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汉篇-台北2026年2月底
    梅雨季节的细细飘雨落在连绵山峦间,一股雾雨飘渺的诗境氛围薰染在山野高台的茶庄里,少了大城市沉闷混浊的空气、匆促繁琐的盲目步调,一种清心的能量让人不自觉放松,这里是文山区东南之境……猫空。
    两名情侣情人节不往热门情侣地点人挤人,只因流感大盛;他们一同翘课来到这荒山野岭之地甜蜜约会,庆祝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礼拜。
    「王建汉……为何你今天没有穿经典夹脚拖出门呢?你不是上课、打球、联谊都穿夹脚拖鞋的吗?你这样一改本色我好不习惯呢!」武萱笑着说。
    「真男人偶尔也想过一段正经日子,就像今天。」
    建汉拆开买上茶庄的包包零食,摆了一桌丰富又俗气,这就是他们俩情侣今天丰盛的下午茶点。来到猫空对武萱来说十分意外,她原本以为男朋友的安排只有在雨中逛动物园而已。
    「正经?你上一次正经的时候是何时?跟我告白的时候吗?」
    「对……还有上次我们去松菸文创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我总是正经的。」建汉为两人倒满了茶。
    「那跟肥龙王在一起的时候呢?」武萱端起茶杯,笑着问。
    「喔…那个没办法,有光就有影…有肥龙王在,王建汉就正经不起来……所以才需要你的存在,保持平衡。」建汉说完还来个眉头深锁的表情。
    武萱大笑。
    「我问你……我之前就想问你了……是不是因为李圣贤的关係?」
    女朋友说完,嚼着满嘴零食的建汉脸部表情愣了一下。
    「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傻!瞧瞧你身上的白衬衫!还有卡西欧手錶!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仿的吗?哈哈!王建汉……我被李圣贤追了两年,至少我知道卡西欧精工錶的真货应该长什么模样。」武萱拿起一片大块洋芋片挥舞。
    接着她喝了一口大茶,凝聚好自己的表情面对眼前的男朋友。
    「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没有和戴卡西欧,穿汤姆布朗,开奥迪的李圣贤在一起,而是跟你在这里喝茶?」
    「因为…因为我长得帅嘛……」建汉心虚地开玩笑。
    「我告诉你…就因为你不是李圣贤,你是王建汉。所以……拜託你,省下你的打工钱吧…别为了我变成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好吗?」武萱正经的说。
    「唉呦!真是一语道醒梦中人……吓得我屁滚尿流,失了魂。」
    建汉唱了起来,然后握住武萱的手。
    「那么我问你,究竟你为何会跟我在一起?」
    「你想知道?」武萱笑瞇了眼。
    「当然。」
    武萱放下茶杯,顺了顺王建汉的刘海。
    「还记得圣诞节那次?」
    「喔……你是说你跟品蓁去煮『石头汤』关怀街友那次?」建汉想了想。
    「对!还有跨年我要帮整个女舍留在台北的人寄卡片回家那次?还有去跟诗涵的恐怖追求者谈判那次……都还记得?」武萱问道。
    「当然!寄卡片那次我还拉了肥龙王去帮忙,所以呢?」建汉不解。
    「因为你都在场,就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王建汉。」
    「等等……所以真相就跟肥龙王说的一样,我从工具人的阶级成功昇华?千锤百鍊后成为正港男朋友!?」建汉叫了起来。
    「呆子。」武萱拉长音嘲笑,然后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你不只在乎我,还有把我在乎的东西当一回事。」
    场面一下陷入沉静。
    猫空雾雨依然姍姍落在山道、路灯、溪川、与静结的空气之间,武萱与建汉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没有放开过。只见王建汉整理好了脸上的表情,将手上的茶一仰而尽,然后大声笑了两声。
    「原来如此!受教了。萱,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武萱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继续支持你,并且一直待在你的身边。我是指,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一样。」
    武萱握紧了对方的手。
    「这是正经话还是玩笑话?」
    「你等着看吧!我会用时间证明。」王建汉堂堂正正的目光直视。
    个性强势如武萱……在那目光之前,也不仅像个普通小女人一样心揪了起来;脸颊拉开的笑顏带了深甜,她好仔细好仔细的回望这位男人。
    「你…你怎么哭了!」王建汉放开了手,手忙脚乱地取出卫生纸。
    「傻瓜。」武萱没有回答,笑着拭泪。
    「我献花告白那次你都没哭了…真是吓到我了。」建汉边笑边帮擦眼泪。
    武萱羞红了脸,难为情的抓住了王建汉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因为猫空寒冷湿飘的天气而冰冷刺骨。
    -
    然后王建汉就醒了。
    寒冷二月的万里晴空在他眼前敞开,一年前的猫空梦境让他心情平静。他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洁白手腕……是那名美国女记者的手。吃饭时间到了。
    建汉在中正区济南路二段的『安全屋』已几乎住了一个月,回想起之前在黑暗地狱被囚禁的日子……实在令人不堪回首。当时在那片黑暗里人们拥抱绝望,然而此刻被关在大楼屋顶的建汉也依然让绝望作陪。他现在除了休息与同送饭的记者聊天以外,唯一消遣就是看向远方的风景;这地方离武萱的学校很近很近,建汉以前来过许多次……他目前所待的高度甚至能看见女舍。
    每次望着远景,建汉总会重复回想逃出末日教会的经过,或许……一切能够再重来一次的话,他能为绝望的结果做些改变。
    牢笼里的囚犯疯狂大叫,一瞬间整条台北地下街都醒了起来。
    所有囚犯看见武装人员全都疯了似的一齐高喊救命,彻底打乱了『黑水国际』僱佣兵们原本的渗透计画:悄悄摸进去,悄悄救人出来,极力避免交战,就算连目标的室友们一起带出也没有关係。很快的四面八方的末日教会信眾们即将蜂拥而至,僱佣兵们别无选择……只有带着美国女记者等人杀出去。
    值得庆幸的是末日教徒普遍都持冷兵器,那些衝过来的狂人们几乎都被僱佣兵们一枪一个的放倒,但他们潜进来的路线已不管用了,慌乱之馀佣兵队长带着大家在台北捷运站里层层上爬、杀向最接近他们的地下出口。
    当他们撞开路障衝出捷运站出口来到公园路街道时,雀跃的心情让他们忘了思考为何这处捷运出口被末日教徒们封闭。就在僱佣兵们忙着重新定位他们的所在时,一团怪叫的黑影将队伍边缘的蒋伯伯给扑倒,紧接着更多的嚎叫声传来……牙齿崩落、眼球暴凸、嘴角淌血的食肉变异者们狂奔而来。
    逃回地表的队伍被彻底衝散,被扑倒在地的人们遭变异者有效率的大切八块,鲜血汤汤水水飞溅喷流,而在这极端的时刻……王建汉紧盯着他应该跟随的目标:美国女记者,因为他知道僱佣兵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她。果不其然,佣兵队长那怕是拋弃被扑倒的队员也致力救美国人出去,在佣兵们的戒护下女记者被强拉着逃离了惨叫连连的血腥现场,王建汉紧跟其后。
    倖存的佣兵小队逃至许昌街的小巷内,他们在重新找回定位后朝安全屋进发,沿途仍然遇上一些循着气味袭击而来的食肉变异者……子弹火力狂泻,他们在衝至安全屋大厦底部、拉下铁门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七名特攻队员包含队长在内只活下来了五名,成功救离的囚犯人员只有女记者与王建汉……其馀的人撇除在蒋伯伯发出惨叫后第一时间就逃开的铁头等人,应该都没意外的惨死在捷运站出口附近。美国女记者连珠炮般的对王建汉说着类似感谢的话,然后猛然抓起建汉作疼颤抖的右臂……血水低落,那是刚刚建汉为了推倒扑向女记者的食肉变异者时,匆忙之间被咬的创口。
    眾人回到安全屋后就再也没出门过了,僱佣兵神色凝重的帮王建汉处理伤口后……就将他关在一间小厕所里长达一个礼拜(有开灯),后来经不起女记者的抗议才将他放出来,但这时建汉已经开始发烧…出现邱氏出血热二阶段的症状。佣兵队长将王建汉扔到了大厦屋顶上,空荡荡的九楼屋顶只有一处顶楼加盖的四坪大工具间,里头已被佣兵们打理成有桌有床可以过夜的小房间。
    建汉住在顶楼的日子里女记者天天上来送饭,她常常会与英文很烂的建汉聊天,王建汉因此才知道这些外国佣兵是女记者报社的老闆雇佣的……他们透过美军的管道贿赂了一名末日信徒(条件为安排他至台大难民营绿区),成功掌握了女记者的囚室位置并拿到了钥匙。目前雇佣兵们正想方设法与他们原本的对外管道联系,听说在他们行动期间……首都防疫圈外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种种插曲拖延了他们的撤离时间。
    在王建汉还有力气时,他对年轻的女记者比手画脚……设法让她知道自己与肥龙王的住处有大量她能拿来报新闻的素材,但渐渐的……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食慾也越来越差,直到后来三月的某日,建汉开始流鼻血之后佣兵就不再让美国人上来送饭了……都改为远远的摆在顶楼楼梯口。
    王建汉望着远方楼梯口已经乾冷的mre口粮,一点起身前去拿的动力也没有,鼻血的状况时好时坏,有的时候止住了……几个小时后又会开始滴血,发着高烧的建汉感到咽喉和头部疼痛,被咬到的右臂已经麻木没有感觉了。
    「这就是我的结局吗?」他自嘲……因为他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
    在最后等死的时刻他想起外婆……想起孟璋哥……想起冯神父……想起士官长……想起肥龙王……想起红帽子……想起黑杰克……每次无论想起谁,总会联想到武萱。人在反抗军的女朋友……活得好好的,有躲过黑色跨年夜的导弹袭击吗……一切未知,建汉集中注意力回想说出武萱名字的那个大叔……依稀黑杰克好像叫他……老杨?
    如果武萱活着见到老杨的话,应该知道自己潜入封城台北了吧……自己大老远绕了一大圈,最后却连女朋友的面也无法见到……虽然遗憾,但知道她人还活着,王建汉也不免感到一丝开心。
    「或许……这就是天主对我的安排,这就是神看我可怜给我的奖励。」
    天堂近了,这时建汉也不免开始朝信仰方面胡思乱想了起来,要是冯神父人此刻在他身边就好了。就在他思索着真的见到了耶穌要说些什么时……一阵低沉的噪音由远而近,响彻夜空。
    一道光柱从天上打了下来,一捲绳梯与攀绳烙落下。佣兵们与女记者出现在楼梯口,他们对着光柱源头仰望。几名穿着防护衣的专业人员依着攀绳滑落至屋顶,佣兵队长立刻上前与其中一名快速交谈,女记者则是慌张地抓人指向了靠墙倒在一边的王建汉不晓得说些什么。
    防护衣人员安抚女记者后朝建汉走来,他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撑开建汉的眼皮,用小型手电筒照向眼球检查状况,一旁另一名防护衣人员打开一个中型手提箱……迅速的准备好了五管针头,接着依序注入王建汉的静脉。
    「这是怎样……安乐死吗?」
    建汉惨笑,接着他直觉眼皮沉重……直升机的音量逐渐消失了。
    不甘心的他遭到黑暗与沉静的包围,一切命运交织到最后……总会有个结果。最终,人除了祈祷以外什么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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