顾香君的肩膀,将那脑袋横出铡刀,这一瞬,无数往昔铺天盖地涌来。
    那时在齐州,她那么小,父亲母亲抱着她,叫她三娘,她记得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她偎在里面,双手挂住母亲的颈子,母亲很累。
    大哥便将她抱了过去,大哥的怀抱和母亲不一样,大哥很结实很健壮,就像父亲。
    他把自己举得很高,抛到半空又稳稳接住。
    每一次,当她提心吊胆以为会摔死的时候,大哥总会接住她。
    就像往后的日子,她犯了什么错,大哥都能给她找补回来。
    为什么这一次不行。
    她不明白,眼珠子拼命向上翻起,却见那明晃晃的大刀犹如巨峰倒塌,朝着她势如破竹般逼来。
    她闭了眼。
    大哥再也接不住了。
    血溅开,洒了满地。
    刽子手的刀上热气腾腾。
    人群中爆出叫好声,此起彼伏,声声不歇。
    顾辅成借太子妃被杀一事,彻底奠定了在百官和百姓嘴里的口碑,便是太子妃的父亲襄平侯,亦对此事没有二话。
    他要辞官,顾辅成再三挽留,襄平侯最终领了闲职,便在翰林院行走。
    或许是为了彰显英明,顾辅成为崔远重新赐婚,女方是襄平侯弟弟的嫡幼女,如此,也算得上高攀的婚事,
    经由公主风波,朝中官员在悄无声息中再度洗牌。
    因为太子的失势,顾辅成手段冷厉地除去他的幕僚,转而提拔新科进士,短时间内文官满营。
    武将则由王楚良一派彻底顶了顾云慕的自上而下重要职缺。
    .....
    灵州
    邵明姮是在翌日醒来的,睁开眼便看见秋香色的帐顶,鼻间嗅到淡淡的花香,很是陌生。
    她坐起来,头还是很晕。
    听到响动,圆桌旁的人噌的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掀开帘帐,惊喜道:“你可算醒了。”
    “嫂嫂?”邵明姮坐不起来,像有一群东西在面前打晃,她平躺在床上,被刘灵拉住手,“我这是在哪?”
    “灵州,我家。”刘灵坐在床沿,对她改的称呼很是满意,“你睡了好几日了,今日再不醒,我便真的要发急了。”
    邵明姮想起昏睡前,顾云庭撒的迷药,她忙攥住刘灵的手,急急问道:“他人呢,还好吗?”
    刘灵回道:“二表哥没死,被大表哥的人救回京城了。”
    邵明姮稍稍松了口气,复又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怔愣着问:“没死,那他伤在哪了?”
    刘灵倒吸一口气,正巧邵怀安听见说话声,从外进来。
    “阿姮,起来喝点稀粥。”他与刘灵看了眼,刘灵忙起身,握着他手臂小声道,“那我先出去了。”
    邵怀安抱了抱她,刘灵欢快的亲在他脸上。
    “回去睡会儿,这里有我。”
    “好。”
    两人交接完,邵怀安从内合上门。
    邵明姮察觉出不妥:“哥哥,他怎么了?”
    “小饼说,他亲眼看着太子的人将顾二郎的腿射断了...”
    邵明姮眼前一黑,只觉浑身陷在冰冷的雪地,她想爬起来,却觉得四肢无力,像个废物一般。
    难受的情绪不断堆积,让她眼眶酸胀,泪水从眼角一颗颗滚落。
    邵怀安跟着难受,拿帕子给她擦去,安慰:“阿姮,他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邵明姮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许久,点点头:“嗯,他活着便行。”
    邵怀安喂她吃了碗稀粥,便去外头收拾住处。
    灵州地界宽广,国公府的住处尤其阔绰,一眼看不到头,虽与京城景色不同,也不如京里房屋那般奢华繁重,但是胜在大气。
    远眺过去,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舒适感。
    没几日,邵明姮便可以下地行走。
    刘灵找出自己的几身衣裳,托腮看着她换上,忍不住说道:“当初我娘给我做这些衣裳时,我就觉得浑不自在,就像偷穿了旁人的衣裳,怎么都不得劲儿。
    现下你穿着,我才知道为什么,什么人穿什么衣服,我就适合这种窄袖短裙的,行走方便,打架也方便。”
    邵明姮笑,两人一道儿出了门,一阵风出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刘灵心直口快,一边给她拢紧衣裳一边抱怨:“二表哥真是,给你下药便下药,也不知掌握好剂量,药下的猛了,是会伤身子的。
    这都五月了,你连这种风都受不住,他...”
    她急急闭了嘴,也不敢看邵明姮,搀着她手臂径直往外走。
    除去醒来那日,邵明姮问过顾云庭的事,往后便再也没提过。
    他们起初很放心,后来便有些不安。
    顾云庭无论如何在阿姮心里也该有点分量的,断然不应只字片语都没有,仿佛生命中没有这么个人。
    刘灵狐疑着,不提防前头窜出个人,抬手就要敲她额头。
    刘灵矮身下去,一记扫堂腿,那人嘿嘿笑着,反手揪住她的后领子,将人轻而易举抓起来。
    刘灵握拳,手肘猛地朝后一捣,便听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阿灵,你要你哥断子绝孙啊!”
    作者有话说:
    天灵盖要鼓了o(╥﹏╥)o
    第110章
    ◎二郎,你是个疯子◎
    来人束金冠, 着宝蓝色对襟翻领胡服,宽肩窄腰,浓眉大眼, 看起来很是爽朗,他捂着小腹,一手朝刘灵指来,喋喋不休道。
    “阿灵,你是要毁你哥哥的姻缘,是不是?”
    此人正是国公爷长子,刘灵的亲哥哥,刘朔。
    乍一看去, 两人长得很像,尤其那双眼睛,明亮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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