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立于权利之巅多年,自认为城府无人能及的帝王,生平第一次,彻底失去了平常心。
    他转身,一把拔出挂在寝殿床头的长剑,箭尖直指徐惊墨眉心:“竖子小儿,你当真以为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吗?你是安王府的暗探,与安王那逆贼勾结往来,借故拜到司徒胜的门下,试图混淆视听,对朕图谋不轨不是?”
    司徒胜此时也整个都是懵的。
    徐惊墨之前会常去安王府,这事儿主动跟他坦诚过,说的是可怜甘昶霖那个儿子,想去看孩子的,司徒胜也观察过,他每次去安王府,的确都只是去看孩子,与秦照夫妻几乎没什么来往。
    而保险起见,趁着给皇帝请平安脉的时机,他也主动当闲聊,在皇帝面前报备过,就唯恐皇帝误会,要牵连到他。
    而现在,他也后知后觉——
    皇帝扣了这么大个罪名给徐惊墨,顺便带着他来,八成是要拿他当现成的人证的,要他出面指证徐惊墨与安王府勾结。
    这时候,一个喜欢的后生晚辈算什么?还是自己的命更要紧!
    司徒胜当即回头,半吓半劝的冲着徐惊墨低吼:“你休得放肆,你与安王府暗中来往一事,我早就禀报了陛下知晓,陛下慧眼如炬,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认罪求得陛下网开一面?”
    沈阅虽然知道皇帝叫她来必定是要倒打一耙,栽个谋逆的罪名给安王府,可她却是当真害怕连累到徐惊墨,刚要站出来说话,就看少年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然后就笑了。
    他只看了司徒胜一眼,然后就又重新仰起头,将视线移给了皇帝:“司徒大人只给您说了这些吗?难道他没告诉您,之前他进献给陛下的养生药丸中很多都是出自微臣之手?”
    皇帝听得一愣。
    他的平安脉,包括平时有个头疼发热的小毛病,都是司徒胜看的,谨慎起见,绝不会过第二个人的手拿药方或者现成的药丸服用,而且他今天只是抓着徐惊墨与安王府之间的走动做引子,却当真没觉得徐惊墨会真的是和安王府勾结了。
    徐惊墨此言一出,司徒胜和皇帝都不约而同的心上一抖。
    尤其皇帝,他握着长剑的手都抖了一下。
    而徐惊墨精准偏头避开了他的剑锋。
    他依旧是跪着的,看上去纯良无害,毫无攻击力,然后趁着皇帝失神,抬手右手中指点在皇帝剑尖上。
    手指刺破,一滴血水在他指尖聚集。
    但是很神奇的是,血珠并未滴落,却在他指尖汇聚成一个仿佛实体一般的红色小球。
    皇帝被这场景惊得脚下不由后退一步。
    司徒胜也骇然张着嘴,瞪大了眼睛。
    徐惊墨这才又含笑瞥了旁边吓到失语的司徒胜一眼,继续道:“司徒大人难道也没予您说,我早就在您身上下了蛊。是致命的毒蛊,只要我捏碎手中这只母蛊,皇帝陛下您……应该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皇帝不相信他这妖言惑众之语,可是立在少年指尖红的刺目却根本不坠的那滴血太诡异了,诡异到叫他心生恐惧,不信都不行。
    他强撑着气势,霍得扭头看向立在旁侧的沈阅,怒喝:“你与安王果然都是乱臣贼子,图谋不轨!”
    可是沈阅嫁给秦照才是今年的事,徐惊墨进太医院,却要更早。
    但是除了把他们联系绑在一起,皇帝也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是值得徐惊墨处心积虑蛰伏到太医院,并且还有胆量诡计弑君的。
    沈阅也是眉头紧蹙,掩饰不住惊骇表情的死盯着徐惊墨。
    别说皇帝想不通,她也想不通更想不到……
    所以,徐惊墨进太医院的真实目的,竟然就是为了弑君吗?
    但他如若早就对皇帝下了蛊,又为什么不早一点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而非要等到人落到皇帝手里之后?
    所以,这只是他虚张声势,吓唬皇帝的伎俩吗?
    沈阅一时间也思绪混乱,徐惊墨却站了起来。
    他身量本就比皇帝高,跪着的时候,皇帝都感受不到自身的优越感,现在对方站起来,他从一个几乎仰视的角度,竟是破天荒的有种成了跳梁小丑一般的滑稽感。
    少年干净的脸上却露出失望的神色,就着他方才的话茬道:“陛下真的从来就没认出我吗?”
    见着皇帝面露狐疑,他又遗憾叹气:“我该算您的故人之子的,多年之前,您与我父亲还曾把酒言欢,好不快活的。”
    皇帝脑中开始搜肠刮肚的回忆,他是不是哪个遭遇了灭门之祸的朝臣家族的余孽。
    可是他这么惊才绝艳的一张脸,若是故人,应该很好认的,皇帝却当真没有任何的印象。
    徐惊墨自然也不指望他回答,然后就又继续旁若无人的笑了:“不过您认不出来也不怪您,毕竟样貌上我随我生母更多一些,可是您不该忘记啊,虽然我那不成器的父亲贪花好色,死有余辜,可当年若非你朝献美,祸乱了大晟朝纲……今日也没有您高坐明堂,这番繁华锦绣的日子。”
    话到这里,皇帝还不及变脸,他却突然轻描淡写捏碎了指尖那滴血。
    沈阅脑中也是如遭雷击,她突然依稀记得与常芸闲聊时曾经提过,曾经的那位大晟国君好美色,他的原配皇后就曾是大晟的第一美人,而那位皇后……
    依稀就是姓徐的。
    林如喜眼看皇帝抱着头,神情扭曲痛苦的缓缓倒下,也突然反应过来,抖着手指向徐惊墨,颤巍巍道:“你……你是宇文平川的儿子,你是大晟的细作!”
    司徒胜算是众人中受到冲击最小的,这时候趁乱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徐惊墨却是目色一厉,足尖挑起皇帝掉在地上的宝剑。
    回身,劈砍,一剑将他砍倒在血泊当中。
    鲜血飞溅,弄脏了少年那张漂亮干净的面孔。
    “来……”林如喜被这鲜血猛然惊醒,也是扯开嗓子呼救的同时就拔腿要往外跑。
    沈阅来不及多想,一把抄起身边架子上摆放装饰的一个大瓷罐,用尽全力砸在他脑后。
    林如喜应声扑倒在地。
    这动静,自然还是惊动了殿外守着的那几个侍卫。
    下一刻,徐惊墨已经冲到门口,在那几个侍卫破门而入时,一大把迷药撒过去,众人就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
    他喘息着,片刻之后再回首,正与沈阅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150章 恩怨
    徐惊墨的这个真实的身世来历, 属实完全出乎沈阅意料之外了。
    她和秦照私下也不是没有过猜测,怀疑他精通蛊术,会不会是大晟方面的来人。
    但她却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他居然会是当初因为一己私欲带走了她的母亲, 并且害她母亲走上绝路的元凶、曾经的那位大晟国主宇文平川的儿子。
    此时沈阅才恍然大悟……
    实则是怪她太迟钝, 曾经少年模棱两可讲述的有关自己的家世来历, 细究起来其实都是对得上的,竟也没有一句是假话。
    所以,单就着徐惊墨这个身份,严格说来,他二人算是宿敌了。
    只是这一刻——
    他二人共同面对着一个弑君的重罪, 沈阅虽然未雨绸缪, 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保命符, 可是徐惊墨不能暴露, 一旦叫他们安王府与大晟皇族一起绑上阴谋弑君这个罪名,秦照, 她, 以及他们整个闻氏一族就都要遗臭万年,再翻不了身了。
    这次哄骗了秦照离京,她也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 她可以死, 闻家的人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全部护住了, 但死也必须是要清清白白的死, 更不能拖秦照的后腿。
    所以,短暂的对视之后, 她直接无视手里拎着长剑的少年, 快跑过去, 拼尽全力先将倒在门槛儿上的一个侍卫搬进来,然后第一时间掩上了殿门。
    做完这一切,她已心跳如擂鼓。
    再次转身去看徐惊墨。
    少年面上虽然没有露出太过激烈的情绪来,但是不难看出,他毕竟也是年纪不大,阅历尚浅的,这样一时冲动在皇帝寝宫里贸然对皇帝下了手……
    虽然出手时,果决干脆,到了此刻也依旧不会迟疑后悔,但他明显呼吸有些急促,内心深处也是很有几分慌乱无措的。
    看着沈阅拼命掩饰这个压根就不可能掩盖住的杀人现场的举动,他更是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而沈阅此刻面对他时,更是心情矛盾又复杂。
    但是她尽量摒弃杂念,只是又跑过去检查了皇帝的状况。
    皇帝抱着自己的脑袋,以一个虾米一样怪异的姿势蜷缩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人却已然失去了神志。
    沈阅大着胆子拉开他手臂,去试他鼻息,却发现他还有呼吸。
    她于是再次转头去问徐惊墨:“他这样子,以后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你真给他下蛊了?”
    徐惊墨愣了半晌,这会儿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知道院子里这会儿也没有人了,但沈阅依旧做贼心虚,压着声音喊他:“问你话呢,光是这皇宫之内就有重重关卡守卫,我们跑不出去的,就算侥幸能混出去,整个京城最近也围困的跟铁桶一般,也还是逃不掉。你的身份尤其不能暴露,现在但凡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醒过来道出了实情,咱们所要遭受的全都是灭顶之灾。”
    徐惊墨听她提及自己身世,脑子这才重新冷静清醒下来,知道她真正关心和想要保护的其实都跟自己这个人没什么关系。
    不过么……
    他俩之间虽是有些来往,确实也不到以命相托的那种交情。
    他倒是心平气和,只是看着她焦急的神色,还是问出了那个在舌尖上萦绕已久,十分难以启齿的问题:“你难道不恨我吗?或者说……你难道不想趁火打劫,就此杀了我?”
    ……
    约莫半刻钟以后,沈阅就再次推开殿门站在了阳光下。
    她身上依旧是来时那身光鲜亮丽的装扮,自殿内走出,反手又从容将殿门合上,然后款步走进院子,绕过影壁,站在了承乾宫大门口的台阶上。
    这宫里的另一批不在皇帝近前服侍的侍卫,以及日常服侍的宫人,此刻都等在外面,因为她来时几乎等同于是被皇帝的亲卫押解,此刻见她孤身出来,侍卫立刻警惕的上前阻拦。
    本来正在无聊交头接耳的宫人也都立刻噤声,不约而同,神情戒备望向了她。
    沈阅却是面不改色,站在那里就不动了,只对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侍卫统领道:“马上去东宫请一下太子殿下,陛下有急事寻他。”
    虽然由她出来传话,这很奇怪,但是院子里是有八名高手听候皇帝差遣的,除此之外皇帝身边还有林总管和司徒太医他们伴驾,尤其这宫苑深深的,她人在这里也跑不掉……
    侍卫也没多想,见她说完话就转身又进了院子,便也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思,赶紧派人去东宫叫秦绪。
    秦绪那边,也才刚回去找那个小宫女重新询问了昨夜永和宫里事发的细节,饭都没顾上吃一口,就又得了宫里传召,连忙又折回了回来。
    只是与他异曲同工,听闻了坊间流言又刚好听说一大早沈阅被皇帝叫人带走的消息,贺太后也意识到了皇帝是要做什么,连忙也马不停蹄朝这边赶。
    双方几乎走了个面对面,正好在承乾宫外撞上。
    秦绪眼神里的不耐与仇视虽然不能完全掩藏,但至少人前的体面还是能做到的,规规矩矩给太后躬身作揖:“皇祖母怎么也过来了,孙儿一大早过来见过父皇,他还没醒呢。”
    贺太后确实与他接触不多,谈不上什么祖孙情,可是看在亲儿子的份上,好歹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怜惜,不怎么爱管他的事。
    现如今……
    她面色冷淡,率先抬脚往里走:“那你可能是消息滞后了,他都传了安王妃过来面见了,那就必是清醒了。”
    秦绪尚不知晓这一茬儿,得知他父皇把沈阅带过来了,心下先是本能的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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