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口!”纪征恼怒,突然拔剑指向他。
    季昭挡在纪衡身前,“纪征!你想杀自己的亲哥哥吗?!”
    纪衡冷道,“他连觊觎长嫂的龌龊事都做得出来,弑兄篡位想必也不在话下。”
    纪征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季昭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她说道,“他若是死了,我会殉情。”
    “阿昭,得你此言,我便是死也值了,”纪衡笑了笑,“不过你放心,他杀不了我。”纪衡挨的那一刀并不致命,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他其实还有不少力气,只不过方才要博得季昭的同情,才装得那样虚弱。
    季昭并不知这些,她扭头让他“闭嘴”,这个时候不适合激怒纪征。纪衡看着她以那样柔弱的身躯无畏地护在他身前,他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在你们眼中,我到底有多穷凶极恶。”纪征面无表情,收回了手中剑。
    季昭提起来的一颗心也放下来。
    “季昭,我只问你一句话,倘若你最先遇到的是我,与你日日相对的也是我,你会喜欢我吗?”
    “我也只问你一句,那个刺客到底是不是你派去的?”
    “你自己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我。现在回答我,如果最先遇到的是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不会。如果一个人会以喜欢我的名义做伤害我的事,那么我永远不会喜欢他。”
    纪衡在她身后暗自庆幸,幸好他没有因为喜欢而逼迫过阿昭。
    纪征听到此话,神色一黯,低头道,“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瞎了眼。”
    她的本意是自己眼神不好没认清事实真相,可是听在纪征耳朵里,便是遇人不淑的诛心之言。
    他沮丧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季昭不再理会纪征。她把纪衡扶起来,扶着他离开了。
    ***
    “所有事情就是这样,对不起,阿昭,我欺骗了你。”纪衡刚被包扎好,就迫不及待地跟季昭解释这一切,“对不起,我,我怕你离开我……”
    季昭帮他躺好,给他盖了条薄被,“你先休息一下吧。”
    他抓着她的手不放,“告诉我你的答案,你会跟我回去,对不对?”
    “先养好伤。”
    “告诉我。”
    “我爱你。”季昭说道。
    纪衡像是突然被一支燃烧的箭击中胸口,热烫中带着酸酸的疼痛。
    “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没办法嫁给我杀父仇人的儿子。”她忍着酸涩的眼睛,低头去掰他的手。
    纪衡本来似是一只绷满劲的弓,听到这话,弓弦像是断了一般,他全身松下来,手上力道也流失了。她就这样轻易掰开了他的手。
    他其实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回答。
    季昭再也无话,出去帮他煎药了。
    纪衡躺在床上,两眼无神。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虽然权倾天下,却无法左右她的想法。她是个软中带硬的人,一旦认定了某些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在这件事上,他本来就理亏气弱。
    过了几天,纪衡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季昭也该告辞了。
    她走的时候纪衡去送她。春天已经来了,城外草色青青,柳树绿云如烟。纪衡站在垂柳下,踩着一地的青草与野花同她话别,两人像是普通的友人一般。
    季昭转身离开时,纪衡突然眯眼,抬起右手,在自己的左胸上拍了一下。季昭走出去几步,忽听到身后似乎有微弱的声音在唤她,她转过身,恰好看到纪衡软倒在地上。
    她连忙跑过去,他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她不可能就这样丢开他,只好带着他又回到寓所。
    回到寓所时,纪衡又咳了两口血。季昭请了原先那个大夫来看,大夫说他这是心病。给开了些药。季昭无法,又照顾了他一些时日。纪衡时不时地在自己心口上补一下,他这心病时好时坏,俩人就这样拖了有将近半月。
    104
    纪衡天天吐血玩儿,为了演得逼真,他也不敢吃太多饭,短短十天不到,他就把自己弄得瘦了一大圈,脸成菜色,跟个久病不治的绝症患者似的。一双眼睛倒是依然清亮有神,可是这么亮的眼睛放在一张菜脸上,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回光返照”之类不太美好的词汇。
    季昭慌了神,又给他请了个名气更大的大夫,那大夫诊治的结果依然是“心病”,给开的药跟原来也差不多。
    她简直心疼死了,日日夜夜殷勤照顾,纪衡被她这样体贴对待,更不舍得好了。一想到他一旦好了,她就又要走,纪衡便寝食难安,可劲儿地糟践自己。他也不开口求她留下了,偶尔还摆出任她去留的态度,可是季昭怎么可能放心离开。
    此地的大夫终归不如太医院那些名医们。季昭想把纪衡送回京城,纪衡刚一听到这打算,便急道,“你要把我送走?”
    季昭连忙安慰他,“不是,我……我把你送回去诊治,”见他失落地低头,她又说道,“我陪你回去。”
    两人就这样回到京城,一路奔波劳累,别说纪衡了,连季昭都有点憔悴。纪衡其实也不敢玩儿太过——他要是把身体彻底弄垮了,阿昭的性福生活谁来保证?
    回到京城时,纪衡开始耍无赖,假装睡着,死死抓着季昭的手不放,季昭只好跟着把他送进皇宫。太后得知儿子生病,脚不沾地地带着如意来看纪衡。
    纪衡此时已经瘦下去两三圈,连下巴都变尖了。太后第一眼愣是没认出这是她亲儿子。
    如意踩在床边,跟个小霸王似的两手叉腰,低头看着龙床上躺着的人,然后他扭头问一旁的季昭,“田七,这是谁呀?”
    正在装睡的纪衡被这句话给气得“悠悠转醒”了。
    太后她早就开始抹眼泪了,只是方才怕吵醒儿子,不敢放声大哭,现在看到儿子醒了,她终于不用憋着了。
    如意看到太后哭,他不明所以,也吓得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学着太后说,“我的儿……”
    季昭捂住了他的嘴。
    纪衡气得心口疼,一扭脸,“哇”地一下又吐了口血,鲜血顺着嘴角流到明黄色的枕头上,触目惊心。
    太后急死了,连忙一叠声地又叫人传太医。
    季昭看到他这样,也心疼得直掉眼泪。
    纪衡把太医挥退了,他让季昭带着如意先出去,室内只余他与太后。
    太后已经自行脑补出一大段“皇上遇到行刺身受重伤九死一生逃回京城”的大戏,现在看到儿子这样虚弱,她也不忍心追着问,只是不停地哭啊哭。
    纪衡主动对她说道,“母后,父皇才是杀害季先生一家的真正元凶。”
    太后一愣,脱口而出道:“那老王八——”蛋又是什么意思……好在及时停住,她擦了擦眼角,“可做的真?”
    “千真万确。”
    “这和你受伤有什么关系?”
    “母后,阿昭知道了这件事,她要离开我。”
    太后皱眉,觉得季昭挺不识抬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纪衡未答话,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后也觉得自己这话似乎无耻了点,先皇是什么德性她最清楚不过了,季青云纯粹是无辜,枉送了性命,现在还要逼娶人家闺女,似乎确实不厚道。
    “既然这样,那就多给她些钱,让她离开就是。”太后说道。
    “可是我离不开她。”
    太后看着儿子的病容,她老人家突然开窍了,“你这病不会是因她而起吧?”
    纪衡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告诉她,这其实是他自己作的。
    这回轮到太后心口疼了。她也不知自己是担心儿子病情多一些还是气他不争气多一些。为了一个姑娘,他就闹成这样。关键是那姑娘只不过威胁了一下,还没有真正离开呢,他就要死要活的,要是季昭真的走了……
    太后不敢想后果。
    “我去劝劝她。”她留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纪衡也不指望太后能劝动季昭。他方才说那些话,就是想暗示太后不要为难季昭。
    ***
    季昭在外间陪如意玩儿时,太后突然把她带到慈宁宫,如意被奶娘抱走了。
    慈宁宫的花厅里,太后挥退了所有人,季昭觉得她大概是有事要吩咐,于是做出洗耳恭听的准备。太后娘娘看看花厅中的菩萨,又看看太上老君,她突然有点心虚,便把季昭带到了另外一个更小的隔间内。
    “你的事情哀家都知道了,”太后说道,“你能因为家仇而放弃皇后之位,也算是有骨气。”
    季昭低头答道,“太后娘娘过奖,这只是人之常情。”
    “你真舍得离开皇上吗?”
    季昭叹了口气,“舍不得又怎样。”
    “看来你心意已决了?”
    季昭点了点头。
    “哪怕你离开之后,皇上会死?”
    “他不会死,我会等着他的病治好再走。”
    “你若执意要走,他的病怕是很难好起来。”
    “我……”
    太后不等她说话,打断她道,“我问你,你之所以不愿嫁给皇上,只是因为他爹是你的杀父仇人?”
    季昭点点头,“是。”
    “那么,如果有人帮你杀了你的杀父仇人,那个人就是你的恩人了?”
    “这是自然,可是……”
    “倘若你的恩人想让你嫁给他的儿子,你是否愿意以身相许来报恩?”
    “我……”
    “你能因为仇恨而不嫁,自然也该因为恩情而嫁,这才公允。”
    “我……我愿意。”
    太后突然笑了,她徐徐说道,“淳道二十五年,先皇还不到四十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却突然身染重病,不治而亡。”她说到最后,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快意。
    这是事实,可太后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季昭有些疑惑,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看着太后。
    “你很聪明,”太后笑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当时许多人都怀疑先皇死得蹊跷,但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厉害的事。”
    季昭突然听说这样的秘密,只觉脊背凉飕飕的,“为、为什么?”
    “为什么?”太后冷冷一笑,“还能为什么,他若不那样胡作非为,把我们母子逼上绝路,我也用不着下这样的狠手。别说一次了,他就是死千次万次,也是活该。”
    一个女人,要到怎样绝望的程度,才会狠下心杀死自己的丈夫?季昭虽然震惊,却又十分理解太后的处境,她一点也不觉得太后残忍,反而觉得她果敢而刚强,这个女人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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