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深看了眼闭着眼眸的沈太夫人磕了头,无神无息的出了门。
    这么说来,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萧四郎做的圈套,当初放出消息,说先皇后遗腹子遗落民间,事后圣上又让施胜杰出去查寻下落,到现在的福建倭寇作乱……全部都是萧四郎一步一步做好的陷阱!
    是她老糊涂了,她早就该想得到,若是先皇后的遗腹子真的在沈安手中,她当初派人去追杀他们,怎么会没有半点迹象,为何他们二人来一趟京城,回去就公布了这个消息,分明就是在京中和萧四郎串谋好了。
    福建的军报此刻再去想,也是疑点重重,吴阁老一向赞同开海禁,但福建一带开放不过半年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却能安安稳稳的坐镇朝中丝毫不乱阵脚,还有陈老将军身体一向健康,怎么突然的病倒,福建的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所有的一切,分明就是一步一步恰到好处的诱饵,将他们一点一点推进去。
    她竟然没有想到!
    最让她心凉的是,这件事虽是萧四郎预谋设计好的,可无论他是三头六臂还是万变神通都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参与,她忽然觉得周围全部都是觊觎窥视她的眼睛!
    施胜杰?陈老将军?吴阁老?还有谁?
    真是费尽心思的设计!
    她悔恨的摇着头,绝望的情绪蔓延上来,恨不能立刻去将这些人碎尸万段,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没有人比一个母亲更痛彻心扉。
    她的沈季,还正当壮年,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没有去做,还没有看到皇长子登基,就这么走了,就这样被这些刽子手害死了。
    她的沈季聪敏豁达有大将之才又心地善良,就这么被这些刽子手害死了!
    她不不甘心,不甘心!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不会!
    她紧紧摇着牙齿,血迹从嘴角一点一点渗出来,她没有去擦,点滴的鲜血就这样落在衣襟之上。
    外面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有人在外面小心的敲着门:“沈太夫人您在里面吗,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沈太夫人睁开眼睛,扶着椅子缓缓站了起来,她动作缓慢的抚平衣裳的褶皱,打开门目光空洞目不斜视的出门转身,腰板挺直的去了凤梧宫中。
    只说去一会儿,却是一个下午没有皇后,皇后不知道沈太夫人一个人在殿中做什么,此刻见到母亲她着急的喊道:“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又看到她虽平静但去惨白毫无生气的面色,心中一惊问道:“是不是炎儿出事了?”
    沈太夫人目光一点一点回过来,她看着皇后,摇摇头回道:“炎儿很好!”
    不是炎儿,那是出了什么事?皇后有些紧张的问道:“难道……是阿季?”
    沈太夫人的强忍着的眼泪,在女儿面前还是落了下来,这件事瞒不住朝中此刻都已经尽数知道了,皇后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不如让她亲口告诉她,看着皇后惊恐的脸,她一点一点将沈季出事的消息告诉她。
    皇后不待她说完,便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凤梧宫一阵慌乱忙碌,好不容易将皇后救醒,她便大哭起来,母子二人在宫中抱头哭了许久,沈太夫人擦了眼泪道:“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如今你将身体养好才是最关键的,外面的事情有我。”说完面色阴冷:“我不会让季儿枉死的。”
    皇后抬起泪眼,满面恨意的道:“娘,那个萧怀敏绝对不能留。”
    沈太夫人站在那里,目光静静看着殿外来来往往的宫人,静悄悄的没有半丝声音,皇后躺在那里紧紧捏着拳头:“还有萧四郎,有朝一日,我定要让萧氏满门为阿季陪葬。”
    “你不要冲动行事。”沈太夫人转头过来,阴暗的烛光落在她脸上,眼底尽是凉薄的杀意,她隐忍着出声道:“萧怀敏的事我心中有数,至于萧四郎……”她没有再说,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
    国舅爷沈季的死,不过半日功夫便在京城之中传开,析秋自佟府回去时,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面之上,第一次出现空城之景,开张的酒楼门外没有小厮吆喝唱堂,锦绣堆的青楼内也没有女子凭栏卖笑招揽客人,路边的摊贩早早收了摊,各家各户关门落栓,静悄悄的一片便是连犬吠之声也难听闻。
    她靠在车壁上,想到当初萧四郎在他耳边说的话:“令沈安沈宁回福建假扮倭寇诱沈季前往……”短短的一句话,她知道这背后萧四郎做了许多的筹谋,否则那么多环节却没有人透出半丝风声来,沈家也不会毫无察觉的落入他的陷阱。
    尽管如此,沈季的死她还是惊讶,因为她知道萧四郎并无真要除他的意思,只是想要将他困在福建,等到时机合适再放他回朝,到时候敏哥儿重回皇室已成就定局,他们之间再来一场角逐也无妨,到时候鹿死谁手虽死无悔。
    是沈安吧,一定是沈安私自篡改了萧四郎的命令,将沈季射杀在福建。
    沈季是皇后的弟弟,是当朝第一外戚,沈家虽是在前一次张阁老的事情损失惨重,但其势力依旧不可小觑,不论是民间的势力还是朝中的人脉,明着的暗着的都不能忽视,而且,他的母亲可是长亭公主,是本朝如今唯一一位正经的嫡长公主,这样的沈氏便是在朝堂跺一跺脚,京城都要跟着抖动的氏族,如今当家人死了,又恰逢圣上不在朝中坐镇,大家如何能不心慌,如何能不紧张。
    百姓自不必说,从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不过权势,便是朝中当初支持沈季去福建的那些不知情的朝臣此刻只怕已是惊弓之鸟,若是沈太夫人要为儿子枉死报仇,以他们的微薄之力如何能抵挡,只能成为这件事的炮灰和陪葬。
    析秋叹了口气,端着茶盅喝了一口,掀开车帘目光落在车外,圣上得知后会有如何反应?
    他不相信萧四郎做的这些事情,圣上会毫不知情!
    放任也是一种作为。
    沈太夫人又会有什么反应,应该是痛彻心扉的吧,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析秋微微眯起眼睛!
    析秋回到府里,钱夫人和阮夫人已经在府里等她,析秋见了并不奇怪,钱夫人已经急着道:“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怎么会突然死了?”
    阮夫人也唏嘘不已:“我也没有想到,福建这次的倭寇数量全不如当年萧侯爷那场,沈季不过才到福建,怎么就……”虽然对于沈季的死她们心里是高兴的,但因为事先没有准备乍一听见,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沈太夫人就这么一个独子,如果死了她们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她的手段她们早就见识过,若不然如今宫中主掌六宫的也不可能是沈氏女了,而且先帝的圣旨还握在她的手中,这可是她最大的王牌,事情若是闹大了逼急了,便是朝堂也能被她掀了个底朝天。
    “四夫人。”钱夫人看向面色淡然的析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老四那边可和你说过?”她们也感觉到沈季死的有些蹊跷,这背后必然是藏有缘由的。
    析秋看向钱夫人,摇了摇头道:“我事先也不曾听闻。”钱夫人拧了眉头,拉着析秋的手道:“这些日子我们都防范着点,家里的人没事不要出去走动,还不知她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析秋点了点头又安慰她道:“皇长子还伴驾左右,沈太夫人是聪明人,她做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皇长子的将来,只要皇长子还在,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她不怕沈太夫人和皇后用雷霆手段,反倒希望希望她们能跳起来做出一些惊人之举,只有这样才会露出把柄来,才能让他们更加轻易的达到目的,不过,很显然,沈太夫人不是这样的人,按照她以往的作风,必定是和风细雨徐徐图之,直至皇长子登基为帝,她再回头过来一个一个将她想要除去的人,彻底解决。
    她现在反而担心敏哥儿,按照大老爷说的情况,沈季到了福建之后并未去福建布政司和诸位大人见面,而是直接去了三沙堡……沈季如此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去找沈宁和沈安,想在施胜杰之前解决掉先皇后的遗腹子。
    他抓了沈宁,沈宁此人她虽没有接触过,可当初他能做出当街拦住自己的马车这种事情来,就必定是个冲动莽撞的人,这样的人一番严刑拷打会不会招供出敏哥儿的身份?
    若真是这样,敏哥儿就必定会有危险。
    沈太夫人别的事情不做,这件事她必定不会甘休的,让前皇后的嫡子回到朝中,又有圣上对他们母子的愧疚在,敏哥儿将来就是皇长子继位的最大竞争者,她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又紧张起来,不知道萧四郎有没有想到这层,他应该能保护好敏哥儿吧。
    她要做点什么?能做什么?
    “四夫人。”钱夫人见她出了神,问道:“您没事吧?”
    析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回道:“我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说完,她又道:“宫中还有雯贵妃在是不是?”
    钱夫人不明白析秋的意思,点头道:“是,她留在宫中代掌凤印。”她说完又道:“我看圣上定回提前回朝的,说不定这两日就会动身,算算日子六月初就能到京中。”
    析秋同意,圣上得知沈季死讯无论如何都会回来的。
    “我们早些回去吧。”阮夫人看着钱夫人:“走夜路也不安全。”还是担心沈太夫人和皇后会狗急跳墙。
    析秋也不留她们随着他们一起站起来:“我送你们出去。”
    阮夫人和钱夫人各出了府回去。
    第二日,沈府的府门口便挂出白番,由于沈季的遗体还未运送回京,所以只设了灵堂和摆了空棺,府中所有人身着孝服,令人不安的是,阖府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甚至连一丝哭声都没有,静悄悄的若非家中入目皆是孝白,根本与平时没有区别。
    城中百姓聚集在沈府门外朝大门洞开的沈府里打探,朝中大臣陆陆续续到了沈府,皆是被眼前诡异的气氛震住。
    似乎,一时间满城都被沈府的悲伤渲染,死寂的骇人。
    析秋让岑妈妈准备了三牲祭品,将炙哥儿和坤哥儿以及佟析环交给季先生,又让人去太夫人那边打了招呼,亲自去往沈府凭吊。
    接待她的,是沈氏一位旁枝的媳妇子,知道析秋的身份时深看了她一眼也不曾说话,析秋在内院上了香,便去拜见沈太夫人,不见沈夫人,只有沈太夫人高坐在正堂主位之上,面色严谨端庄看不出半分的悲伤,只是耳鬓多出的白发,露出她的憔悴。
    析秋行了礼,沈太夫人微微颔首:“让四夫人拖步了。”析秋面露哀伤,回道:“还请太夫人节哀顺变。”
    “多谢四夫人。”沈太夫人淡淡的说完,面上毫无异色,析秋问道:“沈夫人和两位公子还好吧?”
    沈太夫人就摇着头露出悲容来:“媳妇儿病倒了,两个孩子也懂事,正在床前伺候呢。”
    析秋应是又说了几句话,这边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她便和沈太夫人告辞:“您多保重身体。”沈太夫人应了,让人送析秋出去。
    等上了马车,她忍不住暗暗惊叹,若是换做是她,只怕没有沈太夫人这样魄力和沉稳。
    隔日,意料之中的,京中就传来圣上回朝的消息。
    析秋远远的看着炙哥儿在院中挥汗如雨,扎着马步身体稳稳的,面前插着一支线香已经燃到了尽头,华师傅坐在一边端着茶盅高声喝道:“腰背挺直了。”
    炙哥儿腰背挺了挺,析秋能看见他小腿打着转有细微的颤抖。
    终于一香燃尽,炙哥儿回头去看华师傅,华师傅放了茶负手起身道:“起身。”炙哥儿依言起身,单薄汗湿的衣襟在清晨的凉风中鼓动着,脸色一片坚毅,华师傅又道:“将昨天我教的那套拳法打一遍给我看看,招式给记住了?”
    炙哥儿点头:“记住了。”说完双腿并拢双拳置于两侧腰间平放,目视前方,神色是析秋从未见过的认真。
    呼呼生风的拳法,他打的漂亮而又力道,华师傅却皱着眉头挑着刺儿:“手臂再抬高些,跟个娘们儿似的,软趴趴的。”
    炙哥儿依言抬高了手臂,踢腿收回旋踢像模像样。
    析秋轻笑,又心疼又欣慰。
    “夫人,回去吧。”春柳扶着析秋:“哥儿还有一刻钟就能休息了。”
    析秋点了点头转身朝回走,边走边道:“稍后你和岑妈妈再去一趟沈府吧。”春柳应是。
    不过一刻,炙哥儿从外面跑进来,穿着一件直缀外头是周氏硬给他披上的披风,小脸红扑扑的手却很暖和,析秋笑着给他解开披风,道:“快去洗个澡回来吃饭,然后去学馆,坤哥儿和十二姨也快到了。”
    炙哥儿点着头,又蹬蹬跑了出去。
    析秋回头问碧槐:“今天几号了?”碧槐回道:“今天十二。”
    算算时间,送去给萧四郎的信也该到了。
    炙哥儿洗了澡回来,析秋陪着他吃早饭,炙哥儿拿着一个白煮蛋敲碎动作熟练剥了壳蘸酱放进嘴角嚼着,又喝了一杯羊奶,抹了嘴道:“我吃完了。”
    析秋给他整理了衣裳,笑着道:“去吧。”
    炙哥儿就拿着书包和庆山庆元一起去了外院。
    敏哥儿骑在马上笑盈盈的和萧四郎手下的副将道:“陈将军,您放手吧,我自己骑就可以了。”
    陈副将摇着头:“公子,还是让小人牵着马吧,这里偏僻的很。”他们今天扎营在关外唯一的山脉之下,他又四周看了看:“我们回去吧,时间差不多了,一会儿该用晚膳了。”
    敏哥儿想了想也不强求,点头道:“也好,那回去吧。”说完一抬头,就看见远处皇长子也由人牵着在练骑马,脸色沉沉的很不好看。
    自从沈季的死讯传来之后,圣上便下令提前回朝,军中一片紧张的气氛,他心中也是暗暗皱眉,对沈安的自作主张非常生气。
    皇长子病了两日,今儿才算好一些,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此刻瞧着就觉得他阴沉沉的,有些渗人。
    敏哥儿目光动了动不想与他碰面,便对陈副将道:“我们从另外一边回去。”陈副将应是,牵着马便朝另外一边而去。
    皇长子却是马头一转朝这边过来,他拦在了敏哥儿面前。
    敏哥儿没有下马,对他抱拳施礼:“殿下。”皇长子眼眸一眯,看着他半晌无语,冷冷一笑。
    “殿下若无吩咐,小人告退了。”敏哥儿垂着头并不看他,见皇长子没有说话,敏哥儿便示意陈副将走,皇长子依旧是冷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敏哥儿策马离开,虽不回头却依旧能感觉到身后阴冷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
    就在这时,忽然一支箭矢撕破空气发出嗡鸣之声朝敏哥儿飞来……
    陈副将眉头一拧,反应极快一把将敏哥儿自马背之上拉下来。
    那支箭便噗的一声,扎进马腹,马匹受惊嘶鸣而起,甩开马蹄狂奔出去。
    “有刺客。”陈副将将敏哥儿护在怀中边退边朝身后看去,就见皇长子已经被人从马上带下来护着朝营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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