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江府的白蜡虫,也是早些年从其它地区传来的,最近十几年才成了规模。
    借由这里四通八达的陆路、水路交通,将白蜡原料销往各地,反而后来居上,成了规模最大的白蜡原料产地。
    这里许多村落,都在山上广泛种植女贞树和白蜡树,到了八九月的时候,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似北地雪后的雾凇一般令人惊叹。
    但蜡农虽多,找到一家愿意出售种虫的却非常难。
    其一,无人相信淮江以北可以养活白蜡虫,都疑心严之默是不是来招摇撞骗的。
    其二,若北地真的能养活白蜡虫,事情岂不更严重了,以后北地的白蜡虫自产自销,再无需从南方收购,从此蜡农便断了一部分财路。
    这生意,是没人会同严之默做的。
    谁要是做了,怕还要被同行戳脊梁骨的。
    其中道理,严之默最初就明白,故而也没盲目地四处打听。
    在最初问了几家,了解到蜡农的态度与想法后,便转变了策略。
    今日,是他到附近村子里打听走访的第二日,幸而得到了新的消息,终于锁定了一户人家。
    这家也是村中普通的蜡农之一,现今家中男人却都遭遇意外身故了,只剩一个病了的寡妇,膝下有一子,尚未成年。
    如此一对母子,在村子里是极难守住家业的。
    果不其然,家里男人刚下葬,宗族亲戚就都上了门,各执一词,都想多瓜分一部分蜡园。
    此时已经是虫种将要成熟的时节,再过几日,蜡农们便会开始采虫种、作虫包,最后再将虫包挂在白蜡树上,坐等数月之后收集蜡花。
    也就是说,现在能抢到的,再过几个月,全都能妥妥变成银子,流进自家口袋。
    可是这家的儿子,虽只有十六岁,却是个硬气的。
    在一众亲戚以他尚未成年为由,想要瓜分其家产时,始终半分也不退让。
    可惜村长是个爱和稀泥的,其实这般抢夺财产,于情于法皆是不合,少年便想去县城报官,奈何没有能力,就算能走到县城,也请不起讼师写诉状,更没钱和门路,打点县衙上下。
    严之默便选择在这个时机出现,向少年表达了自己的合作意向。
    他可以帮少年疏通关系,聘请讼师,守住父亲遗产,乃至资助他母亲的药费。
    唯一的条件就是,事成之后,想要采购一些白蜡虫的种虫。
    少年第一反应,是严之默这样做似乎得不到任何好处。
    从未听说过北地可以养活白蜡虫,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若是带回去将虫养死了怎么办?
    可见严之默态度诚恳坚定,且愿意签订契书,在县衙过明路,少年一咬牙,最终答应了。
    严之默暗中与他达成一致,签了一份各自都按了手印的契书,一式两份。
    拿走后,便答应少年会回城聘请讼师,又留下一些银两供他买药给母亲治病。
    少年拿到真金白银,对严之默只余感激与信任。
    当即表示自己会继续和家中亲戚斡旋,为严之默争取时间。
    搞定了白蜡虫的购买渠道,严之默回到小院时,嘴角依旧是上扬的。
    姚灼见他这副模样,就知今日生意上的事应当是有了进展,趁着如意和明哥儿在里面布菜,严之默便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简单向姚灼说明。
    姚灼听罢,不禁为这少年的身世叹了两口气。
    转而又建议道:“既然如今种虫有了,不如也给戚掌柜写一封信,顺道也报个平安。”
    建设蜡园这事,是他们临走前与戚灯晓商议的事项之一。
    西窗阁愿意投资蜡园,与严之默分担风险,自然也共享收益。
    养殖白蜡虫需要的女贞树和梣树,在北地也广有分布,无需从这边移栽。
    最难的,就是从南地获取种虫。
    对此,严之默其实还在系统商城里搜索过,想着能否“不劳而获”,花点钱和积分搞定,也省了跑一趟。
    不过商城里的商品,也未如此事无巨细,连如此冷门的昆虫都有。
    现在种虫的事有了眉目,严之默觉得姚灼言之有理,饭后便修书一封给西窗阁。
    加急信件仅需三四日便可到达白杨镇,而他们距离返程,还尚有一些时日。
    第二日,严之默便开始为那村中少年告官一事奔走。
    他有钱傍身,许多事都比想象中要好办许多,不仅如此,还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上面派来了钦差,责令淮江城想办法安顿永平来的难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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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这种家里顶梁柱亡故, 亲戚们妄图争抢家产的案子,属于一种常见纠纷。
    严之默花钱请了淮江城数一数二的讼师,洋洋洒洒写好了状纸,朝县衙一递,直接立案。
    而当那群亲戚作为被告,被带到公堂之上时,还有一种没搞清楚状况的茫然。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还真的敢联合一个外乡人,与自家的宗族叔伯们对簿公堂!
    在村子里,大姓宗族是最根深蒂固的势力,甚至凌驾于律法之上。
    庄稼人说好听点是淳朴,说不好听点就是愚昧,往往坚持着家丑不外扬的说法,轻易不会闹出官司。
    可如今已然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那些企图争抢家产的人都是不占理的。
    再加上有能言善辩,专攻此道的讼师加持,直把孤儿寡母的经历说得令人潸然泪下。
    至于这些亲戚,更是丧尽天良。
    审理这些案子的时候,衙门外从来少不了百姓旁听。
    这些家长里短之事,尤其引人注目。
    登时,从看热闹的人群中传出的议论与咒骂声不绝于耳,少年渐渐挺直了腰板,至于“被告”们,则需要担心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会不会被人丢臭鸡蛋和烂菜叶。
    “被告”们根本没有辩驳之力, 很快便接二连三地匍匐在地, 涕泗横流地认罪。
    知县露出嫌恶的表情,惊堂木一拍,一锤定音。
    每人皆被判打了十到二十板子不等,以示惩戒。
    严之默帮助的这位少年,姓关,名叫关时。
    这回的官司对于少年所在的关家村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因而村长也跟着来了。
    村里人挨了责罚不说,他也跟着被知县好一顿训诫,斥责他未尽到作为村长的职责。
    村长在知县面前自然是五体投地,诚惶诚恐,再无在村子里时的那份威风。
    关时在一旁看着这群人的嘴脸,只觉得十分可笑。
    一想到日后少不得还要和这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便觉得十分难受。
    好在如今有了县衙的判决,村长必定不敢继续和稀泥。
    甚至转身时对着关时,说话的语气都多了几分慈祥与亲切。
    待离开县衙,吃了瘪的人一出衙门,就被围观的老百姓们戳了一顿脊梁骨,什么难听的话都听尽了,当下便赶忙灰溜溜地走了,
    关时四处张望,等看到严之默所在的位置后,便拜托他母亲的一位娘家亲戚,先将自己母亲送去了驴车上,安顿好后,才径直朝着严之默的方向走去。
    他不顾严之默的阻拦,执意要跪下磕三个响头。
    严之默发现了,这少年脾气硬,更倔得很。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无论如何也没让他膝盖打弯。
    “你我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在我眼里,你我是平等的,无需这些虚礼。”
    关时听后一愣,旋即眼眶一热,愈发感慨。
    想到方才那些明明有着血脉联系的亲戚们,一个个都以他年岁尚小为由,恨不得敲骨吸髓。
    而眼前这位非亲非故的,异乡来的老叶,却令自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严。
    他心绪飞转,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勇气,当即对着严之默尝试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严老叶,我想把蜡园直接卖掉,然后带着我娘亲去镇子上居住,镇子上有更好的大夫,可以给她看病,还可以用卖蜡园换来的钱做点小生意。”
    他像是要为自己鼓劲一般,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觉得我能行。”
    严之默审视着眼前的少年,看到他的眼神里藏着一束光。
    这让他想到了白大山,都是小小年纪就扛起家庭重担的可怜孩子。
    严之默思忖一瞬,询问道:“你是想直接同我谈这笔生意,不止售卖种虫给我,而是直接将蜡园转让于我?”
    关时还是年轻了些,听了这句话,只觉得自己的心思一下子被看穿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看严老叶您的意思,假如您无意,我会在把第一批种虫采下后,再将蜡园转让给别人的。”
    这件事对于严之默来说,称得上一件好事。
    初时他连白蜡虫的种虫都尚且买不到,如今面对一个以实惠的价格,得到整个蜡园的机会,如何能够错过?
    可毕竟想要买一个蜡园所需的花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笔支出,在我原本的计划之外,我需要考虑一晚。”
    他算了算时间,继续道:“待我和夫郎商议无误,若无意外,明日午后,我会带着他一道去村子里找你,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打算以怎样的价格转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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