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儿怔了一下,竟是立马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冲着霁云福身道:
    “这位就是云姐姐吗,妹妹香玉有礼了。”
    霁云一眼瞥过去,正好看到女孩头上那支九珠凤钗,却正是自己去年岁末时托人给小姑姑带去的,神情顿时也是一冷——看女孩长相,和那周氏极为肖似,分明是周氏所出,却怎么竟敢佩戴姑姑的东西?
    那女孩被霁云一眼扫来,只觉心里发寒,本想撒着娇求了霁云让自己娘起来,这会儿却不敢再说半句话,便是那朵柔媚至极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狼狈模样。
    霁云也不理她,依旧搀了容清莲的手:“早听爹爹说,小姑姑近日要回府省亲,祖母和大姑姑也是念叨的紧。这会儿终于到了,实是咱们阖府的一大喜事,姑母莫要难过,咱们一家子团圆,该欢喜才是。”
    容清莲这才抹了泪,哽咽着连连点头:
    “正是,正是,姑姑只是太高兴了。”
    容清菲本要提点妹子几句,看妹子这个样子,却又不由叹气,这么个土性人,怪不得受人欺负,也不知将来可要怎么着才好。
    几人一路说着往里而去,却没有人搭理那周氏母子四人。
    周氏起也不是,跪也不是,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愤愤然起身,派了仆妇和容清莲说身体有些不舒服,然后便径直领了那三个孩子和几个下人扬长而去。
    听了下人的回禀,容清菲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一下上来了——
    这哪里是妾侍,分明就是祖宗,竟是敢在容府面前来这一套!当下便要命人把那几人给绑了回来,却被霁云拦住,淡淡道:
    “姑母莫恼,那些没眼色的东西,哪里值得您动气?她要走自便走即可,有什么要紧?只莫要再回来就好。”
    容清菲听得霁云话里有话,不由有些疑惑。
    那边霁云已经对旁边侍立的仆妇吩咐道:
    “派人去后安街武府传话给容福,就说我的话,那些器具什物都退回去吧,还有送去的仆人并打扫的杂役也一并带回来——”
    却是武家在后安街的那处宅子,本是一直空着的,霁云听爹爹说小姑姑要回来了,就忙派了容福过去,想着姑姑回来之前好好修葺一番,再置办些家具,省的到时候再手忙脚乱。没想到那周氏却来了这么一出。
    容清菲一听就乐了——还是侄女儿这个下马威好,很快那贱人就会明白,武家的富贵可不是凭空大风刮来的,若没有容家,武家屁都不是!
    周氏哪里知道这些,一出了容府,便愤愤然上了自家马车,气的不住抹泪。
    “夫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旁边的仆妇小心翼翼道。
    周氏狠狠的啐了一口:“自是要回后安街的府里,你说要去哪里!”
    听夫君的意思,府中正在修缮,现在应该已经是好了的。
    那仆妇不敢再说,诺诺的应了,小声的告诉了车夫,一行人便神情沮丧的往后安街武府而来。
    刚来至街口,恰好和几辆拉着漂亮家具的骡车走了个碰头,香玉探头瞧见,一下看直了眼,扯了扯周氏的衣襟道:
    “娘亲,您瞧那家具好生漂亮,全是咱们在赣南时没见过的式样呢。”
    周氏瞧着也是两眼发光,喃喃道:
    “等你爹回来了,咱们央告他也买些这样的家具来。”
    等骡车过去,车夫这才赶着车子跟了上去,只是走不了多久,车子却又停下。
    周氏本就很是劳乏,又想到容清莲这会儿在容府不定用着什么山珍海味呢,愈发恼火,对前面车夫斥责道:
    “这么磨磨蹭蹭做什么?照你们这般走法,何时才能到家?”
    “夫人,不是我们不走,委实是那些骡车把前面的路给堵住了。”那车夫有些委屈道。
    路被堵住了?容清莲愣了一下,对旁边的下人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那下人跑过去,很快喜气洋洋的又跑了回来:
    “启禀夫人,却是往我们府里送家具的,东西太多了,搬得慢了些。”
    “什么?”周氏顿时大喜,那么多漂亮家具竟是要往自己家送吗?喜悦之下,竟是马上下了车,“那敢情好,我先去瞧瞧,这么贵重的家具,可不要摔了才好。”
    忙忙的进了武府,却又有些心酸——院子倒也不算小,可是比起方才去的容府来,又实在差了一个天也不止。
    却在看到那些漂亮家具后,又打起了些精神,上前张罗着摆放家具。
    容福远远的瞧见,却听那仆妇下人对那女子一口一个夫人的,不由疑惑,明明这妇人模样并不是自家小姐,又算是哪门子夫人?想着许是亲戚,又把心头的疑虑给压了下去。
    眼看着还剩下最后一张漂亮的大床,不说那嗅着甚至有隐隐香气的木料,但是那上面雕工精细的富贵云纹以及栩栩如生的大朵牡丹,都无不让周氏爱极,正张罗着让人往自己房间抬,却有一匹马如飞而至。
    马上人三步并作两步来至容福面前,伏在容福耳旁说了几句什么。
    容福顿时一愣,转而寒了一张脸,叫住正抬着床的仆人:
    “把床放回去。”
    又指挥着众人把方才放进去的所有家具全都搬上了车子。
    “喂,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周氏顿时慌了手脚,忙上前拦阻。
    容福鄙夷的瞧了周氏一眼:
    “我们小姐有令,这一应家具什物,本是给姑奶奶预备的,现在姑奶奶身体有恙,要常住容府,这些东西自然还要拉回去。”
    周氏一下傻了眼:
    “给你们姑奶奶的?”
    旁边的容府仆妇早对周氏竟敢以夫人自居不满,这会儿也凉凉道:
    “那是自然,这般富贵的东西,又岂是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可以享用的,没得折了寿!”
    115谁怕谁
    刚才还满满堂堂的屋子很快变成了空空如也,甚至房间里的中堂横幅也被容福着人取下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车上一并拉了去。
    看那模样,若是可能,让工匠修缮好的房屋院子,容福都会让人恢复成原样。
    周氏气苦至极,武香玉也因为方才一眼见着就喜欢的不得了的那面漂亮铜镜被搬走而不住抹眼泪,周氏的两个儿子看到母亲和姐姐的模样,也跟着哭泣起来。
    武世仁进院子时,正看到周氏四人哭成一团的模样,不由大惊,忙快步上前: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了这般模样?是谁欺负了你们吗?”
    周氏却噗通一声跪倒,抱着武世仁的腿哭道:
    “老爷,老爷,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周氏本就娇小,虽是生了三个孩子,仍是身形窈窕,哭的这般梨花带雨,惹得武世仁顿时心痛不已,忙扶了起来,温声道:
    “阿蕙,到底怎么了?你先起来,慢慢说与为夫听。”
    又抬头冲着房间怒声道:
    “夫人,阿蕙和孩子们哭成这样,你怎么还呆在房间里?”
    听武世仁如此说,那周氏哭的更加悲伤:
    “老爷,姐姐那般高贵身份,又岂是我们娘几个这么低贱的东西可以高攀得起的?妾身瞧着,您还是给我一封休书,打发我们娘几个去了吧,也省的在这里受人羞辱。”
    受人羞辱?武世仁一愣,脸色更加不好看:
    “到底怎么回事,你与我慢慢说来。”
    周氏看武世仁动了气,这才擦了把泪道:“老爷,从嫁给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是抬不起头了,可是再怎么着,我也甘愿,只因惠儿心里,我的夫君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他们,怎么能,那般说你——”
    “他们,说我?”武世仁一下迷糊了。
    “是。”周氏流着泪点头,“咱们自小相识,你是什么样人,我岂会不知?那时你家贫寒,你却最有志气,读的一肚子的好诗书,才最终金榜题名,有了今日这般成就……”
    而这段患难之交,也是周氏最大的依仗。
    武世仁家乡本是乡居野地,邻里之间都很熟识,周氏和武世仁少年时便生了情意,奈何周家看不上武世仁,在武家上门提亲时把人给赶了出去。
    谁知武世仁负气之下进京赶考,竟是中了第十名进士,更是娶了家世显贵的容家小姐,一时成为京中新贵。
    武世仁衣锦还乡,本是想要羞辱周家一番,哪知见了周氏,几次私会,竟又旧情复燃,那周家看武世仁富贵,竟是连夜雇了顶小轿把人送到武家。容清莲又是个没主见的,武世仁不过略一哀求,便就吐了口,允了周氏进门。
    在上京时,武世仁自不敢让人知晓,放了外任,却是堂而皇之的就把周氏接了过去,甚至周氏所出的女儿,竟不过比容清莲的女儿小了不足两月罢了。
    这会儿听周氏这般说,武世仁脸一下沉了下来:
    “你是从容府回来?夫人呢?”
    “大娘这会儿不知怎么得意呢。”武香玉也拭了泪道,“爹爹不知,那容府人好生蛮横,竟说什么爹爹的富贵全是靠了他容家才得来的。娘亲气不过,就和他们辩了几句,竟就被摁着跪倒在地,更在最后,把娘亲和我还有两个弟弟全都给赶了出来,大娘她却是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我早就同爹爹说过,大娘心里,只有大姐和小弟罢了,哪有我们姐弟三个?”
    说完,竟是和周氏抱头痛哭。
    “老爷,老爷,惠儿从不曾和姐姐争过什么,怎么姐姐还是这般容不下惠儿呢?难不成,真要惠儿死了,姐姐才甘心吗?”
    “她敢!”武世仁大怒,回头对管家道,“马上套上车子去容府,把夫人接回来。”
    又柔声抚慰着周氏:
    “惠儿莫要难过,都是为夫不好,你放心,有为夫在,定不让任何人让你受委屈,待会儿你看我给你出气。”
    那周氏这才止了泪,又小声委委屈屈的说了方才容府送来家具又派人拉走一事,武世仁忙打包票:
    “你和玉儿只管去看,看中了就买回来。”说着进了房间,从容清莲的体己匣中拿出几张银票,狠了狠心又捏出两张,一并递了过去,很是慷慨道,“这是一千两银子,你们尽可以买些喜欢的东西。”
    ——那本是容清莲陪嫁的几处铺子所得的出息,只是武世仁心里,却早成了自己的东西。
    好一番抚慰,才使得周氏终于破涕为笑。
    周氏又忙张罗着给武世仁更衣,两人好一番温存后,周氏这才乘了车和香玉直奔上京最有名的家具行而去。
    “娘,你说,爹这回会如何责罚那个女人呢?”香玉抱着周氏的胳膊得意的道。
    周氏瞥了一眼女儿:“胡说什么?你爹什么时候罚过你大娘?不过是她不懂规矩了,让她抄抄女戒罢了。”
    “是。”武香玉伸了下舌头,忙点头笑道,“爹爹从不曾罚过大娘。”
    只不过,会经常让那女人抄女戒抄到手软罢了……
    “抄女戒?”霁云皱了下眉头,不解的看了一眼神情忐忑的武香兰,也是小姑姑所出的自己的嫡亲表妹。
    武香兰点头。
    在外面娘亲受了多少苦,只有自己和阿弟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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