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孤儿院步行到附近的公立高中大约需要二十分鐘。之前匡有一辆老旧的脚踏车,每天都会用它代步,但是几天前不小心被路边的小石子划破了后轮胎,手煞车也早就失灵了,匡就决定把骑了整整十年的中古脚踏车给卖到回收场。
    虽然回收回来的只有两个十元硬币,而那二十元也早就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但是匡依然保留着那辆中古脚踏车装在手煞车上的铃鐺。
    他偶而会去拨弄那个铃鐺听它独特的清脆声音,只要这么做他就能怀抱着总有一天要带着所有人离开孤儿院的愿望。
    「小匡,教室不在那个方向呢!」
    小维看着匡进入校门后却往教室的反方向移动,她立刻跟上。
    「怎么有这辆车!?」
    他们来到停车场,那里停着一辆全新的自行车,车身一看就是极轻盈的铝合金架构,表面漆上与匡的金发相同灿烂的金色,搭配印上自行车品牌深蓝色的字。就外表来看,一看就知道这辆自行车的主人是谁。
    「花了我整整三个月的薪水。」匡爱惜地抚摸着车身,把他当宝一样。
    「恭喜你了,这样就能去参加越野赛了。」
    小维粗鲁的用力往匡瘦小的肩膀拍下去,害得他重心不稳向前倾去,差点推倒比他生命还重要的自行车。
    「你小心点!」
    匡吓得赶紧把车扶好。他接着叹气:「凭这种规格的车,只要一爬坡就会输人家了。」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只能先去参加基础的极限单车赛。」
    匡拍了拍单车座椅。他原本想要买同样漆着金色烤漆,却配备更好更轻盈的车种的,但如果这么做的话,那些依靠他的孩子们就会更吃不饱,只好作罢。
    「嗯……」
    身为对方的青梅竹马,看匡的样子小维不用问就知道顾中原由了。只要一扯到孤儿院情况的事,她就变得不怎么会安慰别人。
    预备上课的鐘声在这个时候响起算是解救了小维,她拉着还对自行车依依不捨的匡离开停车场。
    一踏入位于三楼的教室,匡就看到平常老是喜欢找他麻烦的同学谢盛宇拿着一罐黑色的喷发剂喷着自己染成红的刺蝟头。匡这才想起今天早上有升旗典礼,也就是训导主任与教官检察服装仪容的日子。
    这间学费便宜的公立学校虽然没有什么严格的校规,平常头发爱染什么顏色或烫成什么夸张的发型,老师或主任也都会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只要在一个星期一次的升旗典礼上恢復成黑发或正常的发型就没问题了。
    「真是羡慕约瑟夫,就算染金发也没关係。不像我们其他人,检查没过关就要被记过。」
    谢盛宇说着继续拿着喷发剂朝着挑染成红色的头发喷洒,黑色的雾状染剂慢慢地把红色的部分遮盖过去。等头发乾掉后,他又把喷发剂拋给附和他的另外几个男同学。
    「谢盛宇,你又来了!人家小匡是天生金发,又不是染的!」
    每次谢盛宇找匡的麻烦,小维都会第跳一个出来帮匡说话。
    「谁知道他是不是骗人的?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取了一个外国人的名字就自以为是外国人了,真是好笑。对吧?」谢盛宇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继续和他身后的伙伴一搭一唱,说些羞辱人的字句。
    「对啊,明明就长得一副华人的脸孔,居然敢自称自己是混血儿,哈哈哈。」
    整个教室渐渐充斥着浅浅地姍笑声,就连一旁没在窃笑的同学也都交头接耳着相互低语着。小维不停替匡解释,最后也气得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只有当事人匡像个局外人似的。他坐在座位上,把第一节课要上的课本先准备好,随后趴在桌上休息等鐘响。
    鐘声一响,全校的学生鱼贯而入操场准备升旗。谢盛宇在经过匡座位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下,匡还是用一贯的表情面对对方,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要随之起舞,谢盛宇就拿他没辙。
    果然,对方瞪视着他后就转头走出教室门口了。
    操场的讲台上站着主任和校长,同学们只要看到他们就知道又有着长篇大论可以听了。尤其是校长,几乎一个月才会出现一次,积了整整一个月的话可以讲,自然是每次都滔滔不绝。说话不止慢条斯理,语助词又多,每次听校长说话都是一种折磨。
    当然台下的学生们有在认真听他们说话的屈指可数,匡也不意外地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他不断想着谢盛宇讥笑他那头金发的那番话,平常他是不会把那种人的话放在心上,但这次对方的话却像赶不走的苍蝇一样不断回盪在耳边,久久不散。
    「不知道父母是谁。」
    不只是这样,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几乎都是如此,但他却还多了一种来歷不明的感觉。和其他人一同的华人脸孔,却有着一头异国的发色,好像到哪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匡?约瑟夫这个名字,听说是在篮子里发现还是婴儿的他时,连同在里面的一封信里写了这个名字。当时的孤儿院还是政府接手的期间,日子过得还不算太坏,至少三餐都还有个温饱,也不用每晚提心吊胆等那群无良的大人「点名」。
    但自从转给企业基金会负责,所有一切都变调了,这头金发也带给他很多的麻烦。没有真正父母亲守护的孩子们,只能在现实的人间炼狱中挣扎求生。尤其是他这种来歷不明的混血人种,必须比其他人承受更多歧视与不平的对待,他老早就习惯了不是吗?用不着现在才介意这些。
    升旗典礼结束后,漫长的课堂时间开始。匡完全无心于课业,满脑子只想着放学后可以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到打工的场所鍊习。
    他打工的地方是一间占地广阔的自行车越野练习场,每次工作结束后就能够自由练习,由于以往都是借别人的车来练习,今天终于能够骑着自己的车驰骋鍊习坡道。匡只要一想到就兴奋地想赶快放学,台上认真授课的老师都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匡第一个动作不是衝到停车场,而是拉着小维一路跑到教师休息室,在那里寻找他们班导师的身影。
    「游老师,今天也要拜託你了。」匡提着他和小维装满蔬菜的大包包递给他们的班导师。
    「喔,好。一样放在冰箱里,我过去拿给你们。」
    他们的班导师游老师负责教授的科目是数学,虽然专长是数理方面,却是个粗线条的迷糊老师。上课的器材常常会忘记带,都已经和这个班级的学生相处了三个学期了,有时候还会叫错同学的名字。
    不过只要开始上课,老师就会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既认真又帅气,反差之大让很多女同学私底下都偷偷喜欢着这位班导师,就连小维也不例外。
    「辛苦老师了,能够当老师的妻子一定超级幸福的!」小维发自内心一脸崇拜地说。
    「哈哈,太夸张了。」
    游老师接过大袋子,把里面的食材都拿出来放到自己的袋子里,再还给他们。他会把这些蔬菜带回去煮,隔天再拿到学校放到冰箱,等到放学后再加热让匡他们带回去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加菜。
    有时候其他老师也会过来带些菜回去帮忙,这所学校大多的师长都明白匡他们的处境,虽然还是有些人不相信孤儿院会让孩子遭受这样刻苦的生活,但是相信的人都会帮忙他们。
    这个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老师,今天谢盛宇又再说些难听的话了。」
    「我根本无所谓,我不是说了别拿这些事烦老师吗?」
    「可是……」
    「那小子,我会找时间好好开导他的。」游老师一面说着一面把煮好的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不用了,他说的话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小匡,其实你─」
    游老师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匡给打断。
    「我打工要迟到了,谢谢老师的晚餐。」
    匡朝着带着一副知性黑色眼镜的班老师露齿一笑,这是他打发别人最常露出的表情。他背着书包走到小维身边轻声交待:「赶快把食物拿回去吧,别让其他人挨饿了。」
    「我知道啦。」
    小维嘟着粉红小嘴,她原本还想多留点时间跟老师聊天的,可是她还必须早点把食物送回去,要抢在那些大人回来之前。
    由于匡打工的地方距离学校比较远,那里是一座山坡地,是天然的自行车越野练习场。骑自行车也要二十分鐘才会到,所以把食物带回去的工作自然就落到她头上,接着她也会到附近的餐厅打工。
    孤儿院并没有限制年纪比较大的孩子们去打工,毕竟他们的学费都要自己赚。就算有补助对他们而言也还是不够的,更何况还要帮忙负担较小孩子的餐费。平常他们如果吃不饱,那份重担自然就落到了比较大的孩子们身上。
    在那里,他们互相扶持。而匡一直相信,只要他们渐渐茁壮,最后一定会推翻那座自私大人们建立的牢笼。
    「那老师,我走囉。」
    「我帮你提到校门口吧,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我载你回去的。」
    「老师你真是体贴。哪像小匡,满脑子都是自行车。」
    小维只要一想到匡看着他新买的自行车那副双眼发光的模样,就忍不住叹气。在她正要继续向她最喜欢的班导师抱怨不体贴的青梅竹马的同时,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又折返了回来。
    「老师,帮我报警。」匡气喘吁吁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知道是全力衝刺跑过来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自行车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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