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将人重重推开, 他怒不可遏的攥住一旁的花瓶砸在她身上, 花瓶里的干花躺在碎片里, 花瓣片片碎裂。
    “我要你偿命。”
    齐氏的面颊被碎片割出一道细口,慢慢渗出血诛,她凄凉的笑着, “你那么喜欢她, 她都已经说不出话了, 你居然没有发现。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林晏被这个答案刺得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不想相信,可是记忆却鲜明又清晰的翻出他离开新京那一天。
    那天雨下得很大。
    他受了很多气终于讨到一个金麟太守的官职,回来见她。
    隔着帘子,他说了很多。
    但房间内没有一点声音。
    南乐不再骂他,沉默的坐在帘后。
    他自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这或许说明她待他已经有所缓和。
    他闭着眼睛回想着,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记忆中的自己伸出手去拨珠帘,却在最后一刻犹豫,最后落荒而逃。
    那时他就已经察觉到南乐的沉默有多不对劲了,他已经有所怀疑。
    可是他情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意面对她的冷眼,嫌弃,憎恨。不愿意上前一步拨开那道珠帘。
    他情愿相信那个可笑却能让他更好过一些的答案,南乐的沉默是因为听见他要离开,不舍得与他分别。
    所以他握着这个虚假可笑的答案,拒绝怀疑,拒绝面对她,就放弃了最后的机会,他逃走了。
    只要一步,只要走入那个西厢房,他就能发现南乐已经中毒。
    可是他没有。
    原来不是他走了她才丧失了他的保护,而被杀死。
    从一开始,他在这个家的时候,南乐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的伤害,他都没能制止,甚至没有发现。
    为什么那么大的火,别人都能跑出来,南乐跑不出来呢?为什么没有人听见她呼救?
    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他剧烈的喘息着站在原地,却好像看见了那场大火。
    少女安静无力的趴在床榻上,勉强睁开眼睛,泪水落下来,任由火苗落在身上,一点点将那道虚弱的影子烧为灰烬。
    可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她本不该那样虚弱。
    她应该立在船头,神采奕奕,浑身都是灵鹿一般的野性,敏捷又快乐。
    这么长时间,他自虐似的问了那么多的人,从不同人的口中,一点点拼凑出关于那天的全貌。
    这就是真相。
    南乐无法逃走,是因为她中毒已深,虚弱难以动弹。
    南乐无法呼救,是因为她已经被毒哑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毁掉了她的天真良善,给她按上肮脏的罪名,无视她的辩驳反抗,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将她占有。
    他自以为是的将南乐的翅膀折断,将她拖进了这座盘踞着毒蛇的牢狱,仍由她被蛇一点点缠紧,毒牙刺进她的身体,生吞活剥,最后连一具全尸都未能留下。
    如果南乐没有遇到他,她还会在延水上撑着船自由得如同一尾鱼,开开心心的笑着。
    如果他没有不顾南乐的意愿将她绑回新京,她此时应该还活着,活着与另一个武夫成婚,过上幸福又平凡的日子。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林晏再也无法压住心头泛起的剧烈疼痛,以及怒火,他彻底失控,抓起桌案上的玉如意狠狠砸在珊瑚屏风上,屏风上镶嵌的宝石与珊瑚拼接而成的图画瞬间碎裂,无数碎片崩裂开,叮叮当当的掉了一地,声音刺耳又瘆人。
    他拿着玉如意疯狂的在屋子里砸,仆人们不敢动弹,谁也不敢上前劝,只能心惊肉跳的低下头。
    ·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夜里看见的那场烟花实在太盛大太让人开心,也有可能是因为沈庭玉的怀抱实在很温暖。
    南乐这一夜睡得很沉,她已经习惯了晚上抱着沈庭玉的胳膊,或者挨着他的胸口,熟悉的气息总让她觉得很安心。
    沈庭玉醒的早一些,自从南乐中毒后,他一夜总会惊醒好几次,时不时看一下身边的人情况。
    南乐说不出话,但他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比中毒之前要微弱,沉睡时气息就更加微弱了,他只有一直看着她的睡容,将手贴在她的脉搏上才能稍微放松一点。
    早上丹心与碧血蹑手蹑脚的进门,想看看南乐的情况,却见到床上多了一个本该睡在主室的人。
    沈庭玉躺在床上,握着南乐的手。
    两个人只得闭住嘴,低下头,准备原路退回去。
    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你……”
    三人听见这道声音都是大惊,继而面露喜色。看来是连日的药在南乐身上发挥了效用,她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南乐在三个人的注视下,下意识看向握着自己手的沈庭玉。
    她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你是谁?”
    在南乐中毒以后,她睡醒之后总是会茫然失措的环顾四周,好像第一次看见这一切,忘记了过去所有开心的与不开心的记忆。
    这是她恢复声音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沈庭玉心疼又难免生出酸涩,他握紧了她的手指,“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南乐喃喃着这两个字,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手,痛苦的捂住自己的额头。
    这两个字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但那些记忆隔着一层雾,雾气翻涌着,她总觉得背后并非什么好的东西。
    可看见眼前这个人,她却觉得很安心。
    南乐想不明白,越想越是眩晕头疼,她面色惨白,喘息不定。
    丹心赶忙上前,恳求道:“殿下,还是让我们来吧。您先离开。”
    沈庭玉见她如此痛苦,变了脸色,立时下床将位置让给了丹心。
    丹心上前抱住蜷缩起来的南乐,握住她的脉搏,“别想了。娘子,别想了。”
    南乐忽然抬起头,她从雾中捉住一闪而逝的碎片,急切道:“你叫林晏对不对?你是林晏对吗?”
    沈庭玉喉结滚动,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南乐还记得有一个丈夫,这倒是好事。
    可她记得林晏,却不记得他?
    这个事实让沈庭玉心中五味陈杂,酸涩只余又难免生出些许幽怨。难道林晏对姐姐来说就那么难忘吗?
    碧血担心沈庭玉发怒,怕极了,在沈庭玉耳后压低声音,“殿下,快答应她。娘子现在的记忆是混乱的,不要跟她争执。”
    沈庭玉咬着牙,应了下来,“是。我是林晏。”
    说完这一句,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丹心与碧血,看得二人脊背发凉。
    不过她们此时也顾不上沈庭玉,两个人一个按住南乐,一个施针,又喂下一丸药,点起了安神的香好一阵才让南乐平静下来,重新睡去。
    出了房间,碧血擦着汗向沈庭玉保证,“陛下,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治好娘子,让她想起你的。”
    沈庭玉阴着脸,“你们最好是。”
    ·
    新京,金水园。
    左卫将军华玉鼓掌而歌,众人挨个拿起箭矢向着场中的双耳酒壶投去,每投中一个,众人便是一阵喧嚣。
    轮到华箬,他解下外袍,将衣袖挽起来,捻起一根羽箭,抬手向着酒壶投去。
    箭落入酒壶,又再次弹出,华箬一把抓住箭矢,再一次向着酒壶投去,席间一片死寂,众人屏住呼吸,都在猜他能够投几次。
    如此连投三次,箭方才落入壶中。
    众人激动不已,纷纷鼓起掌来,还有人忍不住怪叫。
    “七郎,太厉害了!”
    “不愧是七郎啊!连中三次!这一下我等真是败的心服口服了。”
    “看来三郎你那头好马,今天我们是没机会了。”
    华玉一曲唱罢,感叹道:“果然是七郎啊。”
    华箬坐回原位,喘息着拿起酒饮了一大口。
    有人感叹道:“昨日总算送走了北靖最后留下来的使节,七郎。咱们今天可是能好好的歇一歇了。”
    想起那些在南朝趾高气扬,处处为难的北靖官员,华箬方才投壶才得来的一点轻松神色都被晦暗取代。
    小童跑进来,在华箬身后低声道:“主子,林太守来了。”
    华箬抬手,“让他进来。”
    小童恭敬的点头,一路小跑着又出去通传消息。
    坐在一旁的华玉听见小童的通报,有几分惊异,“林晏不是做了金麟太守吗?怎么这会儿还在新京。”
    席间一片嬉笑之声,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始给华玉讲起这些日子传遍新京的流言。
    林晏从不知哪里带回来一个美人,带回来便也就罢了。毕竟新京谁不知道林晏的风流薄情名声呢?
    可林晏这一次却像是鬼迷了心窍,对那女人相当宠爱,甚至想要娶这女子为妻,将整个林府闹得天翻地覆。
    没成想他赴任金麟不久,林家起了火,这宠姬竟死在火中。
    “真是红颜薄命啊。也不知道能让林晏痴迷到这般地步该是什么样的美人。”
    另一个人皱起眉头,神色不虞,“不管怎么说,他一郡长官为了一个女人擅离职守就这样跑回来太不像话。我看这个位置就不应该给他。”
    明里暗里不少目光都在看向华箬,想看出一点反应来解读这一次华箬将林晏叫来究竟是什么意图。
    过往林晏可从没有得到过华箬的召见,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交集。
    华箬靠着桌子,懒散的喝着酒,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林晏游魂一般走进来,周身气质沉郁落寞。
    他垂着头,恭敬的弯腰向华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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