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凌天霄一行人抵至侠客谷,山谷浑苔缀玉,雪深梅开,一股梅香沁心而来,令人心脾清净。
    皑皑白雪,暗香浮影,呈现一片朦胧之美。凌天霄等人在幽谷四周,漫步一遍,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蜿蜒小径,顺势而上,终于在晚霞时分,看见侠客山庄的门口。
    在两名婢女引领之下,他们跨入大院子,拐进一处转角之后,沿着长廊前行不停。正当眾人一边赏着雪景,一边行走之时,其中一处院内忽传女子的嬉闹声。
    眾人稍停脚步,定眼一瞧,只见四名婢女围绕在一名年约十岁的小女孩身旁,一边哄着她一边陪她玩起踢毽子的游戏。常理来说,此景应是和睦融融,但小女孩看上去并无欣喜,玉面如寒,教人有些不忍心。
    一名地位看似较高的黄衫美婢,似乎也发现了这事,蹲下身取走毽子,轻拍小女孩的肩膀,平淡地道:「三小姐,天有些冷了,咱们入屋歇息吧?」
    女童不发一语,微一点头,正当她准备离去之时,她注意到了凌天霄等人。起初她也不是很在意,直至目光移至凌天霄身上,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忽地放出异采,兴趣盎然。后方婢女正要询问怎么了,小女孩冷不防喊了一声道:「是霄哥哥吗?」
    凌天霄心中大惊,打量起了小女孩,片晌之后,他哑然失声道:「莫非你是上官灵儿?」
    上官灵儿兴奋地娇躯微颤,不顾一切衝了上来,眾婢女还来不及拦阻她,她已经兀自地爬到了栏杆旁。
    由于厚雪覆盖的关係,石头被遮掩住,上官灵儿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坐在地上。婢女大惊失色,本以为她会大哭一场,没想到她似不在意此事,虽脸上仍有泛泪,但她依然往凌天霄的方向直奔而去,深怕他转眼之间会消失一样。
    凌天霄也担心上官灵儿会受伤,身形一展,掠到她的前方。上官灵儿顿时扑了上去,牢牢地抱住了他,破涕为笑道:「真的是霄哥哥,你终于肯回来看灵儿了。」
    凌天霄蹲下身来,一手摸了摸她的头,一手擦拭她脸上的雪渍,露出苦笑道:「小傻瓜,你这样乱跑,等等摔伤的话,我要怎么跟你姐姐交代?」
    上官灵儿猛地摇了摇头,嘟嘴道:「灵儿不怕疼,就怕霄哥哥忘了灵儿。」
    凌天霄瞧她故作坚强,却又不忍戳破她,长声一叹道:「让霄哥哥看看你的伤。」上官灵儿双手一张,凌天霄顺势抱起了她,捲起她裙裳,瞧了瞧红肿的膝盖。
    眾婢女当场变色,美眸一凝,目光闪电般地盯在他的脸上,齐声大叱道:「大胆无礼之徒,竟敢轻薄我家三小姐,还不快放手!」
    霎那间,一名婢女抽出藏在腰间皮革带中的软剑,正要衝上前去之时,上官灵儿喊道:「谁不准伤害霄哥哥!」
    眾婢女闻令,怔了半晌,面面相覷。她们照顾上官灵儿多年,上官灵儿鲜少开口,更不曾对她们使用命令的语气,如今竟为了一名陌生男子开了金口,这着实令她们匪夷所思。
    黄衫美婢审视了一下情势,转过头去朝其他人打了个眼色,挥了挥手,示意让她们退下。接着她孤身一人盈盈而来,对着凌天霄施礼道:「小女子名叫田梦,乃三小姐的贴身总管,不知公子是何人?」
    凌天霄頷首道:「在下姓凌。」
    田梦抬起美眸,稍作打量之后,露出困惑之色,续道:「田梦来侠客山庄也有数年,三小姐每次远行我必跟在其左右,但我从未见过凌公子,不知凌公子为何与她相识?」
    凌天霄微笑着点了点头,淡然道:「那是在你来这里之前,我与她有几面之缘。」
    田梦皱起眉头道:「真是几面之缘的外人吗?」
    此言甫出,上官灵儿登时不乐意了,她鼓起脸颊,噘起小嘴道:「霄哥哥才不是外人,霄哥哥是灵儿的霄哥哥。」
    田梦眼见上官灵儿对他信任有加,心中大奇,正想追问下去之时,花园那边传来细语,几名婢女姍姍走来。
    其中一名绝世姿容、婀娜多姿的女子,头束凌云髻,腰肢款摆,走在眾婢女的前方。她身穿素白的罗衣长褂,身段飘然若仙,姿态既优雅又高贵。身旁的婢女虽姿色不俗,但在她面前却成了衬托的绿叶,一群婢女跟在身旁,宛若眾星拱月。
    女子名为上官仙,她的一对秀眉细长嫵媚,斜向两鬓,清澈的眼珠闪闪发光。唯一可惜的是她冷若冰霜,不苟一笑,让人有种高岭之花的疏远感,可远观不可褻玩焉。
    上官仙瞧向眾人,绷起了玉脸问道:「何事喧闹?」
    婢女还未上前道歉,上官灵儿登时截口道:「仙姐姐,是霄哥哥回来了。」
    上官仙闻言一怔,将乌黑眼眸瞧向凌天霄,片晌之后,她抿起朱唇,别过俏脸,眼神露出复杂之色道:「我不认识这男人。」
    上官灵儿讶然道:「仙姐姐怎会不认识霄哥哥?」
    凌天霄露出苦笑,摸了摸上官灵儿稚嫩的脸蛋,故作无奈道:「既然她不认识我,那我还是先走好了。」
    上官仙心中一懍,转过头来大惊道:「你才刚回来就要走了吗?」此言甫出,她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乾咳了一声,佯装镇定的模样。一旁眾婢女听到她的说法,大感奇怪,疑念百生。这些婢女长年行侍奉之事,多少也能察言观色,纵然如此,她们也想不到为何昔日冰冷的上官仙竟会对一个陌生男子这般礼遇。
    凌天霄心里很清楚上官仙脸皮很薄,所以不敢大肆捉弄她,别开话题道:「令尊在吗?我想见他一面,可否替我安排一下?」
    上官仙含眸望他,幽怨地道:「你只是来找家父的吗?」
    凌天霄将上官灵儿一把抱了起来,目光炯然,走上前道:「不论我今日是为谁而来,总该先拜见山庄主人才不至于失了礼数,你说对吧?」
    上官仙闻言芳心窃喜,凌天霄此言虽不说破,但也暗喻他心中有她。
    上官仙俏脸微红,旋又恢復清冷自若的面色,故作镇定道:「你跟我来吧!」
    待在后方的邢月縈见状,登时喊道:「我也要去。」
    上官仙淡然回身,稍作打量了她的穿扮,冷然道:「你是御剑派的人吧,不知贵派前来侠客谷有何要事?」
    邢月縈乾咳一声,恭敬作揖道:「家师有命,希望请上官庄主来敝派一叙。」
    上官仙黛眉微扬,面如凝霜地道:「家父正在闭关修练,恐不方便见外人。」
    邢月縈目露讶色,问道:「你们现在不是去见上官庄主吗?」
    上官仙低垂螓首,低声道:「他、他不是外人。」语毕,眾人顿时一片譁然。上官仙忙自清了清喉咙,掩饰着自己窘态,她看向田梦,指示道:「你先带灵儿去歇息。」
    上官灵儿不住地摇头,闹彆扭道:「灵儿不要。」凌天霄无奈之下,只得与她勾指约定,又哄又骗之后,好不容易才让田梦将她带走。
    上官仙一声令下,遣去其他婢女,只让凌天霄一人跟着她。婢女虽觉不妥,但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让看着两人缓缓离去。
    走不到一会儿,凌天霄眼见周围已无人跡,双手一探,将她拉到阴暗的长廊。上官仙来不及出言抗议,珠玉般的小嘴已被他封住。凌天霄一手搂着她的小蛮腰,一手轻抚她滑嫩又富有弹性的粉颈。霎时间,两人唇舌交缠一番,良久之后,上官仙伸出春葱般的手指,轻轻地推开了他,大发娇嗔道:「想不到许久不见,你这人还是这么不规矩。」她鬓发被弄得零乱,衣着不整,心房剧烈地跳动着,
    凌天霄一脸不以为然,凑在她耳珠旁,轻笑道:「我想不管是谁见到了你,都很难把持住自己不对你动心。」
    上官仙梨窝乍现,横了他千娇百媚的一眼,旋又露出愁容之色,叹道:「你何时要离开?」
    凌天霄故作讶然道:「谁说我要离开了?」
    上官仙环目四顾,确认附近真的没人在,这才放开矜持,嚶嚀一声纵体入怀,幽幽道:「我又不是灵儿这么好哄,你肯定不会留下很久对吧?」
    凌天霄抬起她的俏脸,轻吻了她的脸蛋,露出苦笑道:「三年之约,我还得去空隐寺。待一切妥善之后,我会回来找你的。」
    上官仙眼帘一抬,秋波四转,问道:「你是说真的吗?」
    凌天霄摇了摇头,轻吁了口气道:「三年前我不告而别,你也很清楚原因。倘若当时我不顾一切留下,只会给侠客山庄人添麻烦,绝无好事。」
    上官仙仰起俏脸,依偎在他胸膛里,瞟了他一眼道:「那你为何不带我走?」
    凌天霄心中又是一热,他强忍住再次夺走她双唇的想法,耸了耸胳膊,柔声道:「你是侠客山庄的大小姐,倘若与人私奔这事传出去,就算你不在乎,也会引来不少问题。」
    上官仙忽地挣脱他的怀抱,美目凄迷道:「你可知女人青春岁月不多,我如今已过十八,可没这么多时光任你挥霍。」
    凌天霄衣袖一摆,轻笑道:「看来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只好付诸行动,好让你相信我对你的一片真心诚意。」话犹未了,他的手已开始作怪,猝不及防地滑入上官仙的衣襟。上官仙按住他的手背,双颊染霞,羞窘道:「你先去见爹再说,以免让他等着。」
    凌天霄想起正事,色心立歛地道:「你说得不错。」达成共识之后,两人来到三层塔楼。他们并肩上去,直至楼顶,途中未见到半个下人。
    一名穿着宽袖衣衫的男子,佇立在桌几旁,看似已等待许久。
    上官仙衣袖一晃,作揖道:「仙儿给爹请安。」
    男子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我还以为你还会拖沓下去,想不到还明白事情缓急之分。」男子双目灼灼,气宇轩昂,直视着两人。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少阳,在江湖上被人称为剑侠,其剑法一绝,教人望尘莫及。
    上官仙露出不解之色,问道:「爹何出此意?」
    上官少阳气定神间,笑道:「你可知这塔楼不光有高度,而且还是我精挑细选的位置,从这儿可俯视底下各处,若有人敢作怪,可谓是一览无遗。」
    上官仙沉思半晌,方才恍然大悟,她粉脸通红,大窘道:「女、女儿不是故意的。」
    上官少阳反问道:「两人搂搂抱抱,你能说只是无心?」
    上官仙羞窘万分,芳心紊乱,岔开话题道:「女儿这就去给爹冲一壶茶。」
    上官少阳挥了挥手,若无其事道:「你用不着不好意思,男欢女爱乃是人之常情,我当初建这塔楼也不是为了窥透他人隐私。」他似乎不打算让上官仙回话,逕自转过头来,双目看向凌天霄,轻叹道:「唉,这些日子可委屈你了。」
    凌天霄摇了摇头道:「前辈言重了,难得可以隐居山林,也是人生一大愜意之事。」
    上官少阳长叹一声道:「你过得轻松写意,我这边可一点不好玩。当日你不告而别,我足足被某人缠了大半年,整日逼我派人去找你下落。」
    上官仙闻言大惊,横了上官少阳一眼,又看了看凌天霄,俏脸宛若熟透的番茄,羞赧地垂下首来。凌天霄微微一笑道:「那可真苦了前辈,我虽自问剑法不及前辈,但轻功尚可入眼,前辈想要派人找到我只怕难如登天。」
    上官少阳洒然一笑道:「间话家常到此吧,咱们该谈一谈正事了。」他语声一顿,问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做,你要重出江湖,还是趁此机会继续隐退?」
    凌天霄双目一凝,叹道:「前辈希望我怎么做?」
    上官少阳神色黯然,无奈道:「唉,我希望你好好照顾仙儿,不再涉足江湖,可是我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江湖,被某些人的私欲弄得乌烟瘴气。」
    凌天霄瞧了瞧他复杂的神色,知道上官少阳正饱受挣扎,微笑道:「前辈请放心,我这次下山已经歷了不少事,发觉情势比我想像中更坏,我就算插手不管只怕会心生愧疚。」
    上官少阳点了点头道:「不愧是我看上的人。」他别过头来,看了上官仙一眼,淡然道:「我跟他还有事要谈,你自已先回房吧!」
    上官仙虽想留下来,但父命难违,她也只能稍作施礼,无奈地退下。待到她离去不久,上官
    凌天霄开口道:「不知前辈有何事?」
    上官少阳默然半晌,沉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想将旭日剑法传给你。」
    凌天霄讶然道:「旭日剑法乃侠客山庄镇庄武学,这可是前辈耗费大半生鑽研出来的剑法,我断然不敢接受此份大礼。」
    上官少阳侧身一望,微微摆手,一字字道:「此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我想了许久。你这次因我重入江湖,我再怎么说也得表示心意。况且眾所皆知,我这旭日剑法以阳刚为主,女人并不适合修习此招。唉,仙儿当初正是硬练走火入魔,这才被迫服食冰蚕蛊保命,导致寒毒入体,终年饱受此苦。」
    凌天霄面露尷尬,正色道:「前辈正值壮年,还不必太早下定论。」
    上官少阳目光远远投向窗外的斜阳,轻叹道:「我虽不信什么天命,但物极必反,强摘的果子并不甜。我若为此去生一个儿子,那他活得未免太可怜。我知道你内心仍难以接受,但你不妨将它看成一份嫁妆,就当作是我赠送给你和仙儿两人的礼物。」但见凌天霄踌躇不定,上官少阳双眉紧皱,笑容一敛,缓慢而清晰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该这样扭扭捏捏,优柔寡断。」
    凌天霄知他心意已决,深深一揖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官少阳点了点头,倏地抽出几上宝剑,银光登时迸裂开来,放出慑人的气势。上官少阳将剑尖对准他,目光一转,脸上现出冷凛之色,肃容道:「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凌天霄执剑挺立,应声道:「献丑了。」
    上官少阳瞟向他手中宝剑,诧声道:「哦,想不到你也是懂剑之人,你这剑乃绝世好剑,可谓是世间少有。」
    凌天霄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懂剑,这是一名故友赠与给我。」
    上官少阳问道:「此剑何名?」
    凌天霄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它没有名字。」
    上官少阳洒然一笑道:「宝剑佩英雄,英雄既有名字,宝剑也该有名字,不若今日你替它取个名字吧?」
    凌天霄低头沉思着,良久之后,他忽地抬头道:「此剑既为紫色,我名字有个霄字,那就唤它紫霄剑好了。」
    上官少阳哈哈一笑,拍手道:「是个好名字。」
    上官少阳身形动处,施展开身法,两道寒冷的光芒发出,迅如奔雷。他逕自地比划剑招,开始传授旭日剑法的剑式和心诀,凌天霄不敢散漫,认真端倪其中奥妙。
    这旭日剑法看似以刚猛着称,实则剑招繁琐复杂,一个太过心急会练到死结,从而走火入魔也说不定。所幸凌天霄本就内力浑厚,剑法造诣也不低,数个时辰便悟得七成左右。待到他回神之时竟已过三更,从高楼上放眼望去,万籟俱寂,四周仅剩虫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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