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八、
    “啪!”
    手中茶杯在地上碎了一地,颜子衿死死瞪着颜淮,瞳孔几乎不受控制地颤抖。
    “谁、谁?”
    “顾见卿。”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尤其是在颜淮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颜子衿有一种处在梦中的恍惚感,顾见卿的事情她相信颜淮早就知晓,自己也曾找了机会将与他的所有事全盘托出。
    颜淮不会不知道顾见卿,可颜子衿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在颜淮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看着颜子衿这般掩饰不住的震惊,颜淮不由得微微垂了眸,似乎有些后悔,下一秒颜子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道:“他还活着?”
    “玉生留了他一命,藏在天牢中。”颜淮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有些事情只有他知晓,但他一定要见了你才肯说。”
    顾见卿此人行事总是让人摸不准,颜子衿不知道顾见卿为何又会要见自己,就像明明那日要烧死她和林秋儿,却又与她留下了披风和水囊。
    当时一切都是那么混乱,等到颜子衿恢复记忆时,顾见卿早已没了消息,颜子衿想着官兵们那样大的阵仗,许是早已伏诛,没想到今时今日,竟还能见他一面。
    “你若不想去也不强求,只是——”
    “让我去。”颜子衿回答得斩钉截铁,随后似乎又想起什么,连忙说了句“稍等”便往屋里跑去,差一点同奉玉她们撞了个满怀,颜子衿甚至来不及多说什么,便径直跑向妆台。
    在匣子中翻找一阵,终于翻出一个已经褪了色的旧花锦囊,颜子衿看着手里的锦囊,似是下定了决心。
    外面因为入秋已经多了几分凉意,可大牢里却是潮闷地捂出一股难闻的腐霉味,污水和血汗在地砖上腻着,甚至还有些酒水的馊臭味。
    颜子衿以往断然是不会来到这样的地方,颜淮也不会让她来这里,当走在大牢的石阶上,被隔绝外面的阳光时,不知是害怕还是怕冷,她还有些微微颤抖。
    终于踏下石阶来到关押重犯的地牢,地牢里似乎是特地被人打了招呼,一个看守的官兵也看不见,也瞧不见其他的犯人,颜淮说此处不比其他,凡是到了此处的人都活不了多久,所以经常是空荡荡的。
    颜子衿看着周围用砖石木桩隔绝开的,格外阴森的牢房,里面铺着干草和早已稀碎的棉絮,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鼠虫爬过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些不适地咬着唇,颜子衿不知怎的,还是偷偷用指尖拨开一点兜帽,却正好瞧见角落那尚凝结着血锈的刑具,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那么骇人。
    尽管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那刑具上不显自露的阴冷气息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朝颜淮身侧躲了躲,后者几乎是下一秒便伸手将她往身边护了护。
    两人往深处又走了好一会儿,这才看见在尽头站着奔戎和弃毫两人,他们身侧的牢房中默默坐着一个人,披头散发,穿着薄薄的囚服。
    顾见卿在想,若颜子衿听得他还活着,是无论如何也会来的,所以当看见颜淮身边身着披风带着兜帽的人时,心里顿时就有了答案。
    缓缓站起身来,连带着手脚拷着的镣铐链子哗啦啦作响,这链子的另一头嵌在身后的墙上,限制住了他的活动范围,他便只能靠近这一侧的栏杆。
    “我想着你一定会来,”顾见卿笑着看向颜子衿,“好久不见,阿瑶,还有……舅兄。”
    最后这声称呼顾见卿故意扬起一点俏皮的音调,奔戎和弃毫哪里知道这一直沉默寡言的爷会这样说,瞬间吓得头皮炸开,颜子衿察觉到颜淮一瞬间露出的怒意,也知道顾见卿这是故意为之,连忙抓住颜淮的手臂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听说你要见我。”颜子衿上前一步取下兜帽,奔戎弃毫两人在颜淮的示意下退到一旁候着。
    顾见卿很早很早已经就见过颜子衿,那时他化作挑柴的沙弥,正故意接近携家眷轻装入京的将军,那时将军的小女儿许是坐累了,正掀开侧边的窗帘,向骑着马的兄长撒娇闹着要下车。
    顾见卿没有瞧见她的样貌,只瞧见从车窗中伸出的细小手腕上,金铃叮当作响。
    “瞧瞧你是不是还活着,没想到这么大的火,你竟然逃出来了。”顾见卿收回记忆,他依旧是那样脸上挂着笑,可此回他的笑却浅显地进不去眼底。
    “倒是多谢你的水囊,不然我也逃不出去。”
    “水囊?”顾见卿说着不由得又笑出声来,“我放的不是酒吗?”
    见顾见卿事到如今还是这般嘴里翻花,颜子衿却已经无心再与他多说,便移开了话头道:“你要见我,是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难道不是你想见我,想对我说些什么才对吗?阿瑶,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颜子衿看着顾见卿,如今她恢复了记忆,再与他相见时已经是不一样的心境。
    其实无论她是燕瑶还是颜子衿,事到如今,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颜淮说他在牢中忽而提出要见自己,颜子衿便不由得又生出一丝疑惑:“我听说林知府想本打算放你一马,可你为什么不答应?”
    “答应,”顾见卿觉得有几分好笑,“我为什么要答应,阿瑶,我为什么要活下去呢?”
    顾见卿走到栏杆前,伸手抓着其中一根柱子,牢房的栏杆比其他地方还要密一些,不过成年人一拳左右的宽度,他凑近些,好透过缝隙看着颜子衿。
    “我死了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顾见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颜淮身上,颜淮自一开始便默默站在颜子衿身边不说话,好几次他语句里故意挑衅,颜淮却一直不为所动。
    目光收回,顾见卿继续看向颜子衿,眼里满是柔情缱绻:“杀父之仇得报,我死了,便无人可证实你在山上发生的事情,你便能安安稳稳回去做你的将军府大小姐。我若是你,怎么会不想着让对方去死?”
    “顾见卿!”颜子衿蓦地提高了声音,不知怎得,听到顾见卿这般说话,她却忽而生出一股怒意,直气得双眼酸疼。
    那晚顾见卿来见她,颜子衿一眼就瞧见他身上的那个东西,她被掳上山时就在大当家身上瞧见过,每一次见他都是随身带着,想来是大当家的贴身之物,后来却在顾见卿手里,还有顾见卿额上那不深不浅的刀伤,若他们真的没有这个心,顾见卿哪里还来得及去找自己。
    颜子衿只是不明白,她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想顾见卿活着,他却偏偏要选择去死?
    “我爹死了,头颅挂在城墙上,我叁叔死在你哥哥手里,我二叔当晚便自尽了,寨中兄弟死得死伤得伤,是我亲手造成的,而你我之间又隔着血海深仇。”顾见卿笑得有些凄凉,“我回不去,也走不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不能去死?”
    听到顾见卿这些话,颜子衿因为他这么久的疑虑,这么多的疑问一瞬间茅塞顿开,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顾见卿会那般反常,明明自己已经答应与他下山,到最后却又要回到山上去。
    或许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感同身受的。
    但颜子衿的父亲,颜准曾经与她说过,人啊总得努力活着,无论如何活着最大,若是死了,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颜子衿握紧了双拳,身子不由得颤抖,语气越不由得软了下去,“明明根本没有人想让你去死,你爹、你的叔叔们,他们都没有,我……我也没有。”
    “你竟然想让我活着,为什么?”
    “毕竟你在山上护我是真,你救我一命,我也得还你一命。”
    眼底的一点光瞬间荡然无存,顾见卿脸上的笑意僵住,他沉默半晌,竟觉得自己笑得极为尴尬,便干巴巴地问道:“你不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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