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倾阳浓厚沉重的负罪感像潮水般蔓延过来,让谭落憋闷不已。
    她很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她完全理解池倾阳的自责,换做是她,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池倾阳苦涩地笑:“所以说,让我和他们一家过年……怎么可能?好,就算我给爷爷奶奶一个面子,乖乖去了。我妈在天有灵,你觉得她看到这一切会不会恨死我?”
    是啊,谭落也无法原谅。
    无比信任的父亲,才是最早背叛家庭的人。这要如何原谅?
    谭落实话实说:“我觉得……不原谅也没关系的,有些事,注定是没办法忘记,不用强迫自己放下。但是啊——”
    她望着池倾阳:“我觉得吧,你妈妈不可能恨你的。没有哪个爱着孩子的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活在悔恨里。”
    “她爱我吗?”池倾阳很茫然地问。
    “当然了。”
    口说无凭,谭落拿自己举例子:“我爸妈离婚的时候,他俩谁也不要我,琢磨着把我送到孤儿院。离婚后,我妈从来不和我联系。”
    池倾阳僵得动弹不得,哑然失语。
    他早有猜测,谭落很可能也是离异家庭的孩子。
    但他不曾猜到这些。
    谭落说:“你和我不同,你妈妈很想让你跟着她,她从来没有放开你的手,直到最后还想要见你。她是很爱你的。”
    “包括你父亲……其实,他也不想放开你。”
    谭落不知该不该说这一句,可这是事实。
    她横向对比了两位父亲,池天恒和谭永德有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犯了不可原谅的错。
    不同点在于,池天恒想要补救,而谭永德不知悔改。
    从这一点看,池天恒并非不可原谅。
    谭落不想这样去劝池倾阳,她认为,这应该交给池倾阳自己去判断。
    他想原谅,是他的选择,她支持。
    他不原谅,她也完全理解。
    亲情这种东西,根本不是外人能用理性去裁决的。
    池倾阳撑着额头,陷入了深深的凝思。
    谭落提醒道:“他们在等你回去,说是今天路上堵车,想早点赶回东淮。”
    池倾阳抬起眼,谭落看见他的无助和迷惘。
    他问:“你会怎么做?”
    谭落下意识咬紧了唇。
    但凡谭永德施舍她一点点父爱,哪怕是一微米、一纳米那么点,她都会完完全全原谅他,无怨无悔地等他出狱。
    她依然无法替池倾阳做选择,委婉地说:“我的话……是想要一个家的。”
    这是她面对神仙都不敢许下的奢侈愿望。
    世界上有那么多个家,却没有哪个属于她。
    池倾阳凝视谭落的桃花眼,女孩眼尾天然晕有一抹淡粉,像樱瓣揉碎了缀在那里,很甜美。
    谭落也微笑着回望他。
    她很少笑,池倾阳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很温柔,像是冬日的阳光一样暖。
    池倾阳听见一声脆响,冻住他的一层冰陡然碎裂。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遇到谭落后,他听见了许多次。
    过去,他是个走不出冬季的人。
    可现在,他已经能看见春天了。
    谭落对他笑,他便知道桃花即将盛开。
    “好……”他轻声说,“我们回家。”
    第43章 唇语
    大年二十九, 小红楼里张灯结彩,梧桐树的枝杈上缀满红色,很是喜庆。天黑以后,远方能听到烟花和爆竹燃放的声音。
    谭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往雪地上撒了把小米, 想能骗几只麻雀来陪陪她。
    三个小时前, 池倾阳跟着爷爷奶奶,坐父亲的车回东淮了。如果路上不堵车,这会儿他们差不多快到了。
    临走前,池问海拜托谭落守好小红楼,说他们大年初四回来。李淑芳告诉她, 厨房随便用, 叫她照顾好自己。
    两位老人都面带歉意, 像是无可奈何地把她一个人丢下, 有些于心不忍。
    这反而让谭落不好意思。
    她只是一个租客,房东对她这么客气, 搞得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池倾阳和父亲见了面, 自始至终,他都没和父亲说话。跟着他们去东淮过年,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池倾阳走前提醒谭落, 手机别开静音模式, 这样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 她能立刻听见。
    有他这句话, 谭落一直在期待铃声何时才能响起。
    邻居家陆陆续续开饭了,肉味和小孩子的笑声一起越过院墙, 往小红楼这边飘来。
    谭落闻着香味,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她起身回屋,给自己煮一碗泡面。
    她吃完泡面,洗干净碗,把碗搁在沥水架上。
    晚上八点多,她回到三楼的小屋,坐在书桌前写对联。
    她没忘记邻居们的委托,写完后挨家挨户地送过去,祝他们新年快乐。
    谭落带着对联出门,换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年货回来,她很高兴,这些东西够她过年吃了,又能省下一大笔饭钱。
    大年三十的早晨,她正是啃着邻居送的烧鸡当早餐。
    这天,从早上六点开始,谭落的手机一直在响。
    王翠星和爸妈去海南岛自驾游,他们放假当天开车出去,堵在半路,今天刚刚上岛。
    [王翠星:我差点以为要在船上跨年呢!]
    小星星把沿途拍的各种照片发给她看。
    然后,小星星问:[你跟池倾阳打算怎么跨年啊?]
    [谭落:他们一家回东淮了,我自己在南琊]
    [王翠星:???你其他亲戚呢???]
    [谭落:没联系]
    王翠星震惊、勃然大怒,最后破口大骂:[池倾阳居然让你一个人过年!太可恶了吧!]
    谭落习惯了一个人过年,这种孤单好过在亲戚家受气。
    她永远忘不了,谭永德刚进监狱那会儿,她在亲戚家过年。最是喜庆团圆的日子,结果她一句吉祥话都没听见,反倒被一群远亲当成谈资,冷嘲热讽轰炸了她的整个新年假期。
    如今,她和那些亲戚彻底断交,他们变成了通讯录中永远不会拨打的一串数字,沉没在手机的数据之海。
    谭落让王翠星安心度假,别为自己操心。
    她说:[我除了收不到红包,别的都挺好]
    看见这话,王翠星当即给她转了个五块二的红包。
    谭落笑呵呵收了:[回头拿这钱请你吃零食]
    没一会儿,江澈的红包也来了。
    他的红包过于豪气,是六百六十六元的转账,谭落死活不要。
    她想都不用想,江澈肯定是从王翠星那里听说了什么。
    [江澈:老池怎么能让你自己过年啊?]
    [谭落:他爸爸来接他们走的]
    [江澈:啊……你知道他家的事了?]
    [谭落:嗯,他和我说了]
    过了一会儿,江澈回:[那他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谭落免不了要多想。因为江澈知晓她父亲的事。
    露营那天,王翠星听了她无中生友的故事,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具体猜得出多少,谭落说不准。
    江澈不同,他是完完全全知道真相的。
    他暗示谭落,池倾阳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了,是不是想提醒她,也别再瞒着池倾阳了呢?
    反正,谭落品出了这层意思。
    她心事重重时,忽然,收到了一个陌生头像发来的新春祝语。
    [曲荷深老师:谭落同学,你好。不知近况如何?想问问你是否考虑好了,愿不愿意和我母亲见上一面,我国的文物修复工作非常需要你这种人才。]
    谭落这才记起,她加了曲老师的微信。
    都过去几个月了,曲荷深还是锲而不舍地游说她,想让她进一步了解文物修复这门手艺。
    谭落回想起自己和池倾阳的约定,他们约好了,要去同一座城市上大学。
    如果她去拜师学艺了,必然会爽约。
    昨天在街上看到民间的手艺人,她有所动容,可相比之下,谭落还是想遵从自己的私心。
    她回复曲荷深:[对不起啊曲老师,我想继续学书法。]
    曲荷深马上发来消息:[你还有一年毕业,请你务必再仔细考虑,如果那时你仍然坚持自己的决定,我就不再打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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