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西还小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奶奶就有两只这样的箱子,红漆油了,分外的显眼。这类箱子不高,两只摞在一起,也不过一米出头,扁扁的,胖胖的,却很能装东西。箱子的上面,有一种老旧的锁头,他叫不上这种锁头的名字来,只知道它很大,似乎是纯铜打制,很结实。
    眼下,艾西面前十几米远处,就有这样一只大箱子。
    这箱子看起来与周围的景物格格不入,莫非自己要找的,就是这只箱子?
    这时候,他一边觉得很冷,一边又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的天,这箱子里,莫非放着……一具尸体?
    上帝,救救我吧!艾西想到,平躺下来会不会便于和上帝沟通呢?
    他终究没有这么干,而是站直了身子,走了过去。
    因为他心里清楚,不管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也一定不是潜伏在阴影里的某个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原因很简单,如果人家想要这么做,那么刚才麦涛来的那个电话,就足以断送自己的性命。
    在黑压压林立的箱子中,艾西缓缓前行。刚走了几步,他忽而听到“咔啦”、“咔啦”的细微响动。
    这让他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好像随时都会绷断的橡皮筋。
    然而定神去听,响动竟然是来自箱子。
    天哪!即使身处巨大的恐怖之中,他的脑子也并未因此停止转动。莫非箱子里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尚未死亡的受害者?
    想到这里,他赶紧奔到箱子边上,一把打开锁头,掀起了盖子。
    箱子里蜷缩着一个赤裸的女人。
    艾西来不及多想,伸手去搭那个女人的身体。假若她还有救,那么既不枉费自己这一夜冒险,又可挽救一条生命。
    他扶住那女人的腋下,想把她往上提。
    她睁着眼看着他。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身体,一阵冰凉。
    她很重,他摸到她的身体,还没把她扶起来。
    她睁着眼看着他,或者是他身前身后的某个地方。她早就凉了,随着他的动作,她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就像水哥在停尸房里看到的好像小麻雀的尸体。
    她已死多时。
    艾西全身的热血被那尸体的温度给传导,刹那间冻成了冰坨。
    他来不及撒手,来不及去观察她脖子上的一圈勒痕,甚至来不及感到害怕,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就涌上了心头——如果自己手中抱着的是一具女尸,那么刚才“咔啦”、“咔啦”的响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3
    艾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咔啦”、“咔啦”的响声到底是什么?毫无疑问,它就出自这个箱子。
    尸体怎么会动?
    尸体当然不会动!
    箱子下面,这个女人的身边,一对绿油油的眼睛直瞪着艾西。
    我的妈呀!这一下当真是魂飞天外,吓得他一哆嗦,连尸体带刀具全都松了手。
    艾西魂不附体,而箱子里那双眼睛的主人受到这一番惊动,嗖地一下蹿了起来。
    小东西跳出箱子,一溜烟不见了。
    啊?!搞什么……那是什么玩意儿?
    乌溜溜的,一晃就不见了……艾西的脑子转不过来了,不过他的鼻子却很管用。一阵刺鼻的说不清的臭味,呼噜噜一股脑地猛灌进他的鼻孔里。
    我靠!臭鼬?
    臭鼬他是没见过,也许是黄鼠狼吧,总之这些玩意儿都会放臭屁。嗬!这味道直呛眼睛。
    艾西实在待不下去了,一面挥手扇动着,一面赶紧往外跑。
    尸体依旧待在箱子里。
    咋办?艾西跑出了这个连鬼都感到害怕的地方,差不多一口气跑到了岔路口,惊魂甫定地松了一口气。他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
    打电话报警吗?这是必须的,不然在这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的废弃村落,警察多久才能发现尸体?
    他掏出手机正要拨出电话,忽然又停下了。
    等等!我刚才摸过那女尸了,我的指纹肯定也沾在上面了。报警电话有没有来电显示?如果有的话,我要怎么解释?我如何才能说明,自己是鬼使神差才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的,又为什么还带了把刀?
    说起刀,一个让人极度懊恼的状况是——艾西的刀子掉落在那箱子里,忘记拿回来了。
    他得先硬着头皮取回自己的物件!
    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盘算。
    不行,我绝不能用手机报警!万一被警察知道了,我没法解释。真要闹到媒体那里,我的买卖还做不做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还是先回城里找到公用电话再说。
    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必须回到现场,从那个女人的尸体下面摸到自己的刀……所谓恐惧,可以分成好几种类型,像今晚这样惊吓式的恐惧其实还好,过去了也就ok了。反正箱子里就是一具女尸,反正我自己连摸都大把地摸了,反正那该死的黄鼠狼已经逃走了,那还有什么可以吓倒我的吗?!
    想到这里,艾西倒不那么害怕了。
    只是,黄鼠狼吃尸体吗?艾西忽然懊恼自己的生物知识很匮乏,不过想想看,黄鼠狼这样的杂食动物,大概也会吃尸体吧。看来还是早点报警才好,以免尸体遭到破坏。
    想着想着,艾西又回到了谷仓门口。
    他没多想,拉开门就往里走。
    拉开门就……哎?!等等!
    为什么我要拉开门?
    为什么我还要拉开门?
    艾西记得自己进去的时候,就将这谷仓门给打开了啊!然后自己夺路而逃,自然更来不及把门再关上。
    可为什么谷仓门现在是关着的?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风吹的吗?
    疑惑的时候,他的脚已然大踏步地迈了进去。迈了三两步,咚咚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晚,可谓是分外清晰。
    他不敢再进去了,又不敢转身逃走,猛然间大喝一声:“有人吗?”
    艾西是个说话声音很小、很平和的家伙,而这一声竟巨如洪钟!他听到不远处一阵扑通通的响声。
    这响声大约就是正面回答——有人!
    动物们是根据人的脚步声来确定位置的,而不是人说话的声音,更不是说话的内容。艾西知道,谷仓内的家伙可比刚才的黄鼠狼大多了!
    谁在里面?
    艾西知道绝不可能是跟自己一样,被“邀请”来的看客,更不会是夜行至此的路人。普通人是绝不敢进入此地的。那么可能性只有两种,一是给自己发短信约自己的人,或者就是凶手本人,又或者,二者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既然明白了局势,艾西不怕反怒,火往上撞。好小子,今天让爷爷逮了个正着!看爷爷不办了你!
    也不记得是马克思还是恩格斯了,反正这两位大爷中曾有一人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家就来了精神;有50%的利润,资本家就极度活跃;有100%的利润,资本家就铤而走险;一旦达到了300%的利润,资本家就胆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了!”
    艾西就是个资本家,虽然是个小小的资本家,不过他开业雇了一帮人。他深知他的收入和他的名望成正比。赤手空拳抓到了凶手,这种事所带来的巨大名望,可以让他跻身于最年轻、最出色的精英行列,甚至评个十佳青年之类的也绝不为过,而因此给心理中心带来的利润,又何止是300%?
    因此他的胆量就壮了起来。
    而且,虽然艾西一方面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并不算个坏人,而是秉承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作风。经商尚且如此,更别说接人待物了。即使艾西再不敏感、再困惑,他也立刻联想到,眼前女孩被绞杀的案子,和麦涛口中三年前的案件以及近日女孩被杀的案件,显然都联系在了一起。三年前是两位受害人,现在又多了两人。算算看,四位花季少女死于非命,还有一位仍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其实哪里是失踪啊,被人扔到这种地方,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被发现,发现了也是白骨一堆吧。又何况,若是坠上重物沉江入河的,更是难以查找。
    如今凶手近在咫尺,怎能善罢甘休!
    勇气归勇气,胆量归胆量,艾西气宇轩昂的,倒也不敢乱来。谷仓就这么大点地方,凶手被自己堵住,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必定要放手一搏。何况自己的匕首掉在箱子里,搞不好还让凶手给拿去了呢!
    想到这里,他不敢轻举妄动,蹲下身,在林立的箱子中轻轻向前摸索。
    这一回的行动,可比之前要谨慎多了。
    艾西向前摸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黑暗中,抱着类似想法的凶手,显然也是同样的行动模式。
    摸索一阵,艾西藏身在一只大箱子背后,距离存放尸体的红木箱子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他这时候更加紧张起来,盘算着是先取回匕首,还是先找到凶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敌不动,我不动,这是哪个家伙说的废话来着?!
    现实的情况是——我不动,敌也不动!
    不动是不动,艾西又开始思索起来:自己回来是为了取回匕首,以免被警方怀疑,那么凶手干吗要回来呢?作案之后,他应该离开现场才对。这荒无人烟之处,谁能想到我会前来查看?
    这是不是说,警察局里那小子和凶手是共犯呢?想想看应该不太可能。若是共犯,为何他与凶手处处作对?让我来,不正是验证凶手真实存在的事实吗,凶手显然不希望这种局面发生。这么说来,他怀疑遭到了别人的背叛,因此暗中监视,这倒是一种合理的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还有一重难以理解的疑问——指引我来的人,到底是不是共犯呢?如果他是的话,那么加上凶手和警察局的那小子,共计三人?这是团伙作案吗?一个杀手团伙,现在出了两个叛徒,情况当真如此?
    可叛徒为什么要引起注意,故意劫持人质,在警察局自投罗网呢?
    这一切都说不清道不明的。
    敌不动,我不动,两人继续在谷仓里僵持着,也许过了三十分钟吧。艾西有一种才能,他能准确地计算流逝的时间,前后误差不超过半分钟。然而这种推测时间的本事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之上,现在他可没了这种自信。
    手机能显示时间,可他不敢拿出来看。
    我不动,敌不动,耗到天亮,有优势的就是自己了!
    三年前是艾莲和麦涛,而今是麦涛和自己,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对凶手进行过侧写。凶手应是年轻男性,不超过三十岁,最开始作案事出有因,可以看到其不存在计划性,也不算精明。从第二案开始,凶手作案手法提升,懂得消灭证据。他并不自大,也不算强壮,这从第一案中杀死被害者经过了长时间的搏斗就可以看出。面对面动手,他绝不是艾西的对手,所以,能拖到天明,就可以说艾西胜了。
    然而,艾西却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撑到天亮。
    这个杀人现场可是凶手挑选的,他必定事先就作了勘察,了解这里的地貌,甚至了解这里大堆箱子的大致堆放方式。这里不同于空场,隐蔽物越多,陌生人在这里的处境就越艰难。
    箱子是可以攀爬的,是可能提供各种死角的,倘若凶手摸到这里突然出手,倒霉的只能是艾西。
    艾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他选择的是最容易监视大门和尸体的位置,却不是最好的防守位置。
    渐渐地,艾西头上的汗都开始往下滴了。刚才的那阵冲动已然慢慢消退,就好像懒惰的天才空有一肚子好点子,而不去做,最终只能变成一肚子屎、半肚子屁!
    眼下的局面,艾西不是不想有所作为,而是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的冲动被慢慢地消磨掉了,剩下的已不是如何抓获凶手,而是该怎样保全自己。
    为此他决心铤而走险。
    他一经盘算好,就立刻作出了行动!
    他“哎呀”一声大叫:“我看见你了,小子!”
    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是直奔陈尸的箱子。这叫声是为了惊吓对手。他要么惊慌失措,一时间无法行动;要么就会逃向门口,暴露自己的位置。
    所以艾西大叫一声,侧身跑向箱子,一边歪头去看门口和身后,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取回匕首。
    奇怪,没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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