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饭局订在市委饭堂的包厢。
    饭堂承包给第三方,大锅饭千遍一律,但内设有包间,包间的订单有专门的大厨掌勺。
    近年严打官场奢靡消费风气,报销额度有限,所以各级单位有所收敛。平日应酬,都会选择低调的场所,尽量不惹人注目。
    唯一的大包坐得下二十个人,除了律师团队,还有谭既怀和市长周亮铭及各部门的中层以上领导。
    方承玉换了身黑色裙子,全程引得不少目光暗中窥探。
    成熟女人有成熟女人的风情与韵致。
    男人玩惯了青涩柔媚的小姑娘,偶尔也想亵渎事业成功的高岭之花。
    “承玉在美国这么多年,都没找个白人帅哥?”
    组织部部长自来熟,和方承玉不过碰杯一次,就迫不及待不带姓地称呼人家,聊私人问题。
    “怎么没有,我都三十五了,早就结婚又离了。”
    众人微微诧异,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
    “白人小帅哥,和我们东方人的生活习性太不一样。”
    包厢的暖气开得很足,谭既怀脱去那身暗绿色西装。内部应酬,他姿态散漫,意兴寥寥地在抽烟。
    看她脸不红心不跳,沉着淡定地掐头去尾、东拼西凑。
    话太有歧义,足够令人无限遐想。
    她结过婚是事实,但是不是和白人小帅哥结的,各人理解。
    她有没有再婚,谭既怀不知道。
    但她身边从来不缺少白人,管他娘老的少的。
    他去美国参加圆圆的葬礼,和她刚做完出来,就有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白人少年给她开车门。
    棒球服、打耳洞,典型的美式男孩,可和三十岁的方承玉站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感。
    期间也有聊到正事。
    律师团刚任职就面临一个问题,他们是临危受命。
    珠城中心闯麓城区面临改造,市委需派出专业律师团队,参与此项目调研,和被征收户进行面对面交谈,获知其诉求、收集其意见,从法律层面完善征收方案。
    一直以来,政府征收改造城市和住户之间的矛盾层出不穷,为此冲突频发,甚至闹出过人命。
    所以好的沟通桥梁显得尤为重要。
    谈及专业领域话题,方承玉当仁不让,在各种专业术语中英文切换自如。
    觥筹交错中,她像一道尤为显目的光束,魅力四射,足够令人拜倒在她三十五年人生炼造的风情之下。
    男人喜欢灌女人酒,如果女人能喝,他们擅于起哄,顺水推舟把人灌醉;如果女人不胜酒力,他们就更有可趁之机动手动脚。
    似乎怎么都灌不醉方承玉。
    两蛊五粮液,喝到最后她只是双颊泛红,更像嫣然的腮紫,刚好与梅子调唇彩相匹。
    散场时,谭既怀接了通电话。
    周颜仪打来的,说家里有蟑螂,让他赶紧回去。
    高档公寓,又是冷天,哪来的蟑螂。
    最后一个走出包厢,他看到长廊尽头组织部长轻揽方承玉的肩,凑上前说话。
    无端觉得此刻身处的是高档酒色会所,方承玉不过是自诩清高但别人出天价就能买她一夜的妓女。
    那双直溜溜的细白长腿,怎么看都比十年前在海滩上戏沙踩水时更晃眼。
    “张部长今天不胜酒力啊。”
    谭既怀被酒精浸润过的声音,澄澈又低哑。儒雅的脸浮起笑意,口吻闲散,遇到老朋友叙旧一般。
    降温了。
    方承玉走到门口,觉得眼前的夜暗得没有光泽。
    黑又带点银灰的奥迪A6L,是“官车”的代名词。
    大灯高调打亮街口,火未熄。
    方承玉十分自觉,拉开后座车门坐上去。
    过了几秒钟,等冰凉的肌肤适应暖温,她摸了摸耳垂,小小惊呼一声。
    “哦,抱歉,我以为是我叫的车。”
    开奥迪出来拉客,和她与他隔窗逆光对视后还拉门坐上来一样。
    冠冕堂皇。
    她俯身上前,似乎是在和司机交流她的去处。
    谭既怀闭目,任由鼻端一阵喧宾夺主的淡香在逼仄空间里近了又远。
    掀起一阵微风。
    车平稳驶出去,很长一段时间,走走停停,四周静得令人心脏发紧。
    “多谢谭书记,我初来乍到,不认路,要是打车被人宰也不知道。”
    他眉心皱拧,觉得女人尖锐的声音震得耳膜岌岌可危。
    “三十五的人了,还装路痴。”
    矫情得过分。
    方承玉不为所动,窸窸窣窣一阵,谭既怀睁开眼。
    望到车沿都遮不住的巨大灯牌,他脸色泛青,下颌绷得没有弹性。
    司机也汗颜,暗自感慨现在政府的工作人员私生活都这么奔放铺张吗。
    上清歌。
    珠城有名的男色会所。
    年初的时候警方还搞偷袭进去扫荡过,曝光里面的格局陈设。
    内部装修奢华,看上去其实和普通高级酒店别无二致。
    “方承玉,你现在是政府特聘律师,算是市委工作人员,私生活检点做不到吗。”
    她站在路边,弯腰与他对视。
    冷风过境,舞乱她一头青丝。
    “谭书记,谁规定来这里就一定是淫乱作乐。里面的房间比五星级酒店还要舒适温馨,您不知道吗?”
    她笑颜在夜色中隐秘绽放,眼影闪烁,伸出两根手指拨开粘在唇上的碎发。
    “哦,我忘了谭书记有老婆,不好这口,所以不懂里面的环境也情有可原。”
    “我原本也不知道的。可昨晚我好不容易打到车,司机带我绕了一大圈,最后把我带到这里,跟我说这就是最好的酒店。”
    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深夜依旧喧嚣,远处有巨大车鸣,轰隆而过。
    快走到门口的方承玉忽然停下。
    距离拉远,视野开阔,不用俯身就能和车里的人对视。
    她脸上有股哀戚,声音具有穿透力。
    “谭既怀,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
    他一晃眼,竟觉得错落在她黑色瞳孔里的光影是晶莹的泪。
    可她又怎么会流泪。
    离婚的时候,她没有哭;圆圆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他如今娶了个喜欢把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娇妻,她难道就会哭?
    谭既怀脑中构造了两个夜晚的理智徒然震碎。
    她刚才分明是在怪他昨晚没有去接她,完全忽视她的信息。
    所以就算她真是进去找鸭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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