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了老鼠。
    脏乱,腐臭的毛皮,漆黑的双眼,还有那细细啃咬的嚙齿声。
    自很久很久以前,omega就时常被与老鼠放在一起比喻。旧世代的谚语「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常常被街道上那些喝着酒的人们出口成「每当omega过街时,大家都会喊着『干他』。」
    除此之外,玛丽亚想不出任何该与omega扯上关係的相同之处——不,她想到了,或许是卑劣,像洁西卡所说的,令人作呕的兽性。
    在阴暗处苟延残喘,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除了生育以外毫无意义的人生。
    而她被黑暗与沟鼠吞噬。
    她觉得好冷,好像在冬日里没有穿上厚外套就离开家门,对了,玛丽亚记得有一次她真的那么做过。似乎是弟弟汤米因为贪玩而晚回家,玛丽亚从下午找到晚上,在她冻的瑟瑟发抖,一边哭一边回到家的时候,弟弟早已在桌边喝着热巧克力,而自己被母亲拥抱住,说真是的,不要那么衝动。
    衝动?她吗?也许是这样的。
    玛丽亚睁开眼睛。
    周围没有半个人。她觉得头晕的不得了,在完全无法忍受的衝动下,玛丽亚跌跌撞撞的爬下床,她找到水桶,然后乾呕出胃酸。
    在大口喘息几口气后,她发现视野变得很不一样。玛丽亚几乎无法辨别空间感。她颤抖着伸出手,花了一段时间才抓住墙壁,让自己站起来。
    她觉得这里很熟悉,但完全看不清景物让自己无法辨认确切位置。
    然后她再次坐倒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呕吐。
    在一切看似好起来的时候,玛丽亚眨了眨眼睛,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然后保持平衡站起身。
    玛丽亚摇摇晃晃的回到床上,她将自己蜷缩成胎儿的形状。理智告诉自己,除了因为眼睛受伤而发高烧以外,自己也因为没有吃抑制剂而准备要开始发情。
    蜂蜜的味道开始遍佈室内,玛丽亚光是闻到就想要吐。她有点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有谁进来了,可能是负责担任医疗职位的修女,真的是吗?到底是谁?对方拍了拍自己,又说了什么后便离去了。
    为什么要离开?
    她要找谁,而谁又需要自己?
    「你醒来了吗!玛丽亚——唔!」
    然后玛丽亚抬起头,她隐约看见迈可森突然出现在门口,但随即又捂住了口鼻。
    玛丽亚一边喘气一边坐起身,她感觉到衝动,还有性慾。她开口:「跟我……跟我保持至少五公尺的距离。」
    玛丽亚吃力地抬起头——她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兽性,如果可以她应该要带个什么在嘴巴——
    「玛丽亚。」
    迈可森完全无视了自己的话,径直走到了面前。玛丽亚愣了一下,她感觉到对方施加在肩膀上的压力。
    好想和他做爱。下体已经湿了,她好想要,想要有什么进入自己,想要有谁告诉自己不会有事。
    我不想和他做爱。
    「我不想……」她试着用模糊的视力看清楚对方:「我不想和你……不要过……」
    「对不起!」迈可森说,一边伸出手轻柔的拨开了自己的头发,玛丽亚感觉到对方的指头正在皮肤上游移,那稍稍刺痛了自己的伤口,但却更像在点火:「玛丽亚……玛、玛丽亚……」
    「拜託……离我远点,迈可森。」她深吸一口气,但身体却自动被对方给拥抱住。那个瞬间玛丽亚觉得自己似乎脱离了本能的控制,在那仅仅一秒的时间内,她不想与对方做爱,只想被好好的拥抱住。
    玛丽亚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自己的费洛蒙气味闻起来实在作呕,对方的也是,这个房间里全部都是:「我……原本以为自己,好像找到了什么……好像能够在谁的眼里……可是……唔呕——」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迈可森似乎直接忽略自己的不适,玛丽亚感觉到对方牵起了自己的手:「好吗?」
    「不……不行。」她喘了一口气,接着用额头贴在了迈可森的前额上,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看的清楚些:「我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了……无论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你会被反首都派……咳咳、被奇莱雅杀死的!」
    「所以我带你离开!没问题的,我知道首都军已经快要来了!」迈可森低声喊:「虽然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但只要我一出面……」
    「你一出面……他们会容许这种情况吗?」玛丽亚嘶声力竭的说:「你想失去两隻眼睛吗?你会像被献祭一样!这里是比你……咳、想的更恐怖的地方!」
    迈可森松开手,并且后退了两步,玛丽亚闻到了铁锈味,那气味越来越浓,和蜂蜜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她快撑不下去了。
    「听着!如果我们是同伴的话,就乖乖听我话!」玛丽亚吸气,然后再吐出来,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快要窒息。她狠狠瞪向迈可森,说:「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对我抱有愧疚!你将来要成为首长,就要在敌营里有处变不惊的架势!」
    好想做爱。
    好想被拥抱。
    她双手抱胸,然后在床上弯腰,眼窝痛得不得了,她感觉下体在发胀,连讲话都像是种刺激。而这些感觉似乎都在点醒自己,她不过就是一个omega。
    「那玛丽亚,我该怎么办?」迈可森用哽咽的声音说:「我……我该怎么办?你都变成这样了?」
    「我怎么知道……」玛丽亚哭着说:「活下去就是胜利啊——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然后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玛丽亚一边喘气一边坐起来,她所躺的这张床非常柔软,就像老家一样,她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手臂上连接着点滴——点滴?
    「不要吐在床上。」
    玛丽亚花了几秒的时间,才发现那是莱卡的声音。
    她觉得眼睛痛到快要崩溃了,眼泪从完好的左眼洒出,胸口又闷又痛。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有隻手粗鲁的固定她的背,但随后又轻柔的抚摸,玛丽亚朦胧的抬起头,她终于看到莱卡的脸:「我……唔……」
    「好浓的味道。」莱卡说,而玛丽亚明白对方在说自己的费洛蒙:「没有想吐的话就躺着,再睡一下,点滴里是葡萄糖。」
    「不要走。」玛丽亚下意识脱口而出,她边哭边颤抖着伸出手,刚好抓住了莱卡的衣角:「不要走。」
    「首长之子可是在等我呢。」莱卡用高兴的语气说,不过却仅仅只是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等你康復就会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拜託……不要离开我……」玛丽亚啜泣着,她好想吐,鼻子也不通顺,就好像要吸一口气,整个肺部就会爆炸。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抓住莱卡的整隻手臂:「不要离开我……」
    「你只是发情而已……停掉抑制剂就会像这样,不用担心。」莱卡温和地说,一边伸出手。玛丽亚感觉到因为汗而黏在脸颊上的头发被一一拨去,映入眼前的是莱卡的脸:「abo物种的人都会这样。」
    玛丽亚想朝着对方大吼大叫,说自己也不想这样。可是她只是因为丧失力气而低下头,有股她说不出的情绪开始蔓延,像黑夜包围,将自己吞噬。
    「我想回家……」玛丽亚哭着说:「我想要回家……」
    「很抱歉,做不太到。」莱卡说。
    「不要离开我。」
    「这也做不到。」
    「为……为什么我是omega?」
    「因为那样才可以活下去。」
    玛丽亚抬起头,她勉强看着莱卡,而对方也看着她,露出了彷彿充满自信的微笑:「不是吗?」
    她觉得内心空无一人,连自己也不復存在。玛丽亚觉得她的确是失控了,可是莱卡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去他的……活下去。」
    玛丽亚喃喃自语着,她一边没有反抗的被莱卡压回床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看着对方的脸庞被光描绘出的轮廓。
    「莱卡。」她虚弱的说。
    对方一边走出房门口一边说:「怎么了?」
    「希望别人好好活着……自己却无所谓的态度是不是……很糟糕?」
    「对啊,就像圣母一样啊。」莱卡似乎笑了:「不过那也是你们omega的天性,捨己为人,为了多数人而牺牲自己,为了留下后代而选择力抗强敌,都是基因啊,是你们的本能。」
    「好……」玛丽亚朦朦胧胧的瞇起眼睛,她觉得喉咙里积着什么:「太好了……我果然还是……」
    还是活成了omega的样子了。
    玛丽亚放声大哭,好像这辈子从未哭过一样。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奇莱雅能够直接将自己的头给砍下。
    ———
    玛丽亚翻了个身,在睡梦中,好像有人将自己抱到了座位上,然后将床单换掉。再让自己躺到乾爽的床上。
    而且在睡眼惺忪的时候,玛丽亚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新鲜蔬菜,好像是小黄瓜,嚼起来很爽快。
    她将棉被裹的更紧一些,即便这里的气温很舒适宜人,她还是有种衝动想像个小孩一样窝在某个地方。
    她对过去几天、或者说几周的时间很模糊,玛丽亚总觉得自己好像对迈可森还有莱卡做了些很失礼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睛——左眼的视力恢復了许多,但右眼却感觉空荡荡的,刺痛的感觉也还在,即便被纱布给包裹也无法抹去。
    玛丽亚掀开棉被,而金属质感的房间也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地底下,她曾经过夜的房间。
    「玛丽亚!」
    她看见迈可森来到了门口,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病服。在视线交会的那瞬间,玛丽亚看见对方直接流下眼泪:「玛丽亚!」
    迈可森一个箭步衝上来,玛丽亚还来不及坐直,她便被对方给紧紧拥抱住,铁锈味的费洛蒙传进鼻腔,但这次不是什么会引起私慾的气味了,而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你……」玛丽亚轻声的说,她觉得这句话不应该会说出口,但本意就是如此,她就是必须开口:「幸好你没事……」
    几秒后,迈可森站了起身,一脸严肃的开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请你成为伙伴的吗?」
    「当皇后。」玛丽亚默默的说。
    迈可森顿了顿,然后说:「对、对……好像也是。总之,我和那疯子交易了。」
    也是在那瞬间,玛丽亚想起莱卡的警告,对方曾经说过,要是莱卡再不顾劝阻的下去了第三次,那么对方也不会遵守诺言,将迈可森……开肠剖肚?
    「等、等等!」玛丽亚觉得自己完全失了方寸,她很肯定莱卡不会对他们感觉到愧疚,但自己却会:「对、对啊?是这样没错!你怎么会来到地底下!」
    「我在这里待了两个礼拜,应该,说实在的在地下生活真的会分不清楚时间。这期间你一直睡睡醒醒,还一直大吼大叫。」迈可森抖了抖身体:「总之我被抽了血跟那个什么、我不会念的东西,还有我有被剖开来,不过应该是没有被拿走器官……别担心,玛丽亚!我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在战斗!」
    「战你他妈的斗!」
    玛丽亚几乎要崩溃的吶喊,她觉得自己真的像蠢蛋,一开始就应该把迈可森直接从住宿区的窗户推下去。这样或许今天眼睛还好好的。
    或许她恨透自己的本能,也恨透对方的单纯。
    「我和主教达成协议了,他得到想要的东西,然后也承诺他会保护我……还有救你。」迈可森认真的说:「我明白了,克雷顿修道院的掌权人、那些修女……她们和我站在对立面……我不知道她们想要对我做什么,但我可以——」
    「你可以怎样?」玛丽亚激动的抓住对方,她不知道为何要这样:「你太弱了,不是吗?你承认过啊!这个时候不应该以进攻取代防守!要好好的待在……」
    「但是你受伤了啊!」迈可森大喊,甚至哭了出来:「玛丽亚你受伤了啊!」
    「不要对我放感情!」玛丽亚觉得头好痛,她想要好好看清楚东西,但右眼的视线死角还有摇头晃脑的动作让她差点吐了出来。玛丽亚低下头:「该死的……你在做什么!」
    「我还比较想问你在做什么啦……」迈可森哽咽的说:「明明就是玛丽亚你表现的更激动不是吗?」
    「我的母亲死了。」玛丽亚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瞬间告诉迈可森,她甚至、甚至根本没有和椋讲过,也不确定奇莱雅告诉自己讯息的真偽,但是她知道那肯定是真的。
    因为谁也不会以「活下去就是胜利」这句话来当作「下次见」。
    「我母亲她……她的一生都在辅佐我的母上,我们整个华盛顿区的贵族都在密谋着要夺权,我也是从小就被培养成那样……学习礼仪和知识,当个好omega,然后我弟弟……」
    汤米,华盛顿区的alpha汤米。有着继承母上的棕发,和与自己一样的蓝绿色眼睛。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被杀害,而玛丽亚亲手埋葬了他。
    就在那下着雪的冬季,一边唱着摇篮曲,一边挥动铲子,好像只要尸体消失不见,一切就会恢復原状。
    「我弟弟也是……他也死了。我母亲却叫我……要活下去。」玛丽亚啜泣着:「而我却加入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该死的要加入你……知道吗!因为omega的本性就是朝alpha靠拢,操!操!操他妈的!」
    她原本预想迈可森会退缩,就像以往那样,愚蠢,讲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或者开始乱开玩笑,如他那个年纪应该要做的那样。
    「不是那样的吧?」迈可森说,他的手掌强而有力,即便颤抖也是如此。玛丽亚的脸被那温暖的掌心抬起来,正面迎视对方的眼睛:
    「玛丽亚你明明就只是一个滥好人而已。」
    ——「我什么都不会,所以你就把什么都教给我;虽然说你会先顾好自己,但我被拘留在地下的时候你也是来了;就连你受伤的时候,你也是一直在鼓励我!」迈可森大声喊道,这些话语没有消散在空气中,反而烙进了每一个细胞内:「你就是一个好人啊!无关乎abo性别不是吗?」
    铁锈味缓慢的流进鼻腔内,那是属于对方的气味,带着点刺鼻,闻久可能会开始感到不适,但那是可以与之共存的味道。
    因为是alpha才能那样说、因为从未生活在这个地方才能这样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玛丽亚都想要一个一个尖叫出声。
    可是迈可森太真诚了,就像个孩子一样。
    「你能拋下我!没关係啊!但我保证会救你的!我会救这里的每个人!创造出一个不需要靠告密就能活下去的地方!」迈可森大喊:
    「我答应你!我会成为首长给你看!」
    玛丽亚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握,很用力很用力,几乎要喘不过气。她说:「你真的有种……很诡异的怪癖。」
    「什么怪癖?」迈可森歪了歪头。
    「没什么。」玛丽亚哭着说:「没什么……」
    她再次让迈可森抱紧自己,这次她没有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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