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茧道中待了两个月,南宫神翳才回到寝殿之中,却不让任何人进入殿中,即使到大殿中议事,亦是戴着帷帽,双手都戴上手套,让人完全瞧不见他的模样。
    如此也过了一年。
    一年来,任凭慕少艾用尽各种方法,南宫神翳始终不肯私下见他,除了大殿议事时的交谈,其它的时间,翳流中的眾人谁也见不到南宫神翳。
    站在南宫神翳的寝宫外,望着戒备森严的寝宫,慕少艾暗叹了口气,转过身欲离开,忽听得一声低笑。
    纳闷的低下头,只见一个年约六岁的虎娃儿,甩动着尾巴,睁着大眼指着他的脸咯咯直笑。
    蹲下身子,慕少艾摸了摸虎娃儿的头顶,「小朋友,笑什么?」
    「你的眉毛好长,真怪!」用力扯了下慕少艾的长眉,虎娃儿笑得十分的嚣张。
    「阿九!」
    一路追着虎娃儿而来的妇人,见状几乎没吓飞了魂魄。
    「首座大人,抱歉。」
    一把抓过好动的孩子,妇人吓白了脸,仆倒在地频频磕头。
    「没事的,不需要这样。」遏止拚命磕头的妇人,慕少艾笑着扶起了她,「让他别到这里来,教主看到他会难过的。」
    自从南宫神翳流產后,主坛中的翳流教眾便有默契的将年幼的孩子送出宫,免得教主触景伤情。
    「是。」
    恭敬的一揖身,妇人牵着犹自蹦蹦跳跳的虎娃儿,离开慕少艾的视线。
    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慕少艾暗叹了口气,又望了南宫神翳的寝宫一眼,而后旋身离开。
    * * *
    将忠烈王府送来的纸条再度烧去,慕少艾闭上眼,靠在椅上,兀自吸吐着烟雾。
    如今的他,已失去了杀南宫神翳的能力,更何况,他已变相的毁了南宫神翳。
    受了流產一事的重大打击,慕少艾虽然没再见到南宫神翳,却还是从负责南宫神翳起居的宫女口中,听到了些许他的消息。
    说是他已几陷入疯癲的状态,一到夜深的时候,就独自坐在房内,一会儿笑,一会儿发怒,或是上一刻还平静的说着话,却在眨眼间将眼前的人丢了出去。
    「坐第一张椅子的!有怪怪长眉的老大叔!」
    纳闷的转过头,只见到曾见过一次的虎娃儿蹲在树上,顽皮的甩动着尾巴,正圈着手靠在嘴前,乱叫一气。
    好笑的走至窗畔,果然见到树下一堆又急又气的宫女正在想办法要将他抓下来。
    「都下去吧。」
    挥手让宫女离开,慕少艾抬头看着在树上晃来晃去的虎娃儿,松开了眉头,「快下来吧,在树上盪太危险了。」
    「才不会!阿九是会爬树的山大王!」扬高双眉,得意的叫道,却在下一刻滑了下手,险些摔下。
    「阿九再不下来,就没有糖吃了。」
    大眼灵动的转了一圈,直盯着慕少艾,似乎想确定他有没有糖这件事。见慕少艾真的自柜中拿出一罐麦芽糖,虎娃儿眼明手快,立刻自树枝上盪进屋内,稳稳跳到了慕少艾的身畔。
    「给我!」
    「首座的麦芽糖,是不给不听话的小孩子的。」
    「阿九很乖的!」响亮的回答,虎娃儿眨眼立刻跳至不远处的椅上,正襟危坐。
    「真的啊……那是首座错怪了你囉?」
    「当然。」理直气壮的回答。
    「哈哈...」将麦芽糖罐递给嘴馋的虎娃儿,慕少艾摸了摸他的头,「你是谁的孩子?为何到这儿来?」
    「阿九的阿爹是坛主,很厉害的!」虎娃儿一说起爹,双眼顿时发亮,舔了下手,麦芽糖罐先放到椅上,而后跳下椅子,有模有样的抬起下巴走着。
    「阿爹平常都是这样说话的……下去吧...」学着大人的举止,虎娃儿逗趣的动作,令慕少艾忍不住笑弯了唇角。
    「阿九的爹不知道教主最近不想看到小孩子吗?」
    摇了摇头,阿九甩了下尾巴,又跳回椅上,抱着麦芽糖罐,开心的挖了一团,「阿爹说教主一定会救阿九。」
    「阿九怎么了?为何要教主救?」上下打量眼前的虎娃儿。
    「这里……」指着心口,虎娃儿歪着头,「阿爹说阿九的心少了一半,活不久的。」
    「嗯?」闻言,慕少艾立刻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确实与常人有所不同。
    半心症……除非换心,否则根本活不了。
    「阿九才没病呢!你看,阿九又能跑又能跳,哪里像个病人?」
    望着眼前天真的孩子,慕少艾好笑的摇了摇头。
    学着慕少艾摇了摇头,虎娃儿舔了下手上的糖,眨了眨眼,一溜烟又窜到了屋外,远远扯开嗓子叫道:「阿九少爷要离开了,长眉毛的大叔,下次见了。」
    * * *
    因为慕少艾每次见面都会给他糖吃,贪着糖吃,因此阿九便常常偷跟着慕少艾。
    看着进入大殿后,已坐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出来的跡象的眾人,虎娃儿打了个呵欠,失去了等候的耐性,蹦蹦跳跳的往殿后跑去。
    议事结束,南宫神翳便先行离座,方走出大殿,便听到枝头上传来一声啪响。
    「保护教主!」
    看着护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仍是抓不住藉身形娇小之便,在眾人之中溜走自如的孩子,南宫神翳抬起手,示意护卫离开,而虎娃儿则一溜烟窜至他的面前。
    看着睁大双眼与自己对看的虎娃儿,南宫神翳蹲下身子,忍不住伸出手轻触着孩童略圆的脸颊,「你是谁的孩子?」
    没有回答,虎娃儿只是转着大眼盯着南宫神翳,猛的一把用力掀起帷帽。
    微凝了脸色,南宫神翳未开口,虎娃儿已兴奋的衝着他哇哇叫,「大姊姊,你以后嫁给阿九当老婆好不好?」
    听到殿后的骚动,慕少艾走出大殿,见到南宫神翳正在与阿九交谈,便没有出声的退至一旁。此刻听到阿九的话,几乎没当场笑出声。
    盯着不像说谎的虎娃儿,南宫神翳迟疑的伸手轻抚上自己的脸颊,「本座的脸……」
    歪过头,虎娃儿一脸纳闷,「大姊姊真奇怪,为什么要自称是椅子呢?本座是什么?跟坐第一张椅子的大叔有什么差别?」
    言,南宫神翳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低笑出声。
    「阿九,你跟坐第一张椅子的大叔熟吗?」
    「很熟啊……他每次都会拿糖给阿九吃,但是自己又一直盯着,好像很想吃的样子。想吃就直接说不就好了!阿九才不是小气的人!」
    仔细的听着虎娃儿的童言童语,南宫神翳微微一笑,却听到虎娃儿响亮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大姊姊是教主吗?那大姊姊可以救阿九的命吗?」
    「阿九怎么了?」
    「阿爹说阿九少了半颗心。」嘟起嘴,虎娃儿直甩着尾巴,「阿九很健康的,只有生过几次病,平常很少生病的。阿九不要吃药,但是也不想死掉。」
    伸手搭上虎娃儿的手腕,南宫神翳静思了片刻,而后站起身背过身子,却是对着走向前的慕少艾淡淡说道:「他的半心症已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年龄。你随本座来吧。」
    望着南宫神翳的背影,慕少艾心头一震,低头却见虎娃儿直尾着尾巴朝他眨眼。
    * * *
    两人讨论过后,决定替阿九动手术,虽一时无法找到适合的心,但是先在阿九的半心中植入能维持他的生命的替代品。
    结束手术后,已是深夜。
    慕少艾将仍未清醒的阿九抱回房后,便寻着南宫神翳的身影,走到屋外。
    「既然他已经无事,本座离开了。」
    望着南宫神翳的背影,明显清瘦不少的身子,以及恢復光泽却再回復不了青丝的白发,慕少艾眨了眨眼,眼底,一阵酸涩。
    「教主。」上前拦下南宫神翳,慕少艾紧盯着他,「那件事……吾……」
    抬手制止慕少艾,南宫神翳神情漠然的淡道:「一厢情愿的感情,根本只是一个笑话。今后,你仍是翳流的首座,也只有如此而已。」
    望着南宫神翳冷淡的容顏,慕少艾心头一阵苦涩,却是只能沉默,忽听得南宫神翳再度开口。
    「至于那害死本座的孩子的兇手,本座绝对不会让他们如此好过!」
    无言的目送南宫神翳远走的背影,慕少艾独自在夜风中站了半晌,才缓缓走回屋内。
    * * *
    重整翳流的南宫神翳,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出了当日的兇手,正是潜伏在暗夜的嗜血族。
    血堡与闍城的争斗,让血堡在得知闍城的闍皇正积极寻找阴女以为传子之用后,便联合深恐皇后会抢走自己的地位的闍皇情人,联手狙杀阴女。
    本以为南宫神翳查出了兇手之后,会立刻对嗜血族进攻,南宫神翳却是突然挺止了一切活动,一连十日都不曾出现。
    在床上辗转了几次仍是无法入睡,忽听得宫女低唤。
    「首座大人。」
    「何事?」
    「教主要首座大人即刻前往茧道。」
    难道又出事了?
    心头一颤,仓促赶往茧道,方靠近,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心头驀地一跳,慕少艾随着姬小双快步走入,却见茧道的中央,南宫神翳正坐在椅上,面前全是一个个悬掛在半空中的茧。
    视线扫过容顏与过往无异的南宫神翳,慕少艾只觉得心底有一阵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却仍是躬身一揖,却见南宫神翳忽地站起身,催动真气,眼前的茧开始缩紧,阵阵的惨叫瞬间充斥在茧道之中,但见南宫神翳闭目练神纳气,不过片刻,惨叫声歇止,扭曲变形的茧自半空中掉下,断开的丝间赫然可见萎缩变形的乾尸!
    慕少艾惊愕的瞪视着滚至脚前的乾尸,却见南宫神翳再度调过吐纳,而后睁开双眼,直望着他,薄唇轻掀,冷冷一笑。
    「认萍生……还是本座应该叫你……慕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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