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看着皇上不像是心情不佳的样子。她让旁人先退下了,看着这父子俩,问道,“皇上,您今天晚上吃得可还好,没有积食吧?”
    纪衡抬眼笑看她,“怎么了,心疼朕?”
    田七脸一红,如意还在呢,他怎么就说这样的话。
    纪衡拍了拍如意的小脸蛋,“如意,告诉田七,你今儿晚膳时说什么来着。”
    如意捧着本展开的书,看看父皇又看看田七,一字一顿地小声答道,“大、腹、便、便。”
    纪衡不赞同了,“你说的是这个吗?”
    如意低头不说话。
    他说的自然不是这个。今儿如意在乾清宫陪着他父皇一起用晚膳,好巧不巧,传膳的太监里有个特别胖的,肚子挺得老大。如意指着大肚子太监一个劲儿地喊,“大便翩翩、大便翩翩……”
    万事怕脑补,太监被骂一句大便也就算了,纪衡一不小心就想象出无数大便在空中乱飞的画面,他仿佛还闻到了一股恶臭……
    所以他晚膳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罪魁祸首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纪衡等如意吃完了饭才开始数落他,说他不学无术,又严厉地纠正了他这个成语的发音。如意垂着小脑袋乖乖认错不提。
    纪衡觉得儿子老念错成语也不是个事儿,因此决定亲自指导,好好地教一教他。这就是田七眼前这个画面的由来。
    田七听说了此事,忍着笑,宽慰道,“这至少说明殿下认识‘便’这个字,还知道它有两种读音。这样小的孩子能做到这样已经十分不易。”
    如意被田七夸了,又骄傲地扬起了头。
    纪衡哼了一声,把如意怀里的书随便翻了几页,看到一个成语是孔融让梨。这个好,又生动又有教育意义,还适合小孩子学习。
    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哥哥是什么?”
    “弟弟是什么?”
    如意表示很迷茫。
    纪衡耐着性子把兄弟姐妹四种身份给如意解释了一遍。如意倒是听懂了,但是小声说道,“我想要个妹妹。”
    纪衡忍了忍,“好,那你会给妹妹让梨吗?”
    “嗯,”如意点点头,“反正我讨厌吃梨。”
    纪衡再忍,又把孔融给两个妹妹让梨的故事讲了一遍,最后问如意,“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道理?”
    如意想了想,心中有了标准答案,自信满满地说道,“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一定要给别人。”
    纪衡忍不了了。他把书往案上一撂,“你该回去了。”
    如意就这么被他父皇轰走了。田七笑看着这两父子,看到如意走了,她问纪衡,“皇上,您现在胃口好点了吗?”
    纪衡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看到你,就挺好的。”
    田七还是不太适应他随时随地耍流氓,她的脸红了一红,“那……要不您再吃点东西?您想吃什么,奴才让御膳房去做。”
    纪衡的回答是把她按在御案上一阵亲吻,边亲边道,“我想吃什么,你还不明白?”
    田七不安地推他的肩膀,“别、别在这里。”
    书房离卧房并不远,但是纪衡就不想挪地方。田七攥着他的小兄弟不让他动,逼得他只好先回卧房。
    俩人一沾龙床,便是一阵翻云覆雨。纪衡坐在床上,让田七面对着他坐在他身上,两腿盘着他的腰。田七一开始还能自己行动些,后来没了力气,便只有趴在他肩上低吟。纪衡一手搂着田七的后背,另一手托着她的臀,扶着她的身体上下活动,自己配合着挺腰,深深浅浅地动作着。他伏在田七耳边,低喘着说道,“田七,给我生个孩子吧。”
    田七身体一僵。
    纪衡被她绞得有些吃力。他抚摸着她的后背,又道,“给如意生个妹妹,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肩上骨肉被牙齿袭击的钝痛。
    81
    让田七怀上孩子这种事情,并不是纪衡说着玩儿的,他经过了深思熟虑。首先,田七虽然也喜欢他,可纪衡总觉得她的心不安分,两人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田七并未完全信任他,把她自己交给他。这让纪衡很无奈,如果田七怀了他的孩子,想必事情就不一样了。一想到田七有了他的血脉,纪衡就有点激动。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管田七来历如何,她的身份都太过尴尬。一个太监,突然一天变成了女人,这种事情发生在森严的皇宫之中,不乱棍打死她已经算是仁慈了,又怎么容得下她入宫为妃?光是太后那一关就过不了。不过自己亲娘的死穴纪衡当然知道,那就是孩子,只要田七能够怀上龙种,太后那边应该就好商量了。有了太后的支持,田七身份转变得就会更顺利一些。
    其实吧,纪衡也不是特别希望田七尽快进入后宫。她是他的女人那是毋庸置疑的,可他又不愿意把她和其他女人混为一谈。她可能住进某个妃子的宫中,或者情况好一些,单独分到一个宫殿;他们不能天天面对面了,他想和她亲密时要走正常的程序,她的名字会和许多绿头牌混在一起……想到这些,纪衡就很不是个滋味。有时候,他特别地想把田七藏起来,藏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当然了,这种事情只能想想。他爱着她,自然该多为她考虑。
    田七也很为自己考虑。她喜欢纪衡,所以才心甘情愿地与他做违礼的事情,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在皇宫里当了那么多年太监,又频繁地摸一个男人的小兄弟,田七的道德伦理观已经碎裂了,因此她跟皇上做那种事情,也没有太多心理负担。
    但这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田七知道以自己的处境,不用奢求什么名分。可是,她可以名不正言不顺,但她不能生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万一有了孩子,怎么办?偷偷摸摸生下来,再偷偷摸摸地养大?小孩儿从小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又或者以孩子为筹码向皇上施压,让她进宫成为他三千佳丽中的一员,从此一生困于深宫之中?
    这不是田七想要的。田七想要的只是为父亲伸冤,然后出宫自在生活。以前还想过嫁人,但现在不想了,她都跟一个男人那样过了,还嫁什么人。她不敢去想着和一个皇帝长相厮守,这种事情越想越痛苦。她没有靠山,没有底气,也没有信心,去要求一个帝王自此心里眼里只有她。倘若执念太深,结果只能是一败涂地。所以她不断地劝说自己,只需顾着眼前便好,喜欢他,就疼他爱他,与他做快乐的事。等到大家缘分尽了,好聚好散。
    她这样一遍遍地催眠自己,好使自己洒脱起来。
    但是在爱情面前,真正能够洒脱起来的,只有那些不爱的人。
    ***
    田七不敢生孩子,便找到了王猛。她虽然不太清楚小娃娃制造出来的原理,但她跟皇上都亲密到那种程度了,总归是很危险的。
    王猛听到田七支支吾吾的表述,有些奇怪,“你怎么了?皇上不就是想要给妃子吃避子药丸吗,你害羞什么?”
    是啊,我不用害羞,没人知道是我自己吃。田七定了定心神,说道,“那你快点做出来,越快越好。还有……不许告诉别人。”
    王猛点了点头。皇宫里一些奇妙的规则他自然知道,也就不多言。
    田七把避子药丸放在住处,如果和皇上发生了什么,她就回去偷偷吃一粒。本以为会很顺利,但是很快她就遇到了新的挑战。
    恋人之间并不是只有那档子事,激情过后,纪衡不希望田七匆匆离去。他想搂着她闲闲地说话,想抱着她睡觉。他想两人像鸳鸯一样交颈而眠,紧紧相拥度过漫漫长夜,这才会让他感到充实和踏实。
    这些在皇宫之内是做不到的,纪衡便想和田七出门幽会。盛安怀多体贴呀,于是在皇宫外面给他们悄悄置办了一个宅子,离着紫禁城不远,也不是官员聚居区,又买了几个老实的下人打扫看守宅子。夜幕降临之后,纪衡便和田七乔装一番出了门,来这个宅子里开始夜生活。
    纪衡总觉得一踏进这个宅子,他就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幽僻,安静,没有俗务缠身,也没有旁的纷纷扰扰。他与所爱之人温柔缠绵,或是秉烛夜话,像是一双普通的夫妻。
    一早上天未亮时他们就要起床,纪衡不能每天都请假,他得按时按点地上朝。有时候纪衡怕田七劳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田七哪敢让皇上独自一人回宫,否则解释不清,反正她习惯早起了。再说,她还得回去吃药呢……
    就这样过了些天。纪衡越来越喜欢出宫。田七对于那个只有他二人的地方也十分向往,一开始还劝两句,后来就忍不住了,总和他一起出宫厮混。
    皇上频繁出宫,旁人明面上不敢议论,私下里总会犯些嘀咕。
    ***
    含光殿。
    天越来越冷了。含光殿门口那株桂树的枝叶几乎落尽。头天晚上又下了一层霜,一早,黑褐色的枝干上结了半透明的白色,像是刷了一层银粉。几只灰扑扑的小麻雀踩在银粉上,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树下一个太监经过,抬头看到一群鸟,怕他们在自己头上拉鸟粪,于是捂着帽子躲开了。
    这太监直接走进了含光殿,在花厅见到刚吃过早饭的顺妃娘娘。顺妃正慢悠悠地饮着茶,看到他来,放下茶碗,笑呵呵地说道,“卫公公来了?来人,赐座。”
    天气冷下来,花厅中点着两个炭盆,顺妃还在跟旁边人抱怨冷,宫女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笑着回答“若是有地龙就好了”。这话说的,人人都知道皇宫里除了乾清宫和慈宁宫,就只有皇后入主的坤宁宫有地龙。顺妃喝了口茶,责备那宫女失言,宫女低头认错,面上却无半点愧意。
    说了会儿闲话,顺妃屏退旁人,问起了正事。被称作卫公公的人答道,“如娘娘所料,皇上昨晚又出宫了。”
    顺妃点点头,“依公公之见,皇上到底是在外头养了什么狐狸精,还是确实贪恋上了田七?”提到后者,顺妃皱了皱眉。卖屁股的小太监,怎么想怎么恶心。
    卫公公答道,“这种事情奴才可不敢妄言。娘娘让奴才打听什么,奴才尽心竭力地去办,其他的,但凭娘娘自己揣度就是了。奴才说句真心话,放眼后宫里各位主子,除了皇上,再没一个如娘娘这般耳聪目明,娘娘自己心中想来已经有了明断,不需要奴才多言。”
    “既如此,本宫也不瞒你,我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田七虽是个太监,却长得比花朵还水灵,皇上想尝尝鲜也未可知。再者说,我让你们试探盛安怀的态度,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田七如今风头几乎压过他,他却没有表现半丝妒意或轻鄙,要么就是他甘愿退让,要么就是他知道田七已爬了龙床,不敢对田七怠慢。依着盛安怀的性格,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顺妃一边说,一边看着卫公公深以为然地点头,她又冷笑,“不管怎么说,田七此人很不简单。皇上那么讨厌太监,都能被他勾引了去,这事儿若是被太后知道,不知道她老人家该会是什么反应。”想着太后得知儿子玩儿断袖时六神无主的表情,顺妃面上划过一丝快意。
    卫公公见状,便问道,“娘娘的意思是,把这事儿往太后面前捅?”
    “不急,”顺妃摇摇头,“田七现在得宠,他跟皇上吹句枕头风,怕是比什么都管用。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与之为敌,自然该先是拉拢。他的把柄攥在我手里,他若是不听话,我再考虑其他。”
    卫公公暗暗点头,觉得自己选对了主子。他在宫中人脉很广,但一直在衙门里做事,没有往后宫里凑。这人的心思有些像打麻将,屁胡不要,要胡就胡个大的,一辈子翻身。这不,观察了几年,他选了顺妃。现在看来,这位娘娘果然没让他失望。卫公公说道,“说到太后,奴才倒是听说了另外一件事。”
    “何事?”
    “太后最近似乎对田七有些不满,想着料理他。娘娘,您看会不会是太后已经知道此事?”
    “不可能,太后若是知道,早就杀上门了,又怎么会安坐在慈宁宫。她想必是以为皇上被田七调唆坏了,净出宫沾花惹草。”
    “那我们……”
    “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在适当的时候拉田七一把,不怕他不归顺。”
    “娘娘圣明。”
    82
    紫禁城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早。雪下得不大,两指厚的一层,像是把整个世界盖上了一层簇新的鹅毛毯子。
    纪衡下了早朝,给太后请了个安,便去碧心亭赏雪了。如意非要跟着,还不让纪衡抱,自己站在椅子上趴到田七背上,让她背着走。田七当着太后的面,不敢拒绝如意,只好把他背起来。
    小孩儿的身体长得倍儿快,如意越来越沉了,田七背着有些吃力。纪衡在一旁看得心疼,一出了慈宁宫,立刻把如意揪过来抱着,如意不高兴,纪衡只好把这小祖宗扛起来,让他骑在他的脖子上。
    如意总算高兴了,扶着他父皇的帽子,一个劲儿地喊“驾”。纪衡心情好,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向旁边看了看田七,发现田七在笑看着他们父子俩,纪衡心情更好了,这么冷的天儿,他胸口暖乎乎的。
    碧心亭建在太液池中间,这会儿池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托着皑皑白雪,一眼望过去,茫茫的一片,像是进入了一个水晶世界。纪衡早提前让人清场,他扛着儿子,与田七肩并肩走上太液池中的小路。碧心亭下的台阶有些滑,田七脚下不稳差一点滑倒。纪衡一着急,赶紧去扶她,一下子忘了肩上的如意。偏偏如意不安分地高举起双手,抓住了碧心亭的屋檐。
    纪衡把田七扶起来,走出去一步,发现肩上空了,儿子不见了。他登时傻眼,扭头一看,如意正吃力地抓着屋檐,两条腿悬在空中胡乱倒腾着。田七吓得心都提起来,赶紧过去张开手接如意。纪衡满头黑线地走过去把如意扯下来,他就知道这小混蛋碍眼,现在是越看越碍眼。
    如意坐在包裹着猩红色羊毛坐垫的石凳上,田七惊魂甫定,从旁边栏杆上放的一溜食盒里找了找,取出一小壶热热的牛乳来,牛乳里加了玫瑰香露和蜂蜜,倒出来的时候浓香扑鼻。纪衡看着田七端着小茶碗喂如意牛乳吃,他更觉如意碍眼了。
    “田七,给朕烫酒。”纪衡说道。
    田七便放下茶碗,又去给皇上找烫酒的家伙什。幸好旁人准备齐全,不止酒,连菜也有。她一一端上来,纪衡看她忙前忙后,又有些心疼,拉着她坐下,他自己烫了酒,递给她一杯。
    田七在这种地方陡然与他平起平坐,有些局促。
    纪衡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皱眉问道,“手怎么这么凉?朕给你的衣服你穿了吗?”
    田七点了点头。天气越来越冷,纪衡给了她不少御寒的衣物,自然比她自己买的要好上许多。比如她今儿里边套的一件衣服是狐狸毛的裘衣,靴垫是兔毛的。裘衣一般是穿在外面的,但是田七穿这种衣服太招摇,纪衡让人故意做得小一些,使她当小袄子穿。不过田七天生畏寒,且手脚冰凉,就算现在穿着暖和,手还是冷。
    纪衡握着她的手便不松开了,要用自己小火炉似的手心给她暖一暖。
    如意小小年纪,还不能够理解秀恩爱是怎么回事,他本能地察觉到田七和父皇太过亲密,于是不太高兴,委屈道,“田七,你不和我好了吗?”
    纪衡拍了拍他的小脸蛋,再次强调,“田七是朕的人。”
    如意泫然欲泣,又质问田七,“你也不陪我玩儿了?”
    田七刚想说话,纪衡却抢先道,“白天陪你玩儿,晚上陪我玩儿。”
    如意咬着手指,总觉得这话不太对劲。不过他仔细一寻思,又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晚上是睡觉的时候,有什么好玩儿的。
    ***
    下午时候,纪衡去了唐若龄家的梅花园子赏梅,联络君臣感情。他不仅自己去了,又召集了一大帮重臣,郑首辅、孙从瑞等都列席了。虽然是面圣,但这并不是朝会,所以臣子们也不拘谨,还趁机带上了自己拿得出手的儿子,小辈儿们难得有一次面见皇上的机会,一定要给圣上留个深刻印象。
    唐若龄家不是大财主,他的梅花园子建起来主要是自用,占地面积不大,梅树也不多,于是君臣们呼啦啦地这么过去,就导致了人比梅树还多的囧况。纪衡厚着脸皮对那几棵被围观的梅树一通称赞,顺着梅花的风骨又说到唐若龄的风骨,唐若龄被夸得有些汗颜。当然了,这种场面话,你要是想听,对方能给你说上三天三夜,反正又不用上税。
    孙从瑞却听得十分认真,也十分眼红。
    纪衡自己酸完了,又要拉着别人来酸,让在场的后生们一人作一首咏梅诗。作诗这种事情是有些人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技能,比如唐天远。他随便写写就能拔得头筹,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被纪衡单拎出来夸奖一番。
    孙从瑞更加郁闷。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样是官二代,孙蕃只能指望着自己老爹的品级荫官,还要承担被人黑以至于连荫官都荫不好的后果。可是唐天远,也是嫡长子,但从来都不惜的去掰扯这些,人家正儿八经地考科举,走仕途,进翰林院,当内阁预备役,再然后,自然是位极人臣!
    孙从瑞心中便升起一股怨恨。他怨恨,并不是因为自己儿子不够好,而是对方太好。但是唐氏父子之出头,也并不完全因为他们能力突出。孙从瑞想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小太监,气得直磨牙。人遇到困难时,都有挑软柿子捏的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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