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然会没事,”
    沈舟颐伏在她床边,一遍遍重复,
    “戋戋,你和孩子定然会平安。”
    戋戋奇怪,她也没问,他莫名其妙说这些干嘛,是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
    “哥哥怕了?”
    沈舟颐沉吟未决,“戋戋怕吗?”
    戋戋摇头,“我不怕,当初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时,就知道会有这一关的。事到临头,我期待,怎会害怕。”
    沈舟颐倒抽口凉气,毫白指尖微有颤抖。他墨黑眸子对向她,似蕴藏有深深的担忧,深深挚挚说,
    “戋戋,我怕。我怕失去你,我怕让你生孩子是害了你。戋戋,我后悔了,如果重来一次咱们宁可不要孩子,也不要让你承受这般苦楚。”
    戋戋眨眨眼,故作轻松,“舟颐哥哥前两天还兴致勃勃给爱舟取名,今日就不想要了吗?”
    沈舟颐语塞,垂垂眸子,终是长长一声叹。
    他当然也爱爱舟,但得是在戋戋平安的前提下。
    虽然他有八.九成把握叫戋戋和孩子平安,可毕竟还有两成失误的风险。
    万一戋戋出什么事……
    他把自己这条命赔给她都不足以悔恨。
    “要爱舟,更要戋戋。”
    沈舟颐轻轻伏在她高隆的腹部,
    “戋戋,生辰那日你一定都要听我的,我叫你用劲儿你便用劲儿,我叫你呼气你便呼气。必要时,我可能还会在你头上扎几针,减缓你痛苦,或者让你咀嚼些清神志的草药。你只消记得,天塌下来都不用怕,我会一直在旁边替你扛着。”
    大宅院中主母想害死小妾,或小妾想陷害主母,常常会在对方临盆时发难,买通大夫或接生的稳婆,蓄意将孕妇闹得血崩,活活憋死,丈夫还蒙在鼓里,白白损耗人命。
    可沈舟颐不一样,他是戋戋丈夫,也是大夫、接生,生孩子时他必然全程守卫她,外人只是辅助,都得听他安排。
    没有人可以暗害到戋戋。
    他会尽力保住她和孩子的安危。
    ……
    终于熬到临盆那日,大雨如注。
    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池塘里,激起一片片汹涌碎沫。铅云低垂,黑燕低旋,隔会儿响起闷雷,将紧张的气氛加重。
    贺家上下所有人精神紧绷,守在桃夭院避雨的鹅颈长廊里。
    贺老太君拄着拐杖,不断擦拭额前冷汗。若雪和若雨也从娘家回来了,陪在贺老太君身边。邱济楚忙里忙外地烧水、煎药,以备不时之需。
    丫鬟们进进出出卧房,端出带血的手帕和血水。
    戋戋的闷哼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混杂着沈舟颐低低呼唤。
    过程远比沈舟颐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戋戋身体本健康,有孕期间又不曾受过惊胎,唯有一次误食雪葬花,还被沈舟颐用自己的血完全解了毒,因而有力气生孩子。
    加之沈舟颐施针如神,分娩过程中给戋戋用了少量麻沸,让她在保持清醒情况下感受不到疼痛。整个过程虽小有挫折,但十分平安。
    爱舟诞生了,是个浑身皱巴巴的女婴。沈舟颐将女儿妥善处理好,才告知外面等候的众人,母女平安。
    贺老太君等人对小爱舟疼惜得不像话,邱济楚和若雪他们也在,若雨和夫婿凑上前去,闹哄哄的,谁都想看小小姐一眼。
    戋戋则累得晕了过去。
    她好辛苦,秀丽脸颊沁着细汗,略带憔悴,发丝也蜿蜒贴在脸颊两侧,被汗水浸湿,沉沉睡着,似乎刚才已经耗尽全力,连喝口水的精神头儿都没有。
    沈舟颐怜惜无比,又自责无比,留下来为戋戋换掉血衣、擦拭身子,又将枕头垫得松软些,使她颈椎少承受些压力。
    可惜她现在吃不下去东西,他只能小口小口喂她些水,润润她干涩的双唇。
    只生这一个,只生这一个。
    便生这一个他也后悔了。
    沈舟颐握着戋戋的手,眼角濡湿。
    戋戋迷糊睡梦中,感到周身虚脱无力,黏腻腻很是难受。
    过去少顷,黏腻感消失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清风涌进来,令她舒服许多。
    她躺在那人怀中,感到很安心。
    她隐隐约约听见婴儿哭声,是她的爱舟吗?可惜她实在太精疲力尽了,想睁眼看看爱舟,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人给她喂些温水,戋戋神志稍稍清醒。又磋磨半晌,太阳穴疼痛如裂的感觉消失,她一阵酣畅淋漓。
    再后来,力气慢慢被凝聚起来,戋戋的呼吸逐渐均匀,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由朦胧变得清晰,第一眼看到的是沈舟颐。
    他满怀担忧。
    见她终于醒转,沈舟颐喜色,轻轻道:“戋戋!”
    俯身亲下她额头,如风之轻。
    “你没有真是太好了,咱们的爱舟是女孩,长得和你一样好看。”
    戋戋扯出个苍白微笑,手臂作势要扬起来,沈舟颐立即会意,将裹了好几层的小爱舟抱在她身畔,
    “你看看,咱们女儿。”
    爱舟小眼眯成一条线,还不太会睁眼但可可爱爱的,惹人喜欢。戋戋打叠精神,爱溺地贴了贴女儿。
    这是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吗?
    她有些恍惚,一时还无法相信自己也是当娘亲的人。
    沈舟颐早为爱舟备好婴儿床,精精巧巧一个木质摇篮,所有棱角都被削去,看上去温馨又可爱。
    “她有了她自己的床,以后我俩又可以单独睡在我们床上了。”
    此时屋外大雨正好停休,房檐滴答滴答地坠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乌云排开,天朗气清,躲在乌云后的太阳遥遥露出来,薄薄日光隔窗射进屋中,洒下一道彩虹。
    房檐下,鸟语啁啾。
    暖融融,安安静静,和和谐谐。
    戋戋逗着小爱舟,疲累的脸上略略现出悦色。她痴痴望着沈舟颐,嗔怪道,“我拒绝女儿将来给你带,否则你肯定也把她教成医痴。”
    沈舟颐笑笑,“医痴不好吗?”
    戋戋摇头,“一点不好,”
    他无辜抿了抿嘴,“你和你若雪姐姐一样,都喜欢书香门第。但……”
    轻轻揉揉她脑袋,“怎么都好,都听你的。”
    只要她不把他扫地出门,只要她不带着他的女儿去投奔晋惕,什么都好说。
    沈舟颐将爱舟妥善放在婴儿摇篮里,拿来糕饼和水,扶着戋戋起来,略略吃一点东西。
    她身体仍然很虚弱,须得极其缓慢地进食才行。粥是方才邱济楚熬的,五谷熬得稀烂,戋戋嚼两下就可以直接咽下去,跟喝黏糊糊的水同样。
    沈舟颐从背后圈着她,当成她的着力点。戋戋懒懒困困,口中粥微甜。一个喂,一个吃。
    最大的关卡都被他们闯过去了,沈舟颐难免有点恍惚,以后,他和戋戋就是幸福好日子了吧?
    ·
    小爱舟可爱,她爹她娘是肤白又高挑之人,小爱舟自然也生得好看。虽尚在襁褓之中,亦能看出来将来是个美人胚子。
    贺老太君荣升为太.祖母,对小爱舟爱难释手,恨不能一天到晚抱着。
    虽戋戋与贺家并无实在血缘关系,贺老太君仍把小爱舟当成亲曾孙看待。
    这些年来贺家惨事多而喜事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添丁进口了。
    若雪的孩儿虎儿姓邱,到底非是贺家人。唯有爱舟姓贺,曾辈里第一个孩子。
    大皇子闻沈舟颐喜得贵女,命人送来大批大批贺礼,趁机问沈舟颐伤势好全了没有,何时来太子府述职?
    沈舟颐和大皇子约定,在戋戋出月子那天。
    他无心仕途,更无心参与到复杂的皇位争夺中,此节早晚得和大皇子说清楚。
    沈舟颐毕竟是新手父亲,许多照料孩子之事尚不分明,拟请个奶妈妈来。
    邱济楚在旁打趣道,“何须请奶妈妈,照顾孩子我门清。”
    当初若雪坐月子时,虎儿的吃喝拉撒都由邱济楚一力完成。
    沈舟颐半信半疑,“好,那可劳烦济楚兄。”
    沈舟颐医术上的造诣比邱济楚多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他平日爱读书,学问也比邱济楚深厚,还从没向邱济楚讨教过。
    邱济楚洋洋自喜,拍胸脯保证道,“包在我身上。”
    于是兄弟俩一天到晚围着孩子转。
    托沈舟颐的照顾,戋戋恢复得很快。有那些男人伺候孩子,戋戋和若雪乐得清闲。
    有时戋戋在房中练练字,研墨之时沈舟颐过来抱她,细腻吻着她脖颈,喷洒热气。
    瞧他那低垂的眼皮,颓废之神色,像被孩子折磨得惨了。
    戋戋忍俊不禁,被沈舟颐弄得浑身痒痒,躲避连连。
    沈舟颐偏要粘着她,求她啵啵嘴,亲亲他,好让他得些精气神儿再去伺候爱舟小祖宗。
    戋戋甜净笑,对着沈舟颐唇瓣轻轻沾一下,敷衍得紧。
    沈舟颐不满,绷着嘴角,“你便是这么敷衍你夫君的吗?”
    戋戋无辜道,“你还要怎么样啊?”
    沈舟颐对准她红彤彤双唇,啵了一下又一下,逐渐加深,吻的时间也逐渐延长,气氛变得旖旎。
    他手臂缠在她腰上,喃喃道,“戋戋,我好想你。”
    那语气像只落败的小猫,甚是讨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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