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传说中代表祥瑞的神牛深深地看了知闲一眼,眼神中带着人类才会有的悲戚与复杂情感。知闲心中微颤,脑海中出现某些模糊的画面,断断续续,忽近忽远,每当她想要靠近时却总是差之毫厘,这让她满心困惑。
    夔牛嘶吼着向她冲过来,一旁的雁北急忙抽出短棍向前一步,摆出防御姿态全神戒备起来。知闲却依旧站着不动,若有所思地看着狂奔而来的巨兽,极力想要抓住脑中那点碎片。
    紧随其后的那群赤发男子眼见这牛发足狂奔,便也加快了脚步。这些人皆是精赤着上身,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疤。他们有的拿着断了一截的长矛,有的握着捡来的石头,嘴里叽里哇啦地不知道说这些什么,雁北和知闲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觉得语声听起来甚是急切。
    “他们是越人。”叶青南突然开口道。
    “越人?”莫雁北闻言惊讶地侧过头,只看了叶青南一眼,便又全神贯注地看向前方,“他们的国家不是在山海界北方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越人国是一个位于山海界石者之山附近的一个部落国家。该国全民皆兵,其国民好狠斗勇,凶猛强悍。他们从来不从事生产贸易等活动,全靠劫掠周边国家和接受别国委托担任雇佣军队为生。
    巴国虽然封闭,但民众对于山海界诸国的地理风俗也并非一无所知,关于越人的传说多是些他们如何肆虐他国的传闻。巴国很少有人和他们打过交道,同样是强盗,夜叉国掳掠人口从事买卖,越国人则除了打仗对于其他事情一窍不通。莫雁北曾经看到一本书上说,越国男婴一生下来就要用火来检验是否将来会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他们从小就要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在战场上从不穿戴妨碍行动的重铠,普通士兵赤裸上身,使用精金做的长矛和敌人作战。只有军队的将领会穿鳄鱼皮做的皮甲,骑着一种叫做鹿蜀的动物。
    越国人在山海界北方横行多年,周边国家不胜其扰。然而却从未听过他们侵犯巴国,两国不仅地理上相隔遥远,巴国四周的群山结界也绝对寻常武力能够突破,除非持有据说由大后土樊相离本人颁发的令牌才能在一定时间内驱散法术,穿过群山经由正面入城。
    念及至此,莫雁北心中更觉惊奇,她再次瞥了一眼叶青南,见他面沉如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赤发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些越人朝着神牛逼近,他们虽然身材高大精壮,脚步却有些虚浮,有的人跑了几步便一个踉跄摔倒了,一旁的人停下来扶他起来。很多人两腮凹陷,双目无神,显然是饿了很久。不过即使如此,从他们的神态和动作中也能看出这是一群善战的勇士。
    夔牛停在与三人相隔约莫两丈远的地方,它突然转过身去,高高昂起头颅,冲着天空发出一声怒吼。这吼声如晴天霹雳一般,原本无虫无鸟的山谷,此刻突然惊起一群怪鸟,嘶哑地叫着飞向天空,众人也被这声巨响震得耳中轰鸣声不断。
    那些越人却并未被这吼声吓到。他们中间一人头戴彩色翎羽,身上横七竖八的不知多少道疤痕,最长一条从左胸直达腹部。这人是他们的首领,他怒目圆瞪,大喝一声,将手中断了一半的长矛向神牛掷去。长矛虽从中间折断,矛尖却依旧锋利无比,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精光。
    那长矛不偏不倚,正中夔牛两角之间的额头,痛得那牛大叫一声,那些越人趁机互相掩护着冲了过来,后排的人纷纷将手中的石头用力向牛投掷过来。
    莫雁北担心叶青南不会武功,恐在乱局中受伤,一把将他推开,自己挥舞着短棍不断击打着飞来的石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啸,只见知闲突然施展起轻功,轻点几下便来到一众越人面前。
    她一掌便打倒首领越人,那人后退了几步,摇摇晃晃了几下便轰然倒地。其余的越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懵了,纷纷停下冲锋的脚步,相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惊恐之色。不过他们终究是久经沙场的战士,这怯弱也只是一瞬之间便消失不见,呼喊着将知闲团团围住。
    莫雁北见状也跃入战团,她凝神聚气,将内气注入手中短棍,每一下挥舞都带着十足的劲风。她如今的功力已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棍棒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惨叫声,那些赤发越人应声而倒。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又避开致命要穴,中招的越人虽然一时疼痛难忍,却也性命无碍。
    这些人虽然饿了好几天,但就如同饥饿的老虎一般,反而更加凶悍。若是从前,莫雁北怕是难以在人群的包围中全身而退,此刻却如切瓜砍菜一般轻松。她的信心也随着每一次敌人的倒地而高涨,她惊喜于自己的功力,却也不禁感慨万千,心想隐机夫人虽然一样法力高强,却不知该如何指点凡人修炼。
    过了约有半盏茶时间,所有的越人都已经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他们捂着伤处呻吟,再也无力起身。被知闲一掌拍倒的那个首领此刻悠悠转醒,吐了一口鲜血,抬头惊惧地看着三人,口中低声说着些什么。
    方才被莫雁北推开的叶青南突然走上前去,开口用近似越人语言的语调冲那首领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那领头人眼睛亮了起来,二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
    莫雁北一脸惊愕地看着叶青南,问道:“你还会说他们的话?”
    叶青南轻轻点头:“以前也有越人来过巴国,我给他们看过病。”
    莫雁心下更是奇怪,自从十年前青苍村一事后,巴国对于域外来人一向严控,只保留了必要的贸易往来。越人是从来不做生意的,他们最多只会出卖自己,可也并未听说巴国招揽他们做雇佣军。
    她正想着,突然听那越人首领开口,这一下更是让她惊掉了下巴,只听那人用生硬的巴国官话说道:“我们从山后来,鬼方追我们,饿了好几天!”
    雁北看向叶青南,后者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目光里带有某种晦涩难懂的情绪。她向前走了几步,地下躺着的不少越人已经坐了起来,看到她仍是心有余悸,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莫雁北盯着那首领,居高临下地问道:“鬼方是什么样子的?”她一直怀疑鬼方之说不过是樊相离编造的又一个谎言罢了,自从天上正神降下“移山术”搬来这几座大山之后,二百年来巴国只有内乱从无外忧。
    越人首领的视线在她脸上打转,他用手拨开蓬乱的赤发,显得有些犹豫:“鬼方……戴着鬼脸,穿着黑衣,骑着红马,他们的领袖不是人,他们都不是人!”
    他说完挣扎着站起身来,转身和其余的越人说了一阵,他们有的一脸惊恐,有的涨红了脸大喊大叫,发出一连串像是咒骂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越人首领再次转向叶青南,激动地说了一番,叶青南沉吟了一下,对知闲和雁北二人道:“他说他们从外面逃进来,很久没吃东西了,想要吃那头夔牛。”
    知闲坚定地摇摇头,说道:“我不会允许。”雁北则是皱着眉头,觉得这些越人甚是古怪野蛮,说道:“那不是祥兽吗?怎么可以吃?”
    “人若是快要饿死,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会烹来吃了。”叶青南冷冷地道,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莫雁北感到背后发凉,此时明明艳阳高照的夏天。
    叶青南放下身后的背篓,从中拿出一种韭菜样子的野菜,对知闲说道:“这是祝余草,吃一颗便可三天不饿。”
    他转身对那些越人说了什么,那首领满脸怀疑地接过一颗祝余草,犹豫着放进嘴里,又立即大嚼了一阵,狠狠咽下。过不多时,只见他瞪大了双眼,冲着其他人说了什么,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那些原本或坐或躺的越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从叶青南手中接过祝余草。
    叶青南对二人解释道:“今日正好赶上这祝余草生长,便顺便采了一些。这草漫山遍野都是,不过若是突然改了气候就不好说了。”知闲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挂着的玉坠,白色的鸩鸟光洁如常,并无一丝异常。
    待那些越人吃饱后,首领来到叶青南面前,像是求神拜佛那样俯首在地,其余的越人一见首领如此,也都纷纷跪拜。叶青南也不阻拦,只等他们拜完后自行起身。那首领又对着他说了一阵,叶青南点点头,问道:“你们如何进到山里?”
    越人首领望了望天空,面上的表情变得恐慌,说道:“被赶进来,就像羊一样。”
    这越人首领虽然会说一些巴国的语言,然而却说的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叶青南一边凝神倾听,一边给知闲和雁北解释。
    这些越人原本是人人惧怕的强盗,所到之处无不充满血泪。但即便如此凶狠,却也从未见过鬼方军这样的军队。据越人首领说,他们人人带着一张灰褐色的面具,看起来像是麻布做的。这些人穿着黑色的轻铠,骑着火红色的战马,在战场上喜欢用青铜重剑将人从头顶一分为二。
    越人见惯了死亡与痛苦,也难免被这样的杀人方式吓破胆。可是那个神秘的鬼方领袖却没有杀他们,他将剑高高举起,一阵白光过后,他们就出现在这山里,再也回不去。
    “原来鬼方军竟然真的存在……”莫雁北若有所思地说,“并不全是朝廷扯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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