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的剑一下子落了下来。
    闻人折傲笑意盎然地勒近了阜怀尧的身体。
    甄侦和苏日暮都本能地往前跑去。
    齐晏紫不忍心地闭上了眼。
    很多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挥舞的琅琊。
    但是下一秒,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
    两声利刃入体声只相隔一个弹指的时间。
    闻人折傲的笑意僵在那里。
    一柄剑将他钉在了高台的石壁上,从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天仪帝近乎虚脱地跌靠在旁边。
    那把匕首,深深扎进了他的手臂里。
    就在琅琊落下来的一瞬,阜怀尧骤然一刀刺中了他的手臂,借他卸力的一刹那往旁边跌去,避开了阜远舟的剑。
    这是一个极可怕的冒险,只要阜怀尧慢一步,他就会被反应过来的闻人折傲掐死,只要阜远舟快一步,他就会把自己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都杀死在这里。
    阜远舟和阜怀尧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沟通好了一切,设下了一个赌命的局。
    他们合伙赢了他……不,还有一个,在同一时间利用仅剩的微薄的力量和他争夺身体的闻人折月。
    闻人折月争不赢,却足够让他走神那么一眨眼的时间。
    很有趣……很有趣不是么!!!
    闻人折傲的嘴里涌出血来,但是他并没有因为死亡的临近而恐惧,反倒开怀地笑了起来,“真棒……很完美……这是一个完美的局!”
    “如果江亭幽在,也许他会告诉你,我和皇兄最喜欢表演给外人看——我们有多爱对方就有多想杀了对方,”阜怀尧握紧了剑柄,用力地旋转搅动他的心脏,“恶势力倒下了,正义走到最后,的确很完美,对么?”
    闻人折傲笑了,语气诡谲又疯狂,“可惜你也没有赢……阜远舟,你让本座死得很有意思……非常,非常有意思……”
    碧绿色的眸子里慑人的光慢慢淡了下去,变幻成解脱的忧郁,闻人折月在最后的时刻抢占了身体,“我想殿下不会在意这句话的,对于他来说,没有输赢,生死都不过是可以随手把玩的物事罢了。”
    阜远舟顿了顿,“也许过去的人生是被他像棋子一样摆弄,可惜剩下的未来是我的。”
    “其实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成为另一个我,”年幼的孩童眼里是麻木的沧桑,他照镜子的时候总能找到这种眼神,“很高兴,你会活得很好。”
    “我和闻人折傲其实骨子里是一种人,不同的是,他选择诅咒,我选择救赎,”阜远舟淡然道,“没有感情的人其实总是不长命。”
    闻人折月笑了笑,看向阜怀尧,对方没说话,眼神是一种透彻世事的悲悯和从容。
    “谢谢。”闻人折月如是说,除此之外他也无话可说。
    然后他看到了地上碧犀的尸体。
    闻人折月恍然记得见到碧犀的时候是在一片开满三色堇的草地里,小小的孩童对他说,哥哥,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有些恍惚,好像有很多记忆在流窜,可是他累了,不想再想下去了,于是缓缓低下头,阖上了碧绿的眼眸。
    呼吸,断了。
    阜远舟后退了一步,注视着这个被钉在石壁上的紫衣男子,表情似悲似喜。
    阜怀尧忽然靠了过来,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脸庞。
    阜远舟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或者皇兄想掐我一下,告诉我不是在做梦?”
    然后他就发现兄长的手在抖,这个将所有事都掌握在股掌之间的帝王在发抖,因为这十几日殚精竭虑百年宿命的结局。
    阜怀尧不甚明显地笑了笑,有些无奈,“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闻人折月抢了朕的词……朕很高兴,你能活得很好。”
    这是一盘博弈,赌上了他的江山、他的挚爱的博弈。
    他不在乎闻人折傲死得有没有意思,他只想要玉衡江山无忧,他的三弟平平安安。
    阜远舟亲吻他的嘴角,笑,“我会保护你,也会保重我自己,真的……原谅我以前的不懂事。”
    阜怀尧看着他,忽然觉得,其实这一生已经足够圆满。
    众人从种种突变中回神过来,刹魂魔教的人禁不住失控地大叫出来,来回奔走,发出疯狂的欢呼——这是一种从地狱重返人间的狂喜!
    苏日暮在喧闹的人群里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虚脱了一样坐了下去,仰头大笑了几声,似畅快似解脱,然后将脸埋首在了双手里。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甄侦蹲了下去,抱住了他。
    欧阳佑近乎失态地拥住了齐晏紫,宫清抱紧了孙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闻人折傲的死,就意味着不会有人因为孙真身体里什么乱七八糟的蛊而害他——而且,孙家灭门之恨,仇人也已经血债血偿。
    很多人在发泄过后都处在一种恍惚又清醒的状态下收拾残局,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阜远舟和秦仪他们交代完事情,才看向一直被他拉着不放的天仪帝。
    对方无奈又纵容他的举动。
    他忍不住笑了笑,“皇兄,你真的会宠坏我的。”
    阜怀尧叹口气,“你已经够无法无天了。”在一大堆人面前拥吻,他的三弟越来越……
    “那,皇兄就多允许我任性一次吧。”
    “嗯?”
    阜远舟搂住了他,“事情都交给左使和右使了,相信他们……我休息一下,很快的……”
    阜怀尧愣住,怔怔地用力抱住了他倒在自己怀里的身体。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平息
    玉衡丰景一年,六月中旬,迟尤国进攻突厥。
    紧接其后,沙番和大莽对玉衡宣战。
    六月下旬,迟尤占领突厥三分之二国土。
    六月下旬,一天之内,各国突发大乱,皇室子弟、朝廷大员陆续遇刺,武林剧烈动荡,商、粮、行俱有不安分势力作祟,沙番和大莽正式拿下免战牌,和玉衡打下了第一场战役。
    同日,玉衡天子亲自抵达前线凫黎关督战,京城由端宁皇后垂帘听政。
    同日,迟尤国新任国主完颜遂简遭暗杀身亡,因无皇储兄弟,迟尤国师申屠谡雪夺权继任。
    同日,迦蓝国主在刺客行刺中受惊逝世,迦蓝国大王子上任后第一个命令便是下令发兵助阵玉衡。
    六月底,迟尤国和突厥国休战言和。
    七月上旬,玉衡大败沙番和大莽军队,拿回二十年前武威元帅最后一战中失守的蓝翎州,神才永宁王的徒弟柳天晴和武状元沙临志、连晋军下的双胞胎花寒花烈在几次战役中表现突出,奇怪于永宁王没有出战的人们便恍然大悟,觉得原来是神才想要锻炼徒弟、培育新人。
    七月上旬,各国武林势力清牌结束,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神秘的雪朔山庄和天下宫在这一次动荡中首当其冲,最终陨殁,新生派系夙建帮崛起,其余种种为人称道之事便不再一一细数。
    ……
    七月,边关,蓝翎州,骄阳如火。
    这里被玉衡重新夺回,玉衡军队驻扎在城外,城内已经被清洗了一轮,将奴隶了这里二十年的大莽贵族都赶了出去,剩下的大莽人归降则一视同仁,天仪帝也亲自住了进来,对和玉衡分离了二十年的玉衡子民进行安抚,稳定粮米供应,解除奴隶身份,重新登记户籍……消去了战争的痕迹,整座城池都一派安宁之意。
    百姓都这样的,他们不在意统治他们的人是谁,但是只要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就会感激涕零。
    阜徵的尸骨是不可能找得到的了,城里有敬佩他的百姓给他立了个武神庙,供了他的衣冠冢,崇尚强者的大莽人也没砸,便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苏日暮这段时间都跟着阜怀尧和军队一起走,甄侦则是被派去和刹魂魔教合作清除闻人折傲死后暴动的宿天门门人了。
    不得不提的是当时闻人折傲为了身体的崩溃杀了一大堆自己人,碧犀没事却自杀献身了,他的表弟、天下宫宫主阮鸣毓却是侥幸逃过一劫,在抓住之后还饶有兴致地给刹魂魔教的人提供了他的天下宫的藏身位置,然后在看守过程中逃走不知所踪。
    比起他的主子闻人折傲的无恶不作,阮鸣毓简直善良得像是个只会捣蛋的邻家孩子,于是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起来闻人折傲这个人果然很讨厌,死都死了,还带来一大堆麻烦,这几个月各个国家都乱作一团,完全就是这厮的杰作。
    大莽和沙番在玉衡和迦蓝的夹击下已经连连败退,战事停了几天了,看形势应该是快要谈和了,连晋大呼还没打过瘾,被宫清拖出去在练武场和十个亲卫联手一起好好教训了一顿,孙真看得直乐。
    楚故和燕舞代表不少天仪帝的亲信发来鸡血写的大大的血书,要他们赶紧把亲爱的陛下绑回去,皇帝不在家,他们扛着文武百官真的是鸭梨山大,然后被军队里的武将们一致无视,陛下在,他们根本不担心士气什么的好不好~~~
    事情都在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大家都很欢乐……除了某人。
    苏日暮在城里的酒馆雅间里,抱着酒坛子看了看城主府的方向,不过没说什么,懒洋洋地听着坐在他对面雪青衣袍的秀雅男子说话。
    甄侦也是今天才到蓝翎州的,他用詹无伤的身份在江湖上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铲除宿天门的势力,帮刹魂魔教收拾尾巴,期间还和秦仪一起研究用长生殿里巨蛇的血解除“血承”并且非常成功,忙得不亦乐乎。
    “这么说来,‘肉糜’是一种抑制正面情绪放大负面本性的东西,‘血承’则是无差别吞噬情绪,”苏日暮消化着他的话,“所以闻人折傲压抑着压抑着就搞出了个分身,两者平衡,结果他好死不死地去抢子诤的‘血承’,平衡打破了,他就挂掉了?”
    “可以这么说吧,”甄侦点头,“我和秦仪的看法就是这样的,人的不同情绪会在身体里产生不同的物质,维持身体的平衡,就像是怒伤肝悲伤心笑养身一样,‘血承’就利用这些东西生存,当它们被吞噬之后,人的情绪也会跟着失控,变得暴躁嗜血,极限的情绪也让人潜能爆发……我想喝血这一点应该是人体本能想要补充这些物质。”
    苏日暮有些不解,“那么照这么算来,‘血承’者应该很短命才对啊。”
    他见过很多暴虐的人,他们控制不住杀欲,控制不住毁灭的冲动,这样的人有着可怕的破坏力,不过都活不久。
    甄侦道:“我觉得应该是‘血承’起了作用,情绪越失控,它长得越快,它的生命力旺盛得足以让人保持很长一段时间不老不死的状态。”
    可惜毕竟是毒,就像是刹魂魔教的人自己说的,这样活着,就像是在过一个怪物的生活。
    苏日暮啧啧称奇。
    至于闻人折傲的“肉糜”倒是好理解,就像是很多武功高手都清心寡欲的原理似的,他用“肉糜”压制了大喜大悲的情绪,最大程度地开发人的潜力,不过闻人折傲的方向显然不太对,正面情绪被压制,负面情绪只会越来越多,所以“肉糜”者需要“血承”者的血肉就是因为这一点,他们需要把体内过多负面情绪带来的伤害吞噬掉一些,才能维持住机能的不崩溃。
    闻人折傲本人显然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肉糜”已经将正负面的他分为了两个个体,又巧妙地平衡了下来,就像是被分成两半的心脏,捏死一边都会死人。
    总而言之,闻人折傲就是玩着玩着把自己玩死了。
    他果然活得莫名其妙也死得莫名其妙。
    对于这个结果,苏日暮真的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甄侦把玩着手里粗犷的酒杯,淡淡道:“不管怎么样,他死了,宿天门也被消灭了,一切都结束了就别去管他了。”
    苏日暮侧眼睨他,“放心,小爷想得很开。”事到如今皆大欢喜,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甄侦睫羽弯弯,“我只是不想我的属下心里有什么疙瘩,影响了任务。”
    苏大酒才有不太好的预感,“什么属下?”
    甄侦抿唇而笑,眼波流转,无尽魅惑,“陛下说过让你入我巨门帮忙。”
    “我不进!”苏日暮无视他的美人计,立时眼皮子直抽——平时在家被他欺负就算了,凭什么做事的时候还要被他压一头?
    甄侦不甚在意,“决定权在陛下那里。”
    苏日暮龇牙,“你的陛下是我弟夫!”阜远舟已经把他吃定了!
    甄侦似笑非笑,“据说我才是他左膀右臂。”除了连晋和左右丞相,掌管着巨门和翰林院的他基本是现今实权最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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