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源一路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看着手中写了字的那张银票,不由有些后怕:“你今日若是碰不到我,该如何是好?”
    “我听陆金说,你每日的这个时辰都会来锦云坊。所以我刻意选了这个时间过来见你。”
    陆源感叹道:“没想到尉丞相竟然会这样对你,那你现在作何打算?是去找尉将军么?”
    云翡黯然一笑:“我要回洛阳。我再也不会去找他了,永远都不会。”
    陆源听到这句话,不由一怔,再看云翡的神色,仿佛是有许多的伤痛浮现在眸中。
    他不便多问。只是担忧地说道:“此去洛阳还有数日的路程,不然你在附近先等我去安排些人手过来,一路护送你回去。”
    “尉卓一定派人到处搜寻我的下落,恐怕很快就要有人追上来。我即刻就走。”
    马车停在一处长亭,云翡和陆源下了马车。
    陆源对楼四安道:“云小姐的安危便托付你给了。你一路上小心。”
    “公子放心,我一定将云小姐安全送到洛阳。”
    时间紧迫,云翡翻身上马,对着陆源抱拳笑了笑:“多谢陆公子屡次相救,我们后会有期。”说着,一扬马鞭,策马飞驰而去。
    陆源站在长亭上,目送着那一道倩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萧瑟寒风之中,心里怅然若失。
    深秋的旷野一片荒芜。
    云翡心里的贫瘠荒凉,不亚于这片灰蒙蒙的旷野。若没有尉灵慧,尉卓即便想要毒杀她,她也没有这样伤心。
    她会离开晋州,去寻找尉东霆,那怕军中的生活再艰辛,她也会甘之若饴,但此刻,她对尉东霆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她早就对他说过,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的欺骗,但是却被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尉卓从未将她视为儿媳。她留下来,只是因为尉东霆。但现在,这个唯一让她留下来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忍了许久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但只是落了两颗眼泪,她便抬手一抹,然后扬起了头,硬生生将那股汹涌的泪意给逼了回去。
    没出息,哭什么。被他骗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的路还很长,她还年轻。
    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告诉自己,没关系,男人靠不住,她还可以靠自己。失去了丈夫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有母亲和弟弟,那才是她的血肉至亲,她会为了他们而坚强勇猛,去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楼四安和云翡快马加鞭,一路朝着洛阳的方向而去。暮色很快笼罩下来,旷野间的景物影影绰绰,渐渐成了一团模糊。云翡知道尉卓得知自己失踪的消息,一定会派人出城追拿自己,所以天色黑了下来,也不敢稍作停留,拼命地催马狂奔。
    云翡算过时间,慕婉婷发现自己失踪之后,不会自作主张,一定会先回去禀告尉卓,等尉卓接到消息,派人来追,这中间已经差了一截时间,所以,尉卓的人不会马上追上自己。只要过了今夜,离开了晋州的地界,就可安全无虞。
    随着暮色的浓厚,离晋州城已经越来越远。她觉得脱险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大。楼四安也道:“尉夫人,大约他们不会追上来了。”
    云翡道:“你还是称呼我云小姐吧。”曾经她听到尉夫人这个称呼,觉得很幸福,但现在,尉卓要置她于死地,尉东霆屡次欺骗她,她还被人称呼为尉夫人,简直是个剜心的讽刺。
    两人还未放松心情,云翡便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声音,像是马蹄声,又像是雨声,此刻暮色深深,她回眸看去,背后一片黝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四野静寂,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63
    楼四安走南闯北见识多广,立刻道:“云小姐,后面有人追来了,不知是不是尉丞相的人。”
    云翡心里一紧,立刻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明显,而且一听便有不少人,马蹄声哒哒如急雨,越来越大,显然那些人越来越近。
    追来的人,的确就是尉少华。他带来的都是军中战士,骑的都是战马。虽然晚了很长时间才出发,但到底还是追了上来。
    马蹄声渐渐逼近,如同战场上的鼓点,让人又惊又怕,浑身汗毛倒竖。
    云翡握着缰绳的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如果被尉卓的人追上,她这一次是死定了。
    此刻她已经确定无疑,尉卓打算毒杀的人就是她,所以如果追上她,会毫不客气地杀掉她,甚至连给她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
    想到自己就这样惨死在尉卓的刀下,她心里绝望而不甘。如果不是因为对尉东霆动情,她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
    以前她在绝望的时候,总是盼望着尉东霆能出现,救她于水火,但现在,她再也不会指望他能从天而降。
    楼四安听着远处的马蹄声,知道追兵不下于二十人。情急之中,他握着手中的长剑,立刻对云翡道:“快下马躲到路边的山林中。”
    云翡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单凭楼四安一个人,根本无法对抗那么多追兵。被追上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此刻弃马而逃,趁着夜色掩护还有很大的生机。
    她当即果断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朝着路旁的丛林跑了过去。
    楼四安也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宝剑,猛地往马屁股上刺去。
    两匹马吃疼,嘶鸣一声,猛地冲向黑暗之中,瞬间便消失不见。
    夜色沉沉,云翡和楼四安迅速跑到了路旁的矮坡上,山坡上长满了灌木,深秋,落叶凋零,只剩下干枯的枝干。
    黑暗中,云翡慌不择路,拼命往坡上跑去。
    不多时,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从山坡下冲过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云翡惊出一身冷汗,所幸夜幕掩映之下,尉少华并未发现他们,只是盯着前方那两个黑点,一路朝南追过去。
    楼四安见追兵过去,低声道:“云小姐别怕,咱们先找个农家躲起来,明早再买了马匹,重新上路再是。”
    云翡气喘吁吁地点头:“好。我身上带有银子。”
    两人疾步朝着山坡上奔走,片刻不敢停留。楼四安体力强健,但云翡却从未走过夜路,一路上跌跌撞撞,几次都摔倒在地,楼四安又不便搀扶她,用宝剑砍了一根树枝给她当拐杖。
    深秋的夜风已经刺骨的寒冷,树枝上的残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月光下,摇曳的暗影如同鬼魅。
    云翡拼命地往前跑。寂静的夜里,偶尔传来犬吠声,更让人心惊胆战。夜色像是一只潜伏的猛兽,她从未在这样的荒郊野外的深夜里慌不择路的逃命,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夜风一吹,额角凉意涌上来,一直逼到心头。
    心里的悲凉无从表述,但即便是到了绝境,她也不会绝望,一股不屈不挠的孤勇在支撑着她奋勇向前,在她的身上,从来不会有软弱这两个字。
    楼四安本想能找到一户农家借宿,可惜这荒郊野外,却没有一户农家。走了两个时辰之后,云翡实在是又冷又累,停在一颗树下,喘着气道:“我走不动了。”
    楼四安停下来,捡起树枝升起火。
    “云小姐,你过来靠着火堆暖和暖和。”
    云翡坐在火前,筋疲力竭,真想一头倒下去睡一觉,明早醒来已经到了洛阳。可是她不能睡。
    头顶的星辰,闪烁着孤冷清寒的暗光,她靠着树干,抱住膝盖,盯着面前跳跃的火苗。牙齿轻颤,身上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楼四安看着火光中的云翡冷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裙子被荆棘划的一片一片,心里不由生出同情怜惜之情。
    这样清丽柔美的小姑娘,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未吃过这样的苦,从未如此的狼狈落魄。
    云翡清亮的眼眸,在火光的照映下愈发的明亮,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只是这样一双眼睛,便驱散了她身上所有的狼狈落魄。
    楼四安低声安慰道:“云小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等到了洛阳,你便贵为楚国的公主。”
    云翡听见楚国,公主,这两个词,不由哑然失笑。父亲还真是性急,未等天下大定就急匆匆占了洛阳自封为王,这样反而成为众矢之的。很快,吴王的大军便要开到洛阳城下,那时,他的大楚朝,不知道能支撑几天呢。
    她不再关心他的霸业,那些都通通与她无关,她只关心母亲和阿琮。她选择回到洛阳那个虎狼之地,就是因为,她至亲至爱的两个人此刻正在那里。
    终于,漆黑的天幕出现了一缕朦胧的光,第一缕晨曦揭开了巨大的黑幕,云翡揉着僵硬的双腿,扶着树干站起来,第一次觉得晨曦如此的明丽温暖。
    她对着山坡上的第一缕朝阳露出一抹从容明媚的笑容。
    她手捂胸口,告诉自己,崭新的一天,她还活着,一切都可以有新的开始。
    楼四安爬到一处高处,看了看周围,跳下来对云翡道:“云小姐,咱们快走吧。”
    云翡熄灭篝火,和他一起上路。走了半个多时辰,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村落。楼四安大喜过望,带着云翡进了一户农家,给了户主一点钱,给云翡要来一套男装,让她换上。
    两人在农家草草吃了早饭,又托那主人去村里的富户家里买了两匹马,然后带上干粮,即刻上路。
    云翡和楼四安都换了衣衫,云翡将那狗皮帽子拉到耳朵下,系上带子,又捂了一条大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从外形看,丝毫也认不出来她是个女子。
    楼四安也是一副农村人打扮,两个人一路马不停蹄地朝着洛阳而去。
    路上云翡一直担心会碰见尉卓派来的人,幸运的是,一直到傍晚也没有碰见追兵。
    那夜等尉少华发现追的只是两匹马,立刻调转方向重新找寻,奈何夜色深深,他又不知云翡到底是从何处弃马而逃的,再拐回来想要在茫茫夜色中找寻两人的踪影,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离开晋州地界,云翡算是松口气,等几天之后到了辉城,她终于彻底放心了,因为这已经是云定权的地界,快马加鞭再赶上一天的路程,便会到京城洛阳。
    眼看到了晌午时分,云翡便对楼四安道:“咱们在这儿用些饭再走吧。”
    “好。”楼四安下了马,停在一家酒肆门前。
    云翡仰头看着酒肆的名字叫“春安”,顿时心里一阵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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