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警局的技术人员?」总统套房的管家戴上眼镜,将手上的纸本公文跟识别证凑到眼前。
    「因为叶托夫总统还住在这里,我们要例行检查是否带窃听器跟爆裂物,」穿着市警局蓝背心的高个子说,「半个鐘头就可以了。」
    「可是市警局没通知我们耶。」管家放下公文。
    「如果先让你们知道,就失去检查的意义了,不是吗?」高个子身旁的小个子说,「拜託,我们原本在布鲁克林的,临时被拉到这里来,待会我们还要赶回去,大家通融一下吧。」
    管家左右看看面前的两人,「那好吧,你们赶快检查。」
    「抱歉,可以麻烦您离开吗?」高个子说。
    「啊?」
    「我们发现炸弹怎么办?你想留在这里被炸死吗?」小个子把肩上的工具包一把放在地上,里面发出金属碰撞声,管家微微往旁边闪开,「这层楼全部清空!你们赶快离开!我们叫你再上来!」
    管家连忙点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后退出房间,活像他真的看到房里有颗滴答响的炸弹一样。
    等到管家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门关上的叮噹声后,我拉下头上的棒球帽,「现在怎么办?」
    「那个管家下去后一定会打电话确认,我们大概只有十五分鐘,」王万里陡地收口,「等一下。」
    在行程表上,叶托夫总统目前在华尔街访问,套房里应该没人。
    卧室的衣柜里却有个细小的呼吸声,而且是女人的。
    王万里跟我衝进卧室,拉开衣柜门。
    一个纤小,穿着异常宽大清洁人员灰色连身服的身影躲在在一排排经过管家整齐熨烫,仔细掛好的男性衣着后,显得格外刺眼。
    拨开衣服,是茱莉亚.约恩斯多提尔。
    她开口正要大叫,我伸手摀住了她的嘴。
    「是你们啊。」松开手时,她低声说。
    王万里摇摇头,「是报社的同事还是齐亚克,告诉你我们在这里吧。」
    「齐组长到『天涯海角』时,说你们要来这里找手术室,我在楼下行政人员的更衣室找了件清洁人员的制服,扮成清洁人员说要打扫套房。」她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这里看到我们穿成这样,一点都不惊讶,」王万里说:「而知道我们要来这里的,只有报社的同事跟齐亚克而已。」
    「我找到一半突然听到管家的脚步声,就躲进衣柜里。」
    「难怪那个管家离开时还在左右张望,」我说:「他应该在纳闷,刚才那个打扫的欧巴桑上哪去了。」
    「我才不是欧巴桑!」
    「我们先办正事吧。」王万里叹了口气,拉下右手的手套。
    「你要怎么找手术区域?」茱莉亚跃出衣柜。
    「手术需要注意的威胁之一,是感染,尤其是器官移植手术,」他将手举到眼前,掌心向外,沿着墙壁走动,「进行器官移植的手术区域,通常会将空调调整成正压空间,让手术区域内的气压比外面高,即使手术区域没有完全气密,最多也是手术区域的空间流到外面,而不是外面的污染空气会流进来。」
    「我知道,」茱莉亚说:「但是如果手术室的气密不错,洩漏的空气应该不多。」
    「没错,」他转到另一面墙,「我刚来纽约时,在手术室遇到气体麻醉剂爆炸,全身大面积烧伤,当时医师使用了杜邦实验性的人工皮肤,烧伤虽然治癒了,但在人工皮肤的刺激下,新皮肤却长出比正常皮肤更多的感觉受器,透过皮肤感受的感觉,像触觉、冷、热、空气流动之类的,也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
    「你的意思是-」
    「虽然平常要用风衣、手套之类的衣物阻隔,但在这种时候,还是挺有用的。」他在书架旁的转角停下,按下墙上某处,一块名片大的墙片后缩降下,露出一个像电话机上的数字键盘,「士图,看你的了。」
    我上前端详数字键盘上,已经微微发黄的按键。
    「你不用撒白粉什么的,找看看上面有没有指纹吗?」耳边响起茱莉亚的声音。
    「没这个必要。」我按下四个按钮,墙后传出马达运转的声音,书架旁的墙缓缓后退,形成一个跟单扇门差不多大小的洞。
    「为什么?」回过头,茱莉亚正瞪着我。
    「这个数字键盘很旧了,再好的弹簧压过好几万次,多多少少会疲乏,按键会微微下陷,运气好的话,仔细检查就能看出他们常按的数字是哪几个。」我耸耸肩,「我本来还想多试几次的。」
    马达声在墙体缩到一旁后戛然而止,可以看到里面浅绿色的粉刷。
    我们三人走进洞里,迎面一条走廊往前延伸,两旁整齐排着镶上玻璃窗的灰色铁门,门上掛着印上『恢復室』、『器材室』、『药品室』、『第一手术室』之类的铭牌。
    「没有病歷室什么的吗?」我左右张望。
    茱莉亚转头瞟了手术室一眼,「如果我们能找到什么人体组织之类的-」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手术室里似乎有个在发光的小东西。
    上前踢了踢门框底部的按钮,手术室的铁门左右滑开,手术台靠墙供护士记录的矮桌上有个闪着银光的小东西。
    我一把拿起那个小东西举高,「万里,认得这个吗?」
    那是一枚墨西哥银币。
    我的搭档走进手术室,接过银币,「是我在『天涯海角』拿给奥德赛的。」
    「为什么会在这里?」茱莉亚问。
    「应该是从奥德赛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他望向矮桌上的笔跟记录纸。
    走出手术室。走廊尽头的转角传来规律的脚步声,稳定而有力,像部队中教育班长巡房的步伐。
    王万里跟我拉着茱莉亚往回跑,那个脚步声似乎察觉我们的存在,节奏倏然转快,让人想到京剧高潮时的锣鼓点。
    我们三人衝出那个洞,鑽进衣柜。
    那个脚步声也跟着衝进套房卧室,停了下来。
    门缝闪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方正如巖石的头颅正左右转动张望。
    是『罐子』。
    他深黑的眼瞳仔细扫视卧室,偶尔停下,彷彿正和脑海中的印象比对。
    要是他真的像尤金描述的那样,找到我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们要怎样逃出套房?
    我可以在一瞬间打倒他吗?
    这些念头掠过脑海,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卧室外响起了一个声音。『罐子』回过头。
    那个声音又响了一次,他转过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ng??im?!』
    他抬起头,朝门口轻步走去,像是又回到过去越南乡村里茅草盖顶的土屋,正在寻找哪个人那么大胆,敢用越南话大喊『美国人』,向其他村民警告他的到来。
    我推开衣柜门,一脚踹中他背心,他整个人向前仆倒在叶托夫总统可能睡过的弹簧床上。
    王万里拉着茱莉亚衝出卧室跟套房,我跟在后面。
    「刚才谁讲越南话?」跑到电梯口时,正在大口喘气的茱莉亚问。
    「我。」王万里按下电梯按钮,在门开一剎那将她甩进里面,自己侧身挤了进去。「以前学过一点点腹语跟口技。」
    我衝进电梯,按下关门键。门扇慢悠悠閤上,恍如对我们面对的危机视若无睹。
    门扇快要关上剎那,八根指头倏地插进门扇间的缝隙,撑开电梯门,『罐子』那张没有表情的国字脸探了进来,近到我能看见他头皮上没刮乾净的毛碴。
    「摀住耳朵!」我喊完跟着坐马运气,大喝一声。
    他手一松向后仰倒,口鼻喷出鲜血。
    电梯门随即閤上,脚下的车厢地板稳定向下沉降。
    回过头,王万里松开摀住茱莉亚双耳的手。
    「他们会不会在楼下等我们?」她抬头看着门框上萤幕不停减少的数字。
    「不会,」王万里转向我,「中了『狮子吼』的人至少会头昏脑胀一两个鐘头,有时连走动都有问题。」
    「前提是他还能动才行,」我还在纳闷,为什么『罐子』中招之后只是向后仰倒,而不是被震退好几步,「你用了『不动金缚术』,对吧?」
    「『不动金缚术』?那是什么?」茱莉亚问。
    「你在非洲行医时,应该听过像狮子可以把狒狒瞪到摔下树,或是猎人被狮子瞪一眼,就丢掉猎枪,朝狮子走过去的故事吧?」电梯门打开,可以看见地下停车场没有修饰,灰扑扑的水泥樑柱,我们走出电梯,「在亚洲也有传说提到,老虎可以把猴子瞪到从树上摔下来。
    「当时在山林间的修行者注意到这个现象,就尝试能不能透过修行,获得这种让对方动弹不得的能力。」我们在停车场整齐停放的车阵中找到自己的车,我打开车门,将茱莉亚塞进后座,「这种能力在不同的文化中,有不同的名字。在中国古代称为慑魂术或慑心术,在西方视为是催眠术的一种,现代心理学有人称为气场操控,我个人比较喜欢日本修验道的说法,他们称为『不动金缚术』。」
    「你在开玩笑吧?」
    「你也这样觉得啊?」我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小时候老爸讲这个时,我也觉得是开玩笑的,直到在警局工作时看过一份报告,里面提到苏联人曾经派了他们国内的心理学专家,对付他们投诚到西方的西洋棋国手。报告上说那个国手在比赛中,不过跟坐在观眾席上的心理学专家眼神交会,就吓到六神无主,差点连下一步棋都不晓得怎么下了。」
    车子沿着坡道爬出停车场出口,驶入酒店四周道路的车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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