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笨蛋中的笨蛋,笨蛋之王。
    不知道怎么回事,当雪央恢復视力,看见的便是迎面而来的巨口与熟悉的吸力,来不及反抗,她和何日青便被一尾彩色大海马吸入肚腹。
    现在,他们在疑似胃袋的器官里,水深及腰,水面上漂浮不少毛茸茸的妖精尸体,为何说是尸体?这些妖精和她一併被吸入,本来朝气十足的咬她,碰到肚子里的水之后个个老实了,沉浮在水面动也不动。
    雪央戳戳方才咬她的妖精,完全没有反应,其实被这些小妖精咬不会痛,牠们没有牙,与其说是被咬倒不如说是被某种吸盘吸住,和她以前拔罐的感觉类似,但她可没心情享受,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趁机入侵体内?
    她深深叹一口气,「得了,你现在害我变成笨蛋之王了,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被妖精吃掉机率是零?」
    「是零没错,我是特意进来的。」何日青没好气的睨她,双手闪耀微光在黏腻的胃壁上摸索,「若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记忆仓库。」
    「连仓库都被妖精吃掉了吗?牠们到底有多饿啊。」
    「记忆仓库只是方便解释的说法,牠的学名叫做海马回复印妖精,是刻印妖精分化出来的一部分,专门盗取复印共生者的记忆。」
    雪央偏着头问:「为什么妖精要人类的记忆?」
    何日青停下动作,依稀记得小时后也有问过哥哥相同的问题,哥哥捏捏他圆润的脸蛋,轻声说道:「那是因为,妖精想要跟小青一起玩啊,变成人类的话就能一起玩了吧。」
    当时年幼不懂事,长大后细思才发现那段话的恐怖之处,假如妖精借用记忆变成人类,那原本的人类会去哪里?
    「谁知道,我又不是妖精。」
    「你不好奇吗?」
    「我才好奇你的问题为什么问不完。」何日青微微皱眉,说:「你要是真的好奇早就对妖精瞭若指掌,但初次见面时你完全没有妖精常识。」
    「那是因为我以前觉得妖精是毒药,是绝对不能接近的坏东西,现在接触觉得妖精也有可爱的一面。」雪央捏捏扶在水上的红色毛球,如果不会咬她就更完美了。
    何日青冷笑道:「即使差点被吃掉?」
    「应该有善良的妖精?」
    「很可惜,没有。」
    雪央还想反驳,便见何日青用光晕在胃壁上打开通道,侧过身向她勾勾手指。她爬过细长的通道,本以为里面会是血淋淋蠕动的肠壁,然而见到的是一间银白色房间。
    这里水位较低却是流动的,承载各色光球的水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地上相撞盘旋,拉出美丽的几何图样,最后捲入两旁或中央的排水沟里,而光球会在进入排水沟之前先掉入正中间的坑洞。
    堆在中间色彩各异的光球儼然是一盘丰盛的鱼卵大餐,何日青率先走近,随手拿起浅黄色光球紧握,雪央眼前一晃,周围景色瞬变,场景是学校的a大楼,她感觉视线无法控制的晃动,彷彿在玩第一人称视角的游戏。
    视角的主人正要上楼去教职办公室,迎面撞上衝下来的鹿行,只见鹿行满脸泪痕,神色哀伤,画面就结束了。
    雪央满脸惊讶:「这是学长的记忆?为什么小鹿会哭这么惨?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何日青看着手上光芒暗淡的球,说道:「大概一个多月前,还要再晚一点,我们要找两週前的记忆,顏色愈浅代表记忆愈新,看到深色就不用浪费时间。」
    雪央点点头,决定把鹿行的事先放一边,打算之后找机会问她。
    两人犹如入侵金库的怪盗在光球盆里疯狂翻找,接连试了好几段记忆都不是他们要的那日,记忆光球上的时间点不是那么明确,只有最近三日有标明日期,剩馀的只有写x天前、x週前、x个月前。
    无意间,雪央挖出一颗顏色全黑的球,上面显示是十年前的记忆,她鬼迷心窍的用力握紧。
    沙沙沙沙,耳边传来的是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以及淋在身上冰冷的雨水。
    有名男人趴在沙滩上,腹部渗出大量血液,腥红的色彩刺痛她的眼,她注意到许多玻璃试管散落在附近或是血滩中,周围参杂几罐空瓶。
    视线主人伸手捡起躺在血液中的药剂,清澈透明的药剂瓶外染着骇人鲜血,里面如水般的透明液体彷彿变得嫣红,熟练的拉掉试管塞,喝完一瓶又一瓶,由于近日的密集训练,雪央知道那绝对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妖精。
    「还不够吗?要喝多少才够?快点让我变成异能者啊!」稚嫩的童音返回耳中,视角快速向上抬升,粗大的雨水打在脸上,又望向长浪翻滚的海面,让雪央有点3d晕。
    学长用双手对着大海,惊涛骇浪没有因他的动作而有所改变,随后坐回男人身边,自虐般的饮用药剂,她想对学长大喊却喊不出声,只能静静的看他变成异能者。
    不,变成异能者还不是最糟的情况,一次饮用如此大量的妖精或许会死,就算不死恐怕也会有后遗症。
    「快点啊,快点发挥效用,让我使用异能!拜託。」年幼的学长再次对海水伸出双手,没有出现任何奇蹟,雨打湿了他,也冰冷他的心,他无助的在海岸边奔跑。
    「爸──妈──」
    「你们在哪里?」
    「来人啊,有谁可以帮忙?」
    狂风暴雨的沙滩上除去他以外,没有半个活人,沙滩有许多被雨水浸湿的小脚印,都是学长踩出来的。
    雪央大略猜出学长身上发生的事,学长和他的双亲遭到不明人士攻击,好不容易把人击毙,双亲不知为何掉入海里,附近没有半个人能求救,这种悲剧对一个十岁的少年而言实在过于残酷。
    学长向海中跑,试图找回自己的双亲,却被无情的风浪推倒,他尝试两三次,都被长浪推回沙滩上,手脚上擦出许多伤痕。
    「爸爸……妈妈……」学长哽咽掉泪回到男人身边,附近已经没有试管,他使劲翻过那名男人,在他怀中摸索,还真让他摸到两瓶药剂。
    学长毫不犹豫一饮而尽,跑到海岸边叫唤,声音满载着悲伤:「你们等我,等等我,我现在就让大海平静下来。」
    明明喝了这么多妖精他依旧无法使出异能,雨仍在下,狂浪翻捲,少年握拳往回跑,跑过整座沙滩越过堤防,沿着长满杂草的滨海小路跑,没多久便看见一间杂货店,他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大叔求救。
    后续断断续续地快速闪过,救助团队从海中打捞出他父母的遗体和一些物品,少年跪在遗体前撕心裂肺的大哭,喊着:「如果我早点去求救就好了,如果我知道那边有一间店,一定会马上……」
    画面消失,随之而来是何日青铁青的脸孔。
    「你、搞、什、么!」
    「呜呜──」夕言的遭遇令雪央想起自己的父母,她一阵鼻酸,「你不觉得学长很可怜吗?」
    「都过去了,他现在不是好好活着?都是你随便捏古老记忆,害我得跟着看。」何日青还想再骂,见雪央抽抽搭搭的掉泪,语气僵硬的说:「算了,你到旁边哭,别在这碍事。」
    雪央站在原地,凝视手掌中的记忆球,她是有听过夕言的父母双亡,现在寄宿在舅舅家,但不知道学长有这么悲情的过去,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造成社恐。
    但何日青说的也没错,过去的事无法改变,无论她怎么哭,夕言心上的伤痕是无法抹消的,她的也是,重要的是如何往前看。
    打理好情绪,雪央回到工作状态,继续帮忙翻找,又找到一颗黑色记忆,日期竟是两个月前,她偷瞄何日青一眼动作迅速的捏下去。
    同样是在雨中。
    学长撑伞站在一棵树前,树下有隻死去的花斑猫,他冷淡的说:「看吧,我早说你会死,早叫你别靠近我了。」
    这次的记忆很短到这里就结束,雪央愣愣抬头对上何日青慍怒的眼神,显然他看见雪央掌中的小黑球。
    「日期?」
    「呃呃,两个月前……」她抢先开口:「等一下,我要看一下前后,看完你要骂再骂。」
    何日青危险的瞇起眼:「理由?」
    「我看过学长打猫,如果这隻猫是他杀死的,那我会……」同为经歷丧亲之痛的伙伴,雪央第一个想法是要把他拉回正轨。
    「会怎样?发现喜欢的人是虐待狂所以失望了?其实你根本不了解他,有时候无知才是一种幸福,别看了。」
    何日青完全区解她的意思,雪央辩解道:「我承认我不瞭解他,学长要是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那我……肯定会很难过,不过,回避真相欺骗自己会让我更难受!」
    何日青眼里闪过诧异,不知该评论雪央是愚蠢还是勇敢,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所缺乏的特质,曾经他离真相很近,偏偏就缺少推开那扇门的勇气。
    「而且,我不相信他是会虐待猫的人,现在难得有机会可以多认识学长,我不想放弃。」
    「用偷窥?好棒的认识方法。」何日青巧妙的收回心情,皮笑肉不笑:「总之,我不想陪你继续胡闹,你要找自己找,我要去修补领域。」
    说完,他在墙上开个洞,离去前留话:「看完过来找我。」
    雪央独自在记忆房间内拼装学长的记忆,前后拼凑下来她归纳出几个重点:
    第一、学长不管往哪里站都会有猫靠近。
    第二、学长有预知能力,只要接触就能发动。
    第三、学长能够直接预知到猫狗的寿命。
    在夕言的记忆里,她看不见他预知到的内容,却能通过夕言的自言自语和行动推测,夕言在海边吞下的药剂让他拥有预知能力,预知效果和生命週期有关,对健康年轻的人使用的话可以看见对方短期内会发生的事,对动物使用则是直接窥视牠的一生。
    只要夕言预测到死亡,即使回避仍会有下个死亡在后面等待,一个接一个,回避死亡的代价会返回他自身,对方的未来却不会改变,对他而言,在接触的瞬间等于读清对方的死局。
    最后他放弃了,放弃任何接触。
    花斑猫死后学长在日记本写下一句她看过的话──预言到的,永远会是末日,继续前进也只有死亡。
    雪央隐约感觉到,这次,夕言连自己的生命都想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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